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息之园内的空气刚泛起一丝难得的静谧，便被苏宛急促的警示狠狠撕裂。那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惶，像一盆冰碴子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众人脸上刚刚舒展的疲惫。
“什么？！”钱多宝猛地从铺着鲛人绒毯的石台上弹起，动作太急牵扯到胸口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五官拧成一团，龇牙咧嘴地骂道，“这群杂碎是属狗皮膏药的吗？魔崽子刚被打跑，又来一波？还让不让人活了！”他捂着渗血的衣襟，踉跄着后退半步，眼中满是暴躁与憋屈。
慧磐原本正盘膝调息，闻言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迸出凶狠的光。他挣扎着抓住身侧的青铜长棍，棍身被他握得咯吱作响，即便双腿发软、站起时身体晃了晃，依旧死死盯着生息之园的入口方向，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决绝：“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老衲倒要看看，是谁敢趁人之危！”
汐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原本泛着水光的肌肤此刻苍白如纸。她微微侧头，耳后的鲛人耳鳍轻轻颤动，借着水流与宫殿结界的共振感应外界动静——每一次水流的波动，每一丝结界的震颤，都清晰地传入她的感知。片刻后，她缓缓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语气凝重得像压着千斤海水：“不是魔族……是巡海夜叉！还有……雷鲸部落的人！他们正在撞击龙宫外围的禁制！”
“巡海夜叉？雷鲸部落？”萧峰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瀚海龙珠，这两个名字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他曾从汐口中听闻，这是南海本土最强大的两个水族势力，巡海夜叉凶残暴戾，以钢叉为兵，常年盘踞在南海航道附近劫掠；雷鲸部落则体型庞大，能引动天雷，掌控着一片广阔的深海领地。他们与守护龙宫的鲛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因领地边界和深海资源素有摩擦，此刻突然齐聚龙宫外围，绝非偶然。
“他们一直对龙宫遗迹心存觊觎。”汐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与无奈，尾音微微发颤，“龙宫鼎盛之时，他们连靠近的胆子都没有。可自从龙族陨落，龙宫禁制日渐衰弱，他们便时常在外围徘徊试探。之前魔族入侵引发的大战波动，还有……龙珠出世时的气息，定然让他们以为龙宫已是空壳，有机可乘！”
怀璧其罪！萧峰心中瞬间明了。瀚海龙珠的现世，就像一块肥肉丢进了狼群，不仅引来了魔族这等外来强敌，更惊动了巡海夜叉、雷鲸部落这些南海本土的地头蛇。如今己方全员重伤，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他们选在这个时机发难，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以我们现在的状态，能挡住他们吗？”萧峰沉声问道，同时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龙罡，可刚一运转，丹田便传来一阵空虚的刺痛，经脉也隐隐作胀——之前与魔将激战耗尽了大半龙罡，后续又强行催动龙珠，此刻体内早已是强弩之末。
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指尖划过生息之园的结界光幕，光幕上泛起淡淡的涟漪，却难掩其虚弱：“生息之园的结界是先祖设下的，主要针对魔气侵蚀，对物理冲击的防御本就有限。我之前为了阻截你们（初入龙宫时）和后来的魔族，操控‘幻海迷音阵’消耗了太多本源之力，如今阵基受损，根本无法再启动。龙宫外围的古老禁制……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她的话音刚落——
轰！轰！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突然从龙宫上层传来，如同万千战鼓同时擂响，震得整个生息之园都随之微微震动。顶部镶嵌的七彩晶石簌簌发抖，洒落点点细碎的辉光，落在众人身上，却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暖意，只觉得那震动顺着地面、顺着水流，直透五脏六腑。
“来了！他们开始强行破禁了！”钱多宝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钱袋，里面的符箓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耗尽，只剩下几枚没用的铜钱，“这下玩脱了！咱们现在都是残兵败将，出去了还不是送菜？”
“闭嘴！”慧磐低喝一声，虽然自己也底气不足，但依旧强撑着气势，“身为修行者，岂能未战先怯？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硬拼不是办法。”萧峰抬手制止了两人的争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局势：己方四人，钱多宝伤了胸口，慧磐腿骨开裂，苏宛灵力耗竭，自己龙罡亏虚；汐和她的族人大多是辅助型修行者，擅长控水和阵法，正面战力不足。而对方是两大水族部落联手，人数众多，战力强悍，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唯一的依仗……
萧峰的目光落在了手中那枚瀚海龙珠上。龙珠依旧黯淡无光，表面的裂纹清晰可见，灵性大减，可即便如此，那源自龙族皇者的气息却并未完全消散。它毕竟是统御四海的龙宫至宝，是龙族威严的象征，对这些南海水族而言，或许有着天生的血脉压制。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汐，带我出去。”萧峰抬眼看向鲛人少女，眼神坚定得不容置疑，“到他们能看见的地方去。”
