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在无边苦海里沉浮了千万年，每一次试图凝聚，都被彻骨的冰冷和碎裂般的痛楚打散。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坠落和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挤压着残存的魂灵。
顾倾城觉得自己快散了，最后一点灵识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会湮灭在这片无尽的黑暗里。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为道百年，最终竟被最敬重之人亲手碾碎道基，夺去一切，像扔垃圾一样抛弃在这绝灵堕魂的魔渊之下。
不甘心。
恨意如毒藤，在濒死的混沌中骤然缠紧了心脏，带来一种尖锐的、几乎要撕裂残魂的刺痛。
凭什么？
那点微弱的、即将熄灭的灵识，因为这滔天的恨与不甘，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挣扎着，不肯融入这片死寂的黑暗。
就在她这执念勃发的刹那，周遭死寂的黑暗仿佛被惊动了。
一丝丝、一缕缕冰冷粘稠的气息，从深渊底部弥漫上来，不同于灵气的清冽纯正，这是一种污秽、阴寒、却蕴含着最原始狂暴力量的气息——魔气。
它们感受到她魂魄中那强烈的不甘与怨恨，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饿鲨，蜂拥而至，顺着她破碎的魂体裂缝，蛮横地钻入。
“呃啊——！”
比剖丹更甚的痛苦瞬间席卷了她残存的意识，那是一种腐蚀、同化、撕裂又重塑的极致折磨。她的魂灵在魔气的冲刷下颤抖、扭曲，几乎要彻底崩坏。
但那股恨意，那股对清虚仙尊、对苏瑶、对这不公命运的滔天恨意，成了她最后的锚点，死死钉住了她即将溃散的意识。
不能散！决不能就这么死了！
就算要堕入无间，也要拉着他们一起！
疯狂的念头一起，那些涌入的魔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更加汹涌地灌入。她的残魂被魔气包裹着，重塑着，渐渐凝聚成一个虚幻而扭曲的影子，不再消散，反而散发出一种阴冷、死寂又危险的气息。
坠落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噗通”一声闷响，她落入一片冰冷刺骨的幽潭之中。
潭水漆黑如墨，蕴含着浓得化不开的阴煞魔气，疯狂地涌入她由魔气暂时重塑的魂体之中。
痛苦依旧，但意识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她“看”到了自己破碎的丹田，空空如也，再无半分灵光。“看”到了自己虚弱不堪、仅由魔气维系着的魂体。“看”到了这片绝望死寂、连光阴都仿佛凝固的魔渊之底。
以及……潭底那累累的、不知沉积了多少万年的白骨。有巨大妖兽的骸骨，也有人形的枯骨，皆被魔气侵蚀得漆黑发亮，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绝险。
她，顾倾城，清虚仙尊座下首徒，仙道骄女，如今道基尽毁，金丹被夺，身坠魔渊，与这些枯骨为伴。
哈哈哈哈！
一股极致的悲愤和讥嘲涌上心头，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魂体在幽潭中剧烈地颤抖。
就在她被这绝望的现状逼得几乎要彻底疯魔时，一道苍老、沙哑，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这片魔渊中的声音，突兀地直接响在她的识海深处：
“恨吗？”
那声音带着一种魔性的力量，直接勾动她心底最深的怨毒与恨火。
顾倾城的魂体骤然一僵。
“想复仇吗？”那声音继续问道，不紧不慢，却充满了诱惑，“向那负你、伤你、夺你一切之人，讨还血债。”
“你是谁？”顾倾城以灵识嘶哑地回应，充满警惕。这魔渊之下，竟还有活物？
“我是谁不重要。”那声音低低地笑了，像是夜枭的啼哭，“重要的是，我能给你力量。一种……足以撕碎仙尊，颠覆苍穹的力量。”
“代价是什么？”顾倾城冷静得可怕。经历了最彻底的背叛，她不再相信任何无缘无故的馈赠。
“代价？”那声音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你的恨，你的怨，你的痛苦，便是最好的滋养。放开你的心神，接纳这片魔渊赐予你的一切……然后，去复仇，去杀戮，让这九天十地，为你颤斗！”
话音落下，不等顾倾城回应，整片幽潭猛地沸腾起来！
比之前浓郁百倍千倍的魔气自潭底喷涌而出，化作无数漆黑的触手，将她残破的魂体彻底包裹、拉扯向潭底最深处。更为狂暴的力量蛮横地涌入，冲刷着她每一寸魂识，将那些属于仙道的过往、属于清虚仙尊的教导、属于顾倾城的骄傲，尽数碾碎、剥离！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是焚天的怨恨，是毁灭一切的疯狂欲望！
痛苦达到了顶峰，她的意识在毁灭与重塑的边缘反复撕裂。
一幕幕画面在她眼前疯狂闪回——
清虚仙尊带回苏瑶时，云霞让路的景象；他剖取她金丹时，那双冰冷决绝的眼；他将金丹渡入苏瑶口中时，那温柔的侧影；苏瑶那声满足的、轻不可闻的喟叹……
“啊——！！！”
积攒的所有痛苦、愤怒、不甘，终于冲破了临界点，化作一声无声的尖啸，震荡着魔渊！
她的魂体在魔气最核心处剧烈膨胀，原本虚幻的形态竟开始凝实，漆黑如墨的长发在魔气中狂舞，眉心处，一道殷红如血的魔纹骤然浮现，熠熠生辉，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磅礴的魔威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震得潭底白骨寸寸碎裂！
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眸里，曾有的清冷澄澈荡然无存，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寒和几乎要溢出来的、针对整个世界的暴戾杀机。
她缓缓抬起由精纯魔气凝聚而成的手掌，看着指尖缭绕的、能轻易腐蚀生灵的黑色气息。
然后，缓缓收拢。
清虚仙尊……苏瑶……
等着我。
她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冰冷、残忍、毫无温度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