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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警笛声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混杂着摊贩们惊惶的叫喊、东西被推翻的碎裂声、城管队员粗暴的呵斥,以及那辆黑色轿车急刹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整个世界在李晚星眼前剧烈摇晃、旋转,像一幅被泼了脏水的画。

后背和手肘撞在冰冷水泥墩上的剧痛还未散去,胸口的闷痛让她几乎窒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视若生命的木盒脱手飞出,里面承载着她所有微薄希望的家当——那些好不容易咬牙买来的、颜色稍好的新线卷、刚开了头的橙色小狐狸、记账本、铅笔头、还有那宝贵的十几块钱——如同被飓风撕碎的梦,天女散花般散落在肮脏污秽的地面。

最让她心胆俱裂的,是那只耗费了她无数心血、凝聚了所有不甘与期盼的第二只孔雀!

它被抛得最高,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而绚烂的弧线,深紫、亮橙、银灰的尾羽在混乱的光影下短暂绽放,那颗小小的绿色玻璃珠眼睛似乎映照着这片突如其来的灾难。它正直直地坠向布满碎石和污水痕迹的青石板地面!

**(内心独白:不——!我的孔雀!阿妈——!)** 无声的尖啸在她脑中炸开,撕裂了所有的恐惧和疼痛,只剩下灭顶的绝望!她甚至忘记了挣扎爬起,只是徒劳地伸出手,指尖痉挛般抓向虚空,仿佛这样就能挽留住那急速下坠的微光。

就在那脆弱的尼龙身躯即将与坚硬地面亲吻、粉身碎骨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与精准,如同命运骤然伸出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橄榄枝,倏然从降下的黑色车窗内探出!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

那只手,在城管皮卡疯狂旋转的刺目红蓝警灯与昏黄路灯交织的混乱光影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非人般的稳定与洁净。它轻而易举地穿越了喧闹与恐慌的尘埃,稳稳地、轻轻地,托住了那只正在坠落的、华美而脆弱的尼龙孔雀。

孔雀尾羽上那几片小小的、李晚星用鱼线精心固定、在混乱光线下折射出微弱却奇异珠光的白色贝片(或是碎瓷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温热的掌心。孔雀的喙部,轻轻点在他修剪得异常干净整齐的指甲边缘。翡翠色的玻璃珠眼睛,映着车窗内幽暗的光,与他手腕处不经意露出的、一点深沉的墨绿袖扣光泽遥相呼应,竟生出一丝诡异的和谐。

一个低沉、平静、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男性嗓音,如同名贵大提琴在喧嚣中奏响的低音,清晰地传了出来,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这些东西,不该蒙尘。”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让周遭一小片区域的混乱为之一滞。

李晚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半趴在地上,手肘撑地,脸上沾着尘土,狼狈不堪。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只手,以及那只被稳稳托住的孔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让她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内心独白:接…接住了?是谁?他…他说什么?不该蒙尘?)**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她甚至没听清那后半句,只捕捉到“不该蒙尘”几个字。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像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竟让她濒临崩溃的心弦猛地一颤!

车门无声地打开。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污浊的地面上,形成鲜明到刺眼的对比。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内俯身而出。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面料在混乱的光线下流淌着低调而昂贵的光泽。里面是熨帖的黑色高领毛衣,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紧窄的腰线。他站直身体,身姿挺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俯瞰众生的疏离感。

李晚星的视线艰难地上移。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那张脸。

年轻,却毫无青涩。轮廓深邃而利落,如同最冷硬的大理石精心雕琢而成。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淡漠的直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近乎纯粹的墨黑,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扫过之处,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最不堪的角落。那目光掠过地上散落的线卷、变形的向日葵、滚进污水的小狐狸残骸,最后,落在了他掌心那只依旧色彩绚烂的孔雀挂件上。

**(内心独白:他…他是谁?好…好可怕的眼神…像冰…)** 李晚星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蜷缩得更小,想躲进水泥墩的阴影里。巨大的阶级差距带来的压迫感,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僵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视线只敢停留在他大衣下摆干净利落的线条上。

他垂眸,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孔雀的尾羽,指尖划过那几片小小的白色点缀物。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漫不经心的探究。

“南洋手作?” 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辨别的玩味。目光终于抬起,落在了蜷缩在地、如同惊弓之鸟的李晚星身上。那目光冰冷、锐利,像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析着她褴褛的衣衫、苍白憔悴的脸、包扎着纱布的脏污手指,以及那双盛满了恐惧、绝望和一丝残存倔强的眼睛。