“萧师兄，你的身体……”苏宛连忙上前一步，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不稳的气息，“你现在连站稳都困难，出去太危险了！”
“无妨。”萧峰挣扎着想要站直，双腿微微发颤，却依旧倔强地挺直了脊梁。他感受着体内翻涌的气血和阵阵剧痛，语气却异常平静：“有些时候，站着，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他必须出去，用龙珠的威严震慑住对方，为众人争取疗伤的时间，这是目前唯一的破局之法。
汐看着萧峰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瀚海龙珠，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又被担忧取代。她咬了咬下唇，贝齿在苍白的唇上留下浅浅的印记，片刻后，重重点头：“好！我带你去！”
她立刻示意两名身材高大、气息相对稳定的鲛人战士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萧峰的胳膊。两人动作轻柔，既稳住了萧峰的身体，又避免触碰他的伤口。汐则游在前面引路，手中捏着一枚蓝色的海螺，轻轻吹响，前方的通道立刻亮起柔和的蓝光，驱散了黑暗。
慧磐、钱多宝、苏宛见状，也想跟上去，却被萧峰用眼神制止。
“你们留在此地疗伤，这是命令。”萧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生息之园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你们尽快恢复战力，才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此行风险未知，他不能让这些重伤的同伴再涉险，留下他们，就是留下希望。
慧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钱多宝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神色凝重地坐回石台上，开始运功疗伤。苏宛则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囊，眼眶微红地看着萧峰的背影，轻声叮嘱：“萧师兄，小心。”
在汐的带领下，萧峰和两名鲛人战士沿着之前的通道缓缓返回。通道两侧的壁灯早已熄灭，只剩下偶尔从破损处透进来的微光，映照着满地的碎石和断裂的珊瑚柱，处处透着龙宫破败后的凄凉。水流缓缓涌动，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海水的咸涩，耳边能清晰地听到上方传来的持续撞击声，每一次撞击都让通道微微震动，仿佛随时会崩塌。
很快，他们来到了琉璃龙宫主殿那片残破的广场。曾经流光溢彩的琉璃地砖如今碎裂不堪，中央的喷水池早已干涸，只剩下干裂的池底和几根断裂的白玉水柱。抬头望去，主殿上方的穹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透过窟窿，可以清晰地看到龙宫外围那层淡蓝色的结界光幕正在剧烈波动，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
结界之外，无数形态狰狞的巡海夜叉正疯狂攻击着光幕。他们身高丈余，青面獠牙，皮肤呈青黑色，手中握着闪烁着寒光的钢叉，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结界上，溅起大片的光屑。而在巡海夜叉身后，是十几头体型庞大的雷鲸，它们如同移动的小山，周身缠绕着丝丝电光，时不时用巨大的头颅狠狠撞击结界，每一次撞击都让光幕剧烈凹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光幕上已然出现了细密的裂纹，如同蜘蛛网般蔓延开来，随着又一次猛烈的撞击，裂纹再次扩大，淡蓝色的光芒也变得更加黯淡，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就是现在。”萧峰低声说道，示意两名鲛人战士停下脚步。
两人会意，扶着萧峰缓缓走到广场中央，干涸的琉璃池旁。这里是整个主殿视野最开阔的地方，结界外的水族大军能清晰地看到他们。
萧峰深吸一口气，海水顺着口鼻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他无视体内传来的阵阵虚弱与剧痛，集中全部心神，将最后一丝神念与残存的龙罡缓缓抽出，尽数灌注到手中的瀚海龙珠之中！
“嗡……”
瀚海龙珠发出一声微弱的、仿佛不堪重负的哀鸣，表面的裂纹似乎又深了几分。但它终究是龙宫至宝，即便受损严重，依旧忠诚地回应了主人的召唤！一丝虽然黯淡、却无比纯正、无比古老的七彩龙威，从龙珠内部缓缓升起，混合着一缕源自龙皇血脉的紫金贵气，如同袅袅狼烟，穿透了粘稠的海水，穿透了即将破碎的结界，清晰地传达到了外面每一个正在攻击的水族感知之中！
这股威压，对于魔族而言是致命的克星，而对于这些体内或多或少流淌着龙族分支血脉，或者长期生活在龙族统治下的南海水族而言，则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压迫！那是皇者对臣民的威慑，是远古传承下来的血脉枷锁，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敢反抗。
刹那间，外面狂暴的攻击戛然而止！
所有巡海夜叉都僵在了原地，手中的钢叉仿佛突然重若千钧，再也难以举起。他们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狰狞被惊恐取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有些实力较弱的夜叉甚至直接跪倒在海水中，浑身筛糠。
那些庞大的雷鲸也停止了冲撞，巨大的身体在海水中不安地扭动着，发出低沉而惶恐的鸣叫声，周身缠绕的电光迅速黯淡下去，如同被浇灭的火焰。它们那双浑浊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敬畏，死死地盯着结界内，不敢有丝毫异动。
