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能清晰地听到【莉娜小姐】、【草药铺】、【平民】这些字眼被反复咀嚼、品味，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他感到一股强烈的不悦和怒火在胸口翻涌，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伊薇特被这样肆意评头论足感到不适
他强压下情绪，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不能放任伊薇特闹出更大的乱子
“埃德蒙！看着我！”已经赶到那人身边的伊薇特，声音失去了惯有的平静，带着一抹震颤，激动的拦在了对方面前
那斗篷下的身影剧烈一颤，被迫停下脚步
他缓缓抬起头，兜帽投下的阴影中，露出一张惊惧与痛苦交织的脸
那张脸，比记忆中的容貌苍老了许多，呈现着一种不健康的土灰色，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颧骨诉说着长期的病痛折磨，分明是油尽灯枯之相
看着对方那剧烈收缩的浑浊瞳孔，伊薇特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自己那早就该魂归自然的老朋友，埃德蒙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还能被一箭穿肩重伤？
埃德蒙的视线在和伊薇特对上的瞬间，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混杂着一丝诡异喜悦和惊恐的光芒
“...是你，伊薇特...”埃德蒙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恐惧和抗拒，连连后退“你不该...你不该找到我...更不该出现在这里！快走！离开奥斯陆！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告诉我！”伊薇特无视他的退缩，向前逼近一步，碧绿的眸子死死盯住他那浑浊的双眼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四年前在橡木林，你的气息已断，神恩消散，那是必死的迹象！我亲眼所见！告诉我，埃德蒙，谁干预了自然的法则？为什么大地拒绝了你的回归？”
埃德蒙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眼神充满了挣扎和绝望
他下意识地用那只裹在厚重袖子里、拄着拐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呵，法则...”他喉咙里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咕噜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嘲笑“伊薇特...我想问你...信仰...在生存面前...价值几分？”
他似乎在积攒力气，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求生欲，想用这虚张声势来给自己的行为张目，但在伊薇特那双冰冷的眼睛面前，又显得如此脆弱
“是教廷...还是谁？”伊薇特碧绿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是什么扭曲的生命力在你腐朽的躯壳里燃烧？我能感觉到...一种...亵渎！”
“亵渎？嗬嗬...”埃德蒙突然发出一阵干涩而痛苦的笑声，笑声中透着无尽悲凉，“没错...是亵渎...但也是...活着的代价...”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
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好奇和厌恶混杂，几名宫廷侍卫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开始向这边靠近
莱恩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种种情绪，拨开人群，几步冲到两人身边
他刻意放大了声音，带着几分军人的威严和歉意，试图掌控局面“抱歉，莉娜小姐认错人了！这位先生，我们这就离开，打扰了！”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去扶住似乎情绪有些失控的伊薇特，同时眼神严厉地看向埃德蒙，示意他配合离开这个焦点位置
然而，埃德蒙在莱恩靠近的瞬间，脸上惊恐更甚，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离我远点！别碰我！”他猛地向后退缩，动作激烈到差点带倒自己，兜帽也因此滑落得更多，露出了脖子上一些布满狰狞脉络的、如同凝固岩浆般的暗红色斑块
脖子下方连接着胸口的肌肤，更是大片大片的显露出赤红色的肉瘤，它们臌胀着，蠕动着，通体透明，其中流淌着腐败的汁液
伊薇特却无视莱恩的拉扯，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埃德蒙那只捂住胸口的手“你体内流动的到底是什么，埃德蒙？这不是大地的恩赐！它在燃烧你！”
她的话语击中了埃德蒙的某处心理防线，让他的身体好似被电流击中般猛烈颤抖了一下，恐惧到了极点，似乎反而冲开了某种禁锢
他用尽力气，近乎嘶吼般压低了声音，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可怕
“对！没错！是他们...那些教廷的...怪物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
“神圣...的血肉？！哈哈哈！狗屁！那是毒药！是...把我们的生命...当柴火！当...实验品！把我...把西芙的虔诚仆人...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他声音中的刻骨仇恨和绝望让莱恩和伊薇特同时心头剧震！
莱恩瞬间想到了教廷圣祝时带来那股强烈的不安和亵渎气息，至今仍在他的灵魂深处回荡，而诺贝尔口中被赐予圣飨者的神圣血肉，也一直令他警惕
而听埃德蒙的意思，那些人竟然把这种血肉，用在了视为异端的北地巫祝身上？！
莱恩感到背后发冷
这是赤裸裸的活体实验！
“他们在研究...基督之血肉...在不同神恩者体内的变化...”埃德蒙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悲愤“...我...我还不想死...”
伊薇特碧绿的眸子中寒光乍现，她似乎彻底明白了“所以...给你这些东西，不单是为了救你！更是为了研究大地神恩在与其相融后产生的变异？！他们想看看异教徒的力量能否嫁接？看你们会不会在痛苦中崩溃？！”
她的内心越发冰冷，语气都在微微发颤
“是的...是的...！哈...哈哈...”埃德蒙绝望地笑着，浑浊的眼泪从他深陷的眼眶中流下，滚过枯槁如树皮般的脸颊“他们成功了...不是吗？我活了下来...我的神恩...也还没有消失！代价是...这身皮囊...”
就在此时，宫廷侍卫已经走到近前，带着公式化的礼貌“几位先生、女士，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请不要在这里喧哗，影响宴会秩序”
他们的手已经按在了佩剑柄上，警惕地看着情绪激动的埃德蒙和散发危险气息的伊薇特
莱恩立刻挡在伊薇特身前，脸上挤出抱歉的笑容“非常对不起！一点误会...我们这位药剂师小姐认错了人，引起了一些混乱，马上带她离开！”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狠狠示意伊薇特，现在不是纠缠的时候
伊薇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沸腾的怒意和探究欲
她知道莱恩是对的，再度深深看了一眼状若疯癫、气息极度不稳的埃德蒙
“埃德蒙，看看你自己！这恩赐，让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说罢，她像是终于得知了一个绝望的信息，脸上的平静和淡漠被尽数击溃，铁青着脸色转身朝宴会厅之外快步走去
等莱恩安抚完卫兵追上来时，只看到她扶着冰冷石栏的背影，在朦胧月色下显得有些单薄和疏远
“伊薇特！”莱恩唤道
她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处群山中的白雪和密林，声音冷硬的响起“看到了吗，戈德温？埃德蒙...那就是强行干预命运的结局！西芙的信徒，最终成了神恩扭曲、被教廷当作实验品的怪物，一个连大地都在排斥的...东西”
“而我...”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颤抖
仿佛此时的她才真的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助的药铺少女
“我追求的...将你的力量和瓦利神恩相融...会不会有一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