**(内心独白:他知道?他看到了我的招牌?他…他在看我!像看一件物品…)** 巨大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李晚星,脸颊烧得滚烫。她猛地低下头,枯黄的头发垂落,试图遮挡住自己狼狈不堪的面容。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怕的。

“我…我…” 她想解释,想道歉,想说自己马上就走,但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死,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男人并没有等待她的回答。他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或者,是在对自己确认什么。

“线头处理得还是粗糙,”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点评一件无关紧要的展品,“贝片…位置倒是有点意思。” 他的指尖再次拂过孔雀额头那片最大的白色小片。

**(内心独白:他说粗糙…他也觉得粗糙…贝片?他也注意到了?)** 李晚星的心沉了下去,刚刚因孔雀得救而升起的一丝微光瞬间黯淡。果然,在这些人眼里,她的东西,连带着她这个人,都是粗糙不堪的垃圾。

就在这时,那个粗暴推倒她的黑脸胖城管队员,似乎才从这辆突兀出现的豪车和男人迫人的气势中回过神来。他显然被男人无视他们的态度激怒了,脸上横肉一抖,挺着肚子,带着一股蛮横的气势大步走过来,粗声粗气地吼道:

“喂!干什么的?!没看见城管执法吗?!把车挪开!别妨碍公务!” 他一边吼,一边习惯性地伸手,似乎想驱赶这个“碍事”的男人,更想夺回那只被男人拿在手里的“赃物”——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破烂,但没收是规矩!

男人的目光甚至没有瞥向气势汹汹的胖城管,依旧停留在掌心那只小小的孔雀上。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仿佛被某种低劣的噪音打扰了清净。

一直沉默地站在车旁、如同影子般存在感极低的中年司机动了。

他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是向前迈了半步,精准地挡在了胖城管与男人之间。司机身材并不算魁梧,穿着同样质料考究的黑色西装,但那份沉稳如山岳般的气势,却让冲过来的胖城管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司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是淡淡地看着胖城管,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但胖城管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笼罩了他。他常年混迹市井,欺软怕硬的本能让他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两个人绝非善茬。那司机看似平静的眼神深处,有种让他脊背发凉的、见过血的漠然。他嚣张的气焰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脸上横肉抽动了几下,色厉内荏地嘟囔了一句:“执…执法呢!你们…别妨碍!” 声音却明显低了好几个调。

男人仿佛完全没听见身后的插曲。他的指尖终于从孔雀身上移开,似乎对这件小东西的审视有了结论。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回李晚星身上,那眼神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或者,是评估?

“想让它真正‘不蒙尘’,” 他低沉的声音如同寒泉滴落,清晰地传入李晚星嗡嗡作响的耳中,“光靠这点街头把戏,不行。”

**(内心独白:街头把戏?他说我的手艺是街头把戏?!)** 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穿透了李晚星的恐惧和羞耻,直抵心脏!比刚才被推倒的疼痛更甚!那是她仅有的、赖以生存、并引以为傲(哪怕卑微)的东西,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彻底否定!她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粗糙的地面,指甲几乎要崩裂。

男人没有再看她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也没有再看地上的一片狼藉。他随意地一抬手,那只凝聚了李晚星无数心血、刚被他评价为“有点意思”的孔雀挂件,如同丢弃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被轻飘飘地抛回了她面前的地上!

孔雀的身体在污浊的地面上弹跳了一下,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尘和泥渍,尾羽散乱,那颗绿色的玻璃珠眼睛茫然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

**(内心独白:他…他扔了?像扔垃圾一样…)** 李晚星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被随意丢弃的孔雀,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刚刚被对方接住时那一瞬间的恍惚感激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践踏的冰冷和愤怒!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留下肮脏的痕迹。

男人却已转身,干净利落,毫无留恋。深灰色大衣的下摆在混乱的光影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就在他即将俯身坐回车内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再次探入大衣内侧的口袋。

李晚星的心猛地一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荒谬的期待。**(内心独白:他…他要做什么?)**

然而,男人掏出的,只是一个薄薄的、质感极佳的名片夹。他从中随意地抽出一张纯白色的卡片,看也没看,手腕轻轻一抖。

那张小小的名片,如同被赋予了一道精准的指令,旋转着,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破空声,稳稳地、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落在了李晚星面前那只沾满泥污的孔雀旁边。

名片的一角,甚至压住了孔雀散乱的尾羽。

纯白的卡片,在满地狼藉和污秽中,白得刺眼,白得冰冷。

男人再无停留,俯身坐进车内。车门关上,发出沉闷而厚重的“咔哒”声,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混乱与不堪。车窗缓缓升起,那张冰冷俊美的侧脸在深色玻璃后一闪而逝。

