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四层阶梯口，百里山便顿住了脚步。
赫连玉就站在楼梯底端，玄色锦袍衬得面色愈发沉凝，他微微仰头，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珍宝的孩子般，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
百里山静静看着他。
不过十几级台阶的距离，却像隔了万水千山，横亘着再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赫连玉忽然感到一阵心慌，眼前的百里山太静了，静得像天边悬着的星辰，明明看得见，却连指尖的温度都触不到。
他压下那股莫名的慌乱，几步就踏上了通往四层的台阶，靴底叩击青石的声响急促而杂乱。
可走到台阶正中时，身体的不适还是让他顿住了脚步。
他是凡人之躯，那神器的威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百里山……过来。”
他的声音仍带着往日的强势，只是尾音微微有些发颤。
百里山抬手理了理微乱的衣袖，动作慢条斯理。
她一阶一阶走下来，鞋底扫过台阶边缘，没有半分急切。
直到站在赫连玉身前，她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赫连玉果然没问她是否安好，开口便是连珠炮似的追问：“你在上面和谁说话？情况如何？能靠近神器吗？那颗鸾珠呢？”
百里山微微仰头看他，声音平静无波。
“失败了。我虽上了顶层，却没能靠近神器半步。”
“不可能！”
赫连玉猛地提高声音，震惊与失落压过了所有情绪。
“你明明能进入神宫，怎么会靠近不了？”
百里山没反驳，只是侧过身，将后背转向他。
她那件玄黑的外衣早已被射线灼得坑坑洼洼，焦黑的破洞连成片，露出里面同样破损的夹袄与里衣。
“安心等十年大祭吧。”
她转回头，声音里连嘲讽都淡得看不见，只剩一片寒凉的平静。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神器没人能靠近。你若还要试，最终只会灰飞烟灭。”
“不……不可能！”
赫连玉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神涣散。
“怎么能失败？我等不了下一个十年！一定还有办法，一定有……”
话未说完，他胸口猛地一窒，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哇”的一声，殷红的血雾喷溅在青石地面上，触目惊心。
百里山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赫连玉的目光却落在了百里山扶着自己的那只手臂上。
她的衣袖也破了一道狭长的口子，从外衣一直裂到里衣，露出底下雪白细腻的肌肤，看外衣的伤口，那处或许本该也有灼伤的，此时竟已完好如初了。
恢复得可真快啊……
他心底掠过这个念头，视线缓缓下移，又落在百里山腕间的手镯上。
那镯子在廊灯下泛着温润的光，他的眼神却一点点沉下去，像藏了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深的可怕。
百里山扶着赫连玉的手，忽然一阵心慌猛地窜上后颈。
这种感觉很熟悉，在百鬼雾林初遇赫连玉时，她也曾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安攥紧心脏。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与赫连玉拉开距离。
赫连玉失了支撑，身形晃了晃才稳住。
他抬眼看向百里山，眸中翻涌着错愕与受伤，下意识就朝她伸过手：“百里？”
百里山侧身避开，指尖还残留着触碰他衣袖时的微凉触感。
“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赫连玉的声音沉了下去，他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抗拒，比以往哪一次都强烈。
百里山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
不过几秒，那阵心慌就散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错觉。
她缓过气，抬眼看向他，语气里没了方才的慌乱，只剩淡淡的疏离：“那我该如何看你呢，玉王殿下？”
她绕开赫连玉，迈步走下一级台阶。
两人并肩站在同一阶时，她微微侧头，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终是压不住喉间的涩意，轻声质问道：“你是觉得我真的死不了？还是觉得，不管我受多重的伤、多痛，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总能活过来？”
“百里山，你别胡思乱想。”赫连玉急忙开口，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怎么会……”
“你答应过我的。”
百里山没让他说完，径直走下又一级台阶，与他擦身而过时，声音轻得像风。
“不管结果如何，都放阎一走。你要做到。”
她顿了顿，疲惫地闭了闭眼：“我很累了，送我回去吧。”
赫连玉张了张嘴，却没再说出一个字。
他此刻心绪乱成一团，也再无心情和百里山起争执，他要赶快回去冷静冷静，他要压下那个可怕的想法，他要将所有的事情梳理清楚，总有其它办法的……
总有其他办法的……
“走吧。”
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就朝楼下大步走去，玄色衣摆在台阶上扫过，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百里山慢慢跟在后面，走到楼梯拐角时，一眼就看到了候在那里的阎一。
阎一没敢靠近，只是站在阴影里，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见她看来，也只是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敢出声。
百里山朝她苦涩地笑了笑，轻轻点头：“阎一，保重。”
她没停步，越过阎一，一步步走下楼去。
回到玉王府时，百里山才发现，等待她的不是熟悉的院落，而是一扇落了锁的朱门。
她早有预料自己会被限制自由，却没料到会是这般境地。
这方小小的院落像个精致的囚笼，门外的铜锁沉甸甸的，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除了送衣食的侍从婢女，她见不到任何人。
即便见到了，那些人也只是低着头匆匆放下东西就走，连半个字都不敢和她说。
起初她确实气极，有过砸东西的冲动，甚至想对着紧闭的院门嘶吼怒骂。
可没过几日，她就平静下来了。
在这个世界的掌权者面前，她不过是只蝼蚁。
他在意时，她的喜怒哀乐或许还能牵动他，可当他不在意了，她的歇斯底里，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
她无权无势，没身手没靠山，连钱财都没有。
即便心里有滔天怒火，又能如何？
倒不如就此沉寂，不再理会他的喜怒，不再为他费半分心神。
这或许，是她唯一能守住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