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开始了。
没有想象中的宏大音效,也没有光芒万丈的视觉效果。只有主控台上一条骤然飙升、然后缓慢回落的能量读数,以及外部传感器传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能量扰动——那是承载着人类文明最后“作业”的数据流,正以光速逃离这座即将沉寂的钢铁坟墓,奔向无垠的黑暗。
“这就……没了?”克里夫眨巴着眼睛,有点失望地看着平静的屏幕,“我还以为至少会有点bGm(背景音乐),或者来段全息投影什么的。”
“bGm?”雷班纳靠在逐渐变得冰凉的舱壁上,有气无力地吐槽,“咱们就是把bGm本身发出去了好吗?省点力气吧,天才,留着力气……呃,想想待会儿摆个什么帅点的姿势迎接终点。”
但就在这片外表的平静之下,某种无形的、庞大的东西正在被编织,被发射。如果此刻有某种能“看见”信息的宇宙之眼,它会观察到一幅极其怪诞而又壮丽的图景:
贝多芬《命运交响曲》那开篇沉重而坚定的敲门声,与克里夫第一次成功启动“红狼”战车时发出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兴奋狼嚎,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某种充满矛盾张力的前奏。
紧接着,梵高笔下那旋转、炽烈的《星空》,其数字化的色彩洪流,裹挟着沙漠中那个守护麦田的仿生人滴落的、晶莹的冷却液“泪珠”,一同泼洒向宇宙的画布。瑰丽与悲悯,以最不可能的方式融合。
杜甫沉郁顿挫的“国破山河在”,其文字承载的厚重历史感,与索鲁镇废墟上一个孩子用炭笔画在断壁上的、歪歪扭扭的太阳和小花,形成了跨越时空的对话。绝望与希望,在数据流中并行不悖。
然后,画风开始以克里夫式的逻辑狂奔。
红狼驾驶战车冲向巨型炮火时,那决绝而洒脱的战吼,与明奇博士实验室里某次失败实验发出的、如同放屁般的泄压声,无缝衔接。
圣都信徒们狂热而统一的祈祷吟诵,背景音里混入了奥多镇酒吧那个五音不全的歌手,正撕心裂肺地吼着一首关于醉汉和变异蜥蜴的爱情歌曲。
联合军向冷血党发起总攻时,震耳欲聋的冲锋呐喊与引擎轰鸣中,巧妙地插入了一段……雷班纳被那只记仇的太空仓鼠追得满走廊跑时,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和粗重喘息。
还有更多,更多杂乱无章的“噪音”:
英格丽特面无表情地教导幸存者如何给土地施肥时,简洁而精准的指令。
某个不知名小镇里,老人们在修复好的收音机旁,跟着旧时代音乐轻轻哼唱的跑调旋律。
克里夫某次试图给“狼影”加装“自动涂装系统”失败后,战车被喷得五彩斑斓、如同抽象派艺术品的抓拍照片。
甚至还有一小段被阿尔法默默记录下来的、雷班纳在某个深夜,对着篝火低声吐槽克里夫发明和明奇博士蘑菇的独白……
这些混乱、矛盾、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信息碎片,被粗暴地塞进同一个数据包里,像一锅被宇宙级厨师胡乱翻炒的大杂烩,酸甜苦辣咸,还带着点焦糊味,一股脑地泼向了“收割者”和深邃的宇宙。
“我说,”雷班纳听着内部通讯器里传来的、经过“狼影”弱化处理的广播数据流样本,表情古怪,“咱们这‘答卷’……是不是有点过于‘写实’了?这听起来不像文明瑰宝,更像是个精神病院的日常活动记录。”
他尤其对那段自己被仓鼠追的音频被收录进去表示强烈抗议:“克里夫!这段你必须给我删了!这严重影响我英明神武的形象!”
“不行!”克里夫严词拒绝,双手护着控制台,仿佛在守护稀世珍宝,“这是真实!是鲜活的生命力!是面对逆境依然……呃,保持灵活身手的证明!说不定外星评委就喜欢这种接地气的!”
英格丽特闭着眼睛,似乎在仔细分辨着数据流中的每一个细节,半晌,她淡淡开口:“听到了。”
“听到什么?”雷班纳问。
“联合军冲锋时,左边第三辆战车的引擎有点爆震,”她顿了顿,“以及,奥多镇那个歌手,最后一个高音没唱上去。”
雷班纳:“……”
他放弃了。在这两个一个过于狂热、一个过于冷静的队友面前,他那些关于形象管理的吐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广播数据流稳定输出。预计持续时间:七分三十秒。】“狼影”报告道,它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微弱,【能源即将枯竭。】
舱内的温度开始明显下降,空气也变得有些稀薄。生命维持系统的最后哀鸣,化作仪表盘上几个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
但此刻,没有人再去关注那些。
他们的“灵魂”——那个由无数混乱、噪音、光辉与狼狈共同构成的人类文明之魂,正在这最后的七分三十秒里,向着未知的审判者,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毫无章法的“答辩”。
这或许是有史以来最不靠谱的文明广播,没有之一。
雷班纳看着窗外永恒的星空,想象着那份“大杂烩”正以光速掠过星辰,忍不住笑了一下。
“好吧,”他轻声说,像是在对某个可能存在的听众低语,“这就是我们。有好有坏,有哭有笑,有时伟大,有时……挺逗比的。您要觉得吵,那也没办法了。”
“毕竟,”他补充了一句,带着最后的、顽皮的调侃,“这可是限量版,宇宙独一份的……人性回响。”
数据流,依旧在无声地奔涌。承载着人类所有的傲慢与谦卑,毁灭与创造,爱与仇恨,以及那一点点……死到临头还不忘吐槽的、该死的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