黑色的豪华轿车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咆哮,没有丝毫犹豫,流畅地调转方向,如同来时一样突兀,迅速驶离了这片喧嚣混乱的战场。猩红的尾灯在渐浓的暮色中划出两道冰冷的光轨,很快便消失在狭窄巷口的拐角。

只留下刺鼻的汽油味和轮胎摩擦的焦糊味,混合在夜市的油烟与尘埃中。

整个世界,仿佛在那辆车子消失的瞬间,才重新恢复了嘈杂和混乱。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等着没收罚款吗?!” 胖城管队员的怒吼声再次炸响,带着被无视后的恼羞成怒,将矛头重新对准了地上失魂落魄的李晚星。

李晚星却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僵在原地。耳边所有的喧嚣——城管的怒吼、摊贩的哭喊、路人的议论——都化作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她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地上。

钉在那张纯白色的名片上。

名片的一角压着她被丢弃的、沾满污泥的孔雀。另一角,在傍晚微凉的风中,极其轻微地颤动着。

名片上,只有两行简洁到极致的黑色字体,没有任何花哨的头衔和冗长的公司名称。

第一行,是一个名字,三个方正的楷体字:

**黄砚舟**

第二行,是一个手机号码,数字干净利落。

名字和号码下方,是两行更小的英文。

而在名片的右下角,压着孔雀尾羽的地方,一个极其简约、却充满力量感的烫金徽记,在暮色和混乱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尊贵的微芒。那徽记线条锐利,隐约像一艘破浪前行的古舟轮廓。

**(内心独白:黄…砚舟?)**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她混乱的大脑。她完全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个随手丢弃她心血、又施舍般丢下一张名片的陌生人?

膝盖处传来一阵迟来的、尖锐的刺痛!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刚才摔倒时,右腿膝盖的裤子被粗糙的水泥墩边缘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布料翻卷,露出下面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鲜血正顺着她瘦削的小腿蜿蜒流下,在脚踝处积成一滩暗红,染透了破旧的裤管和袜子,甚至浸湿了地面一小片尘土。

**(内心独白:血…流血了…)** 剧烈的疼痛感此刻才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噬咬上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

“哎哟喂!作孽啊!这帮天杀的!” 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充满怜悯的苍老声音在李晚星身边响起。

是旁边那个卖廉价塑料发卡和小镜子的阿婆。她自己的小摊也被推得七零八落,塑料发卡散了一地,但她似乎顾不上,佝偻着腰,费力地挤到李晚星身边,浑浊的眼睛看着她膝盖上狰狞的伤口,又看看地上散落的东西和那张刺眼的名片,连连叹气摇头。

“姑娘啊,快别愣着了!赶紧收拾收拾跑吧!这帮穿皮的,惹不起啊!” 阿婆焦急地催促着,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恐惧,“看你这伤…造孽哟…”

阿婆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帮李晚星捡拾散落在附近的线卷和小东西,一股脑塞进那个摔得有点变形的木盒里。她看到了地上那只沾满泥污的孔雀和压着它的名片,犹豫了一下,也捡了起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孔雀上的泥,连带着那张名片,一起塞进了李晚星冰冷僵硬的手里。

**(内心独白:跑?对…跑…)** 胖城管队员凶狠的目光已经再次扫了过来。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巨大的屈辱和身体的剧痛。

李晚星猛地一激灵,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她甚至顾不上膝盖钻心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抓起那个被阿婆塞满了东西的木盒,连同手里那只肮脏的孔雀和那张冰冷的白色名片,死死地抱在怀里!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伤处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她咬紧牙关,下唇瞬间被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却硬生生稳住了身体。

“谢…谢谢阿婆!” 她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敢再停留哪怕一秒,她抱着沉重的木盒,拖着那条不断传来尖锐刺痛的伤腿,一瘸一拐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城管车辆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混乱拥挤、正在四散奔逃的人流中!

身后,胖城管队员的怒骂声隐约传来:“跑?!下次再让老子逮着,连人带货一起扣!看你能跑哪儿去!”

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带着冰冷的恶意,狠狠钻进李晚星的耳朵。她浑身一颤,脚下更快,几乎是亡命奔逃!每一次右腿的迈动,都牵扯着膝盖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鲜血似乎流得更欢了,黏腻地浸透了裤腿,紧紧贴在皮肤上。

**(内心独白:不能停…不能被抓到…盒子不能丢…钱在里面…)**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压榨着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要远离这里,远离那些蓝白色的制服,远离那个冰冷可怕的男人留下的气息,远离这片刚刚将她所有希望碾碎的修罗场!

