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英吉拉失神地低喃，身体晃了晃，脚步虚浮地踉跄后退，撞到了支撑毡房的木柱上才勉强稳住
赤裸的身体在深秋毡房微凉的空气中瑟瑟发抖，一种从骨髓深处弥漫上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使得脸上火辣辣的掌印似乎也不那么痛了，被一种更巨大的、名为【真相】的恐惧所取代
她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手指深深掐入手臂的皮肉，留下青白的指印，徒劳地想抓住一丝虚假的支撑
莱恩看着她的反应，眼中的怒火并未平息，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下来
“这就是你的责任？你的荣耀？用整个斯威仕北境，用无数信任你、追随你、将性命托付给你的勇士的血肉，为你那可笑的、被诅咒的执念陪葬？”
“这位公主，请你告诉我，这份所谓王族的责任，必须用千万人尸骨和家园毁灭才能铺就吗？真的如此重要？真的值得吗？”
英吉拉猛地抬起头，肿胀发烫的脸颊上，那双蓝灰色的眼睛睁得极大
里面血丝密布，盛满了摇摇欲坠的狂乱和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委屈、恐惧、愤怒、还有那被残酷现实硬生生撕扯出来的、不愿承认却已深植心底的巨大负罪感，在她眼中疯狂地交织、冲撞
“闭嘴！你懂什么！都是它！都是这条恶龙害的！卡尔文修士是对的！它是灾厄的源头！是地狱的化身！没有它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杀了它！为了斯威仕！为了北境！！”
她几乎陷入疯狂，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已经完全变调
似乎，是想用这种极致的、不顾一切的指控来压下心中那汹涌而来的、名为罪责的恐怖浪潮
她猛地挣脱背后的木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狂兽，再次不管不顾地、赤手空拳地扑向昏睡在厚毯中的小法夫尼尔，仿佛只有撕碎这个祸源，才能证明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性错误！
“哎....”
呼！
一道掌影带起刚劲的气流，精准而迅猛地切向英吉拉颈侧一个特定的位置
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厘，既能造成足以瞬间截断意识的力度，又不至于造成真正的骨骼损伤
“呃...”
英吉拉前扑的动作戛然而止，脸上狂乱的表情瞬间凝固
眼中的疯狂、委屈、恐惧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迅速被一片茫然空洞的黑暗所取代
她身体一软，像一尊被抽走了支撑的精致冰雕，无声地向厚实的羊毛毡毯上倒去，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瞬的眼神，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来不及收起的悔恨
莱恩眼疾手快，在她额头即将磕到冰冷地面之前，伸手抄住了她软倒的身体
入手处一片冰凉滑腻，那是赤裸肌肤的触感
他迅速扯过那条滑落的厚羊毛毯，将怀中这具年轻却承载了太多沉重与扭曲责任的躯体重新包裹起来，动作谈不上温柔，带着一种程式化的、避免麻烦的干净利落
莱恩将她放回原先躺卧的位置，远离火塘边的小法夫尼尔，并用另一条薄被束缚住了她的双腿，省得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整个过程，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紧抿的唇线透出一股深沉的疲惫和无声的叹息
“我是不是说的太直白了，搞得这女人接受不了现实疯掉了？”在捆英吉拉的时候，莱恩心中不由得在想
她心中那场由执念和毁灭引爆的风暴，远未平息，下一次醒来，是彻底的崩溃，还是更加偏执的疯狂？
这样还能从她嘴里问出有用的信息吗？
算了，实在不行就把她捆着带回去，找斯威仕的老国王敲点金镑用算了
莱恩觉得自己急需透口气
走到毡房门口，轻轻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角，深秋草原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让他混沌的意识得以清明几分
“你的女人....很野....”
一个高大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立在门边
是阿勒坦
这位勒尔甘部的狩猎队长显然听到了刚才毡房内的全部动静
他像草原上最老练的猎手，将自己完美地融入了门口的阴影里，此刻，他那张被草原风霜雕刻得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里，正闪烁着毫不掩饰的促狭和了然的笑意
阿勒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在星光下显得分外洁白的牙齿
他抬手指了指毡房内那个阴暗的角落，又指了指莱恩，然后竖起一根大拇指，用力晃了晃，随后用自己那浓重的库曼口音，吐出几个蒙语词汇
“抢来的....强！巴特尔！好！”
最后一个好字，他咬得特别重，还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在传授某种草原上值得称道的生存经验
莱恩尴尬得脚趾头在靴子里都抠紧了，他知道阿勒坦完全误会了，恐怕以为英吉拉是他抢来的战利品，刚才毡房里的动静不过是【驯服】过程中必然的波澜
这误会简直荒谬绝伦，但他还能怎么解释？
解释那个裹在毯子里的疯女人是千里之外斯威仕王国的王女？
解释她一门心思要掐死那个昏睡的小男孩是因为那男孩很可能是条远古红龙？
这些话语在莱恩此刻掌握的、贫瘠得可怜的蒙古语库面前，无异于天方夜谭，而且为了避免没必要的麻烦和纷争，就算是会说库曼话他也没法解释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最后只能无奈地、带着一丝窘迫，顺着阿勒坦那男人都懂的眼神，僵硬地点了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嗯....额....是啊”
看到莱恩承认，这位库曼汉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
他豪爽地一把揽住莱恩的肩膀，指了指营地边缘一块光滑的大石头，又拍了拍腰间挂着的皮囊，里面传出液体晃荡的轻响
“坐！喝勒！”
长夜漫漫，寒风料峭，还有什么比和一位志同道合的勇士分享马奶酒更好的消遣呢？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莱恩外语能力的飞速提升期，两人就这么并肩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望着头顶无垠的星空和脚下沉睡的草原营盘，一口酒一口肉干的闲聊着
阿勒坦是个极有耐心的老师，或者说，是个极好的陪聊
他不会因为莱恩的结巴和错误而嘲笑，只是不断重复着简单的词汇、短句，配合着丰富的手势和表情来让莱恩能够理解每个词汇之间的意思
“阿勒坦....巴特尔....好！”莱恩笨拙地拍着对方的肩膀，表达感谢和认可
“莱恩....巴特尔....更好！”阿勒坦大笑着回拍，但对莱恩的吹捧很是受用
“女人....烈....草原....母狼！”莱恩试图描述英吉拉的状态，双手比划着挣扎撕咬的样子
“啊哈！懂！”阿勒坦用力点头，眼神里是深以为然“好马....才烈！好女人....烈！生....壮小子！”他用力挺了挺腰，做了个极其直白的手势，惹得莱恩差点被一口马奶酒呛死
寒意在夜风中逐渐加深，浓重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皮袍边缘，但火塘里牛粪饼燃尽的暖意似乎还残留在体内，又被辛辣醇厚的马奶酒点燃
语言虽然依旧破碎，沟通依然需要连蒙带猜，但一种属于男人的、粗粝而直白的信任感，在篝火余烬的微光和马奶酒的醇香中、在断断续续的词汇和爽朗的笑声里，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