一双双或狰狞、或凶悍、或浑浊的眼睛，穿透晃动的水波，惊疑不定地聚焦在了广场中央，那个被两名鲛人搀扶着、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看似虚弱不堪的人族青年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他手中那枚散发着令他们血脉颤栗气息的龙珠之上！
“龙……龙珠？！是真正的瀚海龙珠！”
“那气息……好可怕！比传说中龙王的威压还要……古老、还要厚重！”
“他是什么人？一个人族，为何会持有龙珠？难道他是龙族的传人？”
“不可能！龙族早就灭绝了！可这龙珠的气息做不得假，还有那股紫金皇气……到底是什么来历？”
窃窃私语声通过水流断断续续地传来，充满了震惊、疑惑与深深的不确定。原本气势汹汹的水族大军，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变得死气沉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萧峰强撑着站稳身体，任由体内气血翻腾，喉咙里涌上的腥甜被他强行咽下。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结界外黑压压的水族大军，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仿佛在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尽管身体虚弱到了极点，随时可能倒下，但他的声音却借助龙珠残余的力量，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传遍了四方，穿透了水流的阻隔，回荡在每一个水族的耳边：
“琉璃龙宫传承未绝，瀚海龙珠已得其主。”
“此地，非尔等可觊觎。”
“退去！”
简短的三句话，没有激烈的威胁，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一种基于绝对位格的宣告与驱逐，如同远古的神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结界之外，一片死寂。
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只剩下海水流动的细微声响。巡海夜叉的首领，一名身高近两丈、青面獠牙、额头上长着一根尖锐骨刺的壮汉，手中握着一柄布满倒刺的巨大钢叉，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萧峰，眼中充满了挣扎。
他身边，雷鲸部落的族长，一头体型堪比小山的巨鲸，巨大的头颅微微晃动，眼中闪烁着犹豫的光芒。它能清晰地感受到龙珠的威压和那股紫金皇气，那是一种让它本能畏惧的力量，继续攻击，即便能打破结界，恐怕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甚至可能触怒某些不可言说的存在。
打，还是退？
巡海夜叉首领与雷鲸族长隔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权衡与忌惮。他们原本以为龙宫已是强弩之末，可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手持龙珠、气息恐怖的人族。龙珠的威压做不得假，那股古老的皇气更是闻所未闻，这个看似虚弱的人族，恐怕来历惊天。
若是强行出手，万一触怒了龙族的残余势力，或者这个神秘人族背后的力量，他们整个部落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可就这么退去，又实在不甘心——龙宫遗迹里的宝物，还有那枚龙珠，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结界上的裂纹依旧在缓缓蔓延，可水族大军却始终没有再次发动攻击。
最终，巡海夜叉首领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声音里充满了憋屈与无奈，他猛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停止攻击。雷鲸族长也发出一声悠长而低沉的鲸歌，像是在传达撤退的命令。
包围龙宫的水族大军，如同退潮般，开始缓缓后撤。巡海夜叉们一步三回头，眼神中满是不甘；雷鲸们则摆动着巨大的尾巴，缓缓向深海退去。虽然它们依旧徘徊在龙宫外围数十里的地方，不肯彻底离去，但至少，那迫在眉睫的攻势，暂时停止了。
看着退去的敌人，萧峰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一松，强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泄去。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体内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身体一软，便向后倒去，幸好身边的两名鲛人战士反应迅速，及时伸手扶住了他，才没有摔倒在地。
手中的瀚海龙珠，光芒彻底内敛，表面的裂纹似乎又加深了几分，如同陷入了最深沉的沉睡，再也感受不到丝毫气息。
危机，暂时解除。
萧峰靠在鲛人战士的身上，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得如同纸人，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龙珠的余威虽然震慑住了巡海夜叉和雷鲸部落，却只能震慑一时，震慑不了一世。一旦它们反应过来，或者等到龙珠的气息彻底消散，或者有更强的势力介入，龙宫必将面临更加猛烈的风暴。
必须尽快恢复实力，修复龙珠，还要重新加固龙宫的禁制，否则，下一次，可能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他闭上眼，轻声对汐说道：“带……带我回生息之园……疗伤……”
汐眼中满是担忧，连忙示意两名鲛人战士小心地搀扶着萧峰，缓缓向生息之园的方向走去。主殿广场上，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那道依旧布满裂纹、摇摇欲坠的结界光幕，在海水中微微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