她像一只受伤的、慌不择路的小兽,凭借着本能,在迷宫般的小巷里跌跌撞撞地穿行。昏暗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射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粗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混杂着膝盖伤口摩擦布料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重若千钧;直到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烧般的疼痛;直到身后的喧嚣彻底消失,只剩下死寂和远处模糊的市声……李晚星才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一条漆黑小巷尽头冰冷潮湿的墙壁,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滑坐在地。

砰。

木盒脱力地落在脚边。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震动着胸口的闷痛和膝盖的剧痛,让她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

**(内心独白: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这个念头一起,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疼痛。

她低下头,借着远处巷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光,看向自己的右腿。

裤子的膝盖部位完全被暗红色的血浸透了,湿漉漉、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布料被划开的口子边缘,血肉模糊,伤口边缘翻卷着,沾满了泥土和砂砾,正不断地向外渗着血珠和淡黄色的组织液。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伤口处一阵阵尖锐的、脉搏般的抽痛。

**(内心独白:好深的伤口…要…要处理…不然会烂掉…)** 恐惧攫住了她。在这冰冷肮脏的角落,伤口感染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她颤抖着手,想要去碰触伤口,却又怕带来更剧烈的疼痛。

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怀里。

那只被黄砚舟丢弃、又被阿婆塞回她手里的孔雀挂件,此刻正歪倒在她沾满泥污和血迹的裤子上。深紫、亮橙、银灰的尾羽沾满了污泥,纠结在一起,那颗绿色的玻璃珠眼睛也蒙上了灰尘,黯淡无光。额头那几片小小的白色贝片,在昏暗光线下,也失去了所有神采,像几粒普通的石子。

**(内心独白:不该蒙尘…)** 男人那句冰冷的话语再次在脑中回响。看着眼前这只比垃圾好不了多少的孔雀,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自嘲涌上心头。**(内心独白:呵…现在不仅蒙尘,还沾了血和泥…在他眼里,大概连垃圾都不如吧?)**

她移开目光,不愿再看这只承载了太多屈辱的孔雀。视线落在了另一只手上。

那张纯白色的名片,被她无意识地、紧紧地攥在掌心。攥得那么用力,以至于名片坚硬挺括的边缘,深深地硌进了她左手掌心的嫩肉里!甚至割破了皮肤,留下了一道细细的、渗出血丝的印痕!

**(内心独白:嘶…好痛!)** 她这才惊觉,慌忙松开手。

名片的一角,果然沾上了一抹刺目的、属于她的鲜红血痕。那血痕,正好印在烫金的古舟徽记旁边,像一道丑陋的污损。

名片上,“黄砚舟”三个方正的黑色楷体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刺着她的眼睛。

**(内心独白:黄砚舟…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巨大的困惑压过了恐惧和疼痛。那张名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掌心灼痛,却又不敢丢弃。它代表着什么?一个随手施舍的玩笑?一个高高在上的嘲弄?还是…某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号?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脚步声和熟悉的声音。

“姑娘?姑娘?是你吗?” 是那个卖发卡的阿婆!她竟然跟了过来,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微弱的光线下,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正焦急地四处张望。

“阿婆…我…我在这里…” 李晚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哑地回应,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阿婆闻声,连忙小跑着过来,看到李晚星惨白的脸色和膝盖上那片骇人的暗红,又是一阵心疼的叹息:“哎哟我的老天爷!这伤…这得赶紧弄啊!这帮杀千刀的!” 她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李晚星——竟然是李晚星之前慌乱中掉在地上的那半个冷硬的菜包子,还有一小卷干净的、看起来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白布条。

“快,先用这个…唉,老婆子也没别的东西…” 阿婆看着那简陋的布条,满脸歉意。

“谢…谢谢阿婆…” 李晚星哽咽着,接过布条。冰凉的包子硌着她的手,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在这冰冷的绝境里,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如同黑暗中的烛火。

阿婆蹲下身,浑浊的眼睛看着李晚星膝盖上狰狞的伤口,又看看她手里攥着的、沾了血的名片,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神秘和感慨:

“姑娘啊…刚才那个…开黑车的小伙子…你知道是谁不?”

李晚星茫然地摇头,心却猛地提了起来。**(内心独白:阿婆认识他?)**

阿婆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那是黄家的…砚舟资本的少东家!黄砚舟!”

