百里山闭了闭眼，指尖微微发凉。
这些日子她早已知晓，“赫连” 是东陵皇室的姓氏，赫连舒，正是当今帝王。
这些算得上是谋逆的话，真是她能听的吗？
“来，张嘴。”
百里山忽略掉刚刚听到的话，温声细语的对着赫连玉哄道。
赫连玉的头还抵着案几，听到百里山的声音，忽然缓缓抬起脸。
烛火映着他泛红的眼尾，竟透出几分孩童般的委屈，声音黏糊糊的，像在撒娇，又像在宣泄。
“百里山……这些话…… 我不敢跟别人说，只有你……”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面木纹，声音更低了。
“我只敢跟你说……”
“旁人都夸我护着东陵百姓，可只有我知道，我只是想护着自己而已。”
他抬眼看向百里山，眼神里满是迷茫的执拗。
“我想要活下去，我需要权利，能让我活下去的权利…… 可我手上现在这点权利，它不够啊！”
酒气混着赫连玉的话扑面而来，每一个字都带着他压抑多年的怨怼。
“可笑啊！这些年，她一边靠着我守着边境安稳，一边又想把我踩进泥里……”
“云城告急时，她不给援军，只让我带着老弱病残死守，百姓，家国，在她眼里都不如她那点死心重要！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我死吗？”
他不等百里山回答，自己先红了眼眶，声音发颤。
“她在怕！她怕我报复她！毕竟…… 我是亲眼看着她毒死我父后的人啊！”
“我父后那么好，她是我父后以及我父后的家族一手给推上那个位置的，我父后什么都给了她……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我好恨……”
百里山一边听得难过唏嘘，一边太阳穴又突突直跳，心里除了对痴情人枉死的愤懑外也只剩另一个念头了：完了，又听到一桩宫廷秘辛。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求生欲瞬间拉满，连忙摆着手：“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哈！”
百里山一边说，一边把醒酒汤往赫连玉的嘴边送，想趁他没反应过来赶紧灌下去。
可赫连玉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往下说，语气里多了几分偏执的不甘。
“她都那样昏庸了，还有那么多人保她！那个贱人也有神眷者护卫护着，我呢？”
“我什么都没有！就因为我是男儿！”
“男儿为什么不可以成为神眷者？那北耀的镇北侯凭什么成为第一个男儿身的神眷者！”
“我不服！”
赫连玉猛地拍了下案几，案几上备用的醒酒汤都晃出了几滴。
“我不服！他能做到，我也能！”
“他能用神眷者的身份推个傀儡皇子上位，我为何不能自己坐？！”
“若我成了神眷者，定比他做得更好！”
百里山趁机舀起一勺醒酒汤，递到他嘴边。
“好好好，你能做到，先喝汤好不好？喝完身子舒服。”
赫连玉竟真的顺着她的手喝了下去，一口接一口。
可他眼神却还迷离着。
“我等了十年了…… 十年大祭是我最后的机会，我一定要成为神眷者！”
“只有被神认可了，那些老臣才不会因为我是男儿就处处诋毁…… ”
他忽然抓住百里山的手腕，语气又软了下来，委屈巴巴的。
“可我怎么才能成为神眷者啊？”
“老天不公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该怎么办？”
百里山被赫连玉抓得手里的碗都差点掉地上，她急忙稳住。
赫连玉却是委屈巴巴的继续看着百里山。
“你帮我好不好？”
百里山连忙顺着他的话像哄小孩子一样把醒酒汤送到赫连玉面前，软声劝道。
“好，我帮，我帮你，但是你得把汤喝完，听话。”
赫连玉看了眼碗里剩下的小半碗汤，眨了眨眼。
然后，他直接抢过碗，仰头像喝酒一般 “咕咚咕咚”的 灌了下去。
动作因为急，还呛咳了两声，额角的碎发都被汗浸湿了。
百里山总算松了口气，扶着赫连玉起身。
“我扶你去床上躺会儿。”
没想到赫连玉喝完醒酒汤后竟格外听话。
她扶着他走，他就顺着劲儿挪步；帮他脱外衣，他就乖乖张开胳膊；让他坐在床边，他就直直坐下；让他躺，他也乖乖躺下。
让百里山可算是有了‘孩子终于是好带了’的感觉了。
赫连玉就安静的躺在床上，也不说话，也不闭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房梁看。
百里山起初没在意，但看赫连玉的目光一直定格在房梁上，眼睛基本上都不眨的，她就有点疑惑了。
她顺着赫连玉的目光向上看去，房梁上干干净净的，连点灰尘都没有。
然后许多不好的联想瞬间就出现在了百里山的脑壳里了，让她整个人都有点毛毛的。
“那上面…… 有什么东西吗？”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赫连玉这才缓缓扭头看她，眼神清明了些，语气却平平淡淡的：“有蛇。”
“蛇？！”
百里山吓得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缩，手脚并用地窜到床榻最里面。
一把扯过被子裹住自己，连头都蒙住了，只留两个眼睛在外头警惕地盯着房梁。
赫连玉看着她这副草木皆兵的样子，忽然 “嗤” 地笑了出来，笑声里带着酒气，却比刚才的委屈多了几分鲜活。
“笑什么笑！还不快叫人来捉！”
百里山又气又怕，伸手就要掀被子叫外面的侍从。
可她手还没碰到被子，赫连玉忽然探过身，一把捂住她的嘴，跟着翻身压了上来，将她牢牢困在身下，阻止了她叫人的动作。
他的呼吸带着残留的酒气，喷在她的耳边，声音低了些，却清晰了不少：“没蛇，你这里没有。”
百里山悬着的心猛地落下，刚要松口气，就觉出两人姿势的暧昧。
他的手还捂在她嘴上，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让她浑身一僵。
她用膝盖轻轻拱了拱赫连玉的腰，声音闷闷的。
“你别压着我，难受。”
抬眼时，正好对上赫连玉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的迷蒙淡了些，多了几分清明。
她忍不住问：“你…… 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