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山跟着井丘国师走到十几步外的月洞门旁，远处宫灯的光晕在地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
百里山朝着井丘国师行了个礼，开口道：“多谢国师两次相帮，不知国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井丘国师看着百里山苍白的脸，还有些泛红的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几分。
“你在大殿上被那北耀的琉璃皇女当众揭了‘取神水’的事，这事儿怕是压不住了。往后啊，你的日子不会太平喽——”
百里山对于国师的话颇感意外。这话当真是突兀的很。
算起来，这是她和井丘国师第三次见面，第一次在画舫，第二次在大殿，这是第三次，而她们正经说话不过两次。
可井丘国师的语气里，怎么不仅对她带着几分熟稔，而且还颇为关切的样子？
更让她摸不透的是，井丘国师这番话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井丘见百里山眼神发懵，张着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的样子，摆了摆手，语气无奈道：“唉，算了算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
她直接道：“你现在处境尴尬，赫连玉那小子虽有能耐，可他一头扎在权利涡里，未必能顾得上你，也未必护得住你。”
百里山有些懵。
就听国师直接开口问：“你自己呢？有什么打算？”
百里山更懵了，她现在确实处在解不开理还乱的混乱状态，但井丘国师的话让她搞不懂了。
有什么打算？
说不好听点，这和井丘国师有什么关系？
没等她理清思绪，井丘国师就又自顾自抛出了提议，语气带着几分期待。
“不如跟我回玄天宫？”然后补充道：“墨荀和小七都在那儿，都是你认识的人，不会让你孤单。那个我和墨荀还是能护得住你一二的。”
说罢，她又不管百里山的反应，转头瞥了眼不远处的魑魅魍魉一眼，急性子的道：“不用理那两个死心眼的！你只要点个头，想跟我走，看谁能拦得住！”
百里山眨眨眼，心脏猛地一跳。
玄天宫远离宫廷纷争，还有熟人在侧，确实是个好去处。
可这提议太突然了，她与井丘国师非亲非故，怎么好平白接受这份庇护？
更何况，她看魑魅魍魉的架势也知道，今天她要是不跟她们走，这件事不会善了，而赫连玉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有些事情的走向确实不是她能预测的，总要先把身上的事处理干净才能有针对的为后路做打算。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一身的麻烦，若是去了玄天宫，岂不是把井丘国师、墨荀和小七他们都拖进来？
她凭什么让这些不相干的人为自己承担风险？
百里山无声的摇了摇头。
井丘国师却是误会百里山的意思了，用一种长辈看不争气晚辈的眼神，恨铁不成钢的对着百里山斥道：“你还惦记着那赫连玉啊！”
百里山低头，有些委屈的想摇头，她不是惦记，是身不由己。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无从解释，只能攥紧衣角，默不作声。
井丘国师看着百里山，认认真真地道。
“小姑娘，你也别嫌我老婆子多管闲事，以一个对你心怀善意的长者身份来说，你和那玉王确实不合适。如赫连玉那样的身份和经历，生平第一的课程，就是揣摩人心玩弄人心。”
“在这权利夹缝求生的人，任何东西，都会以利益来计，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本能。他对别人如此，焉知对你不会如此？”
“小姑娘，我跟你认识的时间不长，可老婆子我会看人，你这人，虽看着软面软面好欺负的样子，但你柔中带刚，心中自有傲骨。一时可以受得那委屈，长此以往，你迟早要被这份刚气磨折断了啊”
“老婆子我原先也有个闺女，若是保得下来，年纪恐怕也如你这般大小。你这娇嫩不谙世事的模样，想来也是被如珠如宝呵护着长大的。若你的父母知晓你此时的处境，定也会若我这般相劝于你，娶夫娶贤，那玉王不会是你的好姻缘，莫要钻了牛角尖。”
百里山眼泪‘哗’得又掉了下来，井丘国师的话，让她想起了现代患癌去世的妈妈。
那时妈妈也是这样，絮絮叨叨地叮嘱她，别受委屈，要找个疼自己的人。
“多谢国师关心，我，我会考虑清楚的。”
百里山压着嗓子，不让哽咽声溢出。
她无法言说的是，她终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婚嫁求娶之类的对她毫无意义……
告别井丘，百里山随魑魅魍魉往往宫门外走，冥冥中一股莫名的注视感袭来，像落在皮肤上的清风，看不到却清晰的能感知到。
她猛地转头，顺着感觉的那个方向看去。
月光下，隐隐约约看到了个白影静立于湖边树下，似随时化去的云雾般缥缈，当她再仔细看时，那白影又消失了，只剩树枝在风里轻轻摇晃……
“她不同意。”
井丘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湖边小亭的石凳上，从对面人手里夺过酒杯，凑到鼻尖嗅了嗅，皱眉随手泼进湖里。
“说了多少次，你身子还能救，别糟蹋自己。”
对面的人，纤长的手指按在桌面那素白瓷面具上，指尖微微发白，轻声问道：“你没提……墨荀？”
“提了。”
井丘国师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朝着坐在对面的圣使道：“她压根儿没反应，千羽啊，要不你自己去问问？”
“她真就那么喜欢他？”
圣使语气很平静，但井丘还是看到他握着面具的手在慢慢收紧，皮肉下的骨节分明的显现出来。
井丘也学着他的语气，反问道：“真就那么喜欢她？”
圣使默了一瞬，慢慢松开了握着面具的手，轻声回道：“没有，她不来便不来吧……”
井丘喝下手中的热茶，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的重复了一句：“哎呦呦……不来便不来吧……”
她撇了撇嘴，嘟囔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