“砚舟资本?” 李晚星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像个懵懂的孩子。

“唉,你年纪小,不知道…” 阿婆摆摆手,“那可是咱们省,不,是全国都数得着的大财团!听说…专做那种…那种把外国大公司都买下来的生意!叫什么…海…海外并购!对!就是这个词儿!老鼻子有钱了!那钱啊,堆起来能买下咱们整个省城!”

**(内心独白:海外并购?买下外国公司?买下…省城?)** 这些词汇对李晚星来说,遥远得如同天方夜谭。她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财富和权势。她只知道,自己口袋里那十几块钱,在对方眼里,恐怕连一粒尘埃都不如。巨大的鸿沟感让她一阵眩晕。

“哎哟,那可是真正云端上的人物!” 阿婆的语气充满了敬畏和一种市井小民对顶级豪门的天然距离感,“他那辆车,看到没?黑得发亮,跟大棺材似的!听说一个车轱辘就够咱们这样的人家吃几辈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比喻来描述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他怎么会跑到咱们这破地方来?还…还接你那小玩意儿?” 阿婆的目光落在李晚星手里那只沾满泥污的孔雀上,充满了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不…不知道…” 李晚星低下头,看着名片上那沾着自己血迹的名字,声音低不可闻。黄砚舟…砚舟资本的少东家…海外并购…这些信息如同巨石投入她死水般的心湖,却激不起任何波澜,只有更深的茫然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荒谬感。**(内心独白:云端上的人…为什么要把我的东西扔在地上?为什么又要给我这张纸片?)**

“唉,这些大人物,心思难猜啊…” 阿婆摇摇头,不再深究,看着李晚星惨白的脸和膝盖的伤,催促道:“姑娘,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的,老婆子帮你先把伤口包一下,止止血!这地方又冷又潮,伤口烂了就麻烦了!”

说着,阿婆小心翼翼地接过李晚星手里的白布条,又摸索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很小的、装着浑浊液体的小瓶子(大概是自制的土酒或消毒水),准备给她清理伤口。

李晚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阿婆摆布。膝盖处传来布条勒紧的剧痛和阿婆粗糙手指的触碰,让她疼得冷汗直流,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她摊开左手掌心,那张沾了血的名片静静地躺在那里。“黄砚舟”三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某种神秘的符咒。

夜风穿过狭窄的巷弄,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也卷起李晚星额前散落的、枯黄干涩的发丝。

几缕发丝被风撩起,拂过她布满泪痕和尘土的脸颊,又轻轻飘落,正好纠缠在名片上“黄砚舟”那三个冰冷的黑色字体旁边。

发丝、血迹、烫金的徽记、冰冷的名字……在这肮脏绝望的角落,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短暂地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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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的手很粗糙,布条勒得也很紧,每一次触碰伤口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那份笨拙而真切的关心,却像微弱的火苗,暂时驱散了李晚星心头的严寒。

“忍着点啊姑娘…这土烧酒辣是辣了点,但能杀毒…” 阿婆絮叨着,用布条蘸着浑浊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李晚星膝盖伤口边缘的污泥和血痂。酒精(或者别的什么)刺激着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灼烧感,疼得李晚星倒抽冷气,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内心独白:好痛…比编东西时割到手痛多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被她强行憋了回去。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阿婆面前再哭。她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另一只手的掌心,用新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

阿婆的动作很慢,但很仔细。她用布条尽可能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脏污,又用干净的布条内层紧紧裹住伤口,用力打了个死结。虽然简陋,但总算暂时止住了不断外渗的鲜血。

“好了好了,先这样包着,明天…唉,明天你得想法子去看看郎中啊姑娘!这伤看着不轻!” 阿婆直起佝偻的腰,捶了捶后背,看着李晚星苍白如纸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

“谢谢…谢谢阿婆…” 李晚星的声音嘶哑而虚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她看着膝盖上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又看看被阿婆捡回来、放在木盒上的那半个冷硬菜包子。饥饿感混合着疼痛和疲惫,让她一阵阵发晕。

“谢啥,都是苦命人…” 阿婆摆摆手,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李晚星紧握的左手和那张露出一角的白色名片上,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姑娘啊…那个…那个黄少爷的名片…你…你收好了?”

李晚星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左手,将名片攥得更紧。名片坚硬的边缘再次硌进掌心那道细小的伤口,带来清晰的刺痛。**(内心独白:为什么要收好?它有什么用?)** 她茫然地点点头。

“唉,老婆子多句嘴…” 阿婆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谨慎,“那种大人物,心思比海还深。他给你这东西,指不定…指不定是福是祸呢!咱们这种小老百姓,离他们越远越好!那点子富贵,看着光鲜,里头都是刀子!听阿婆的,这东西…能不用就别用!找个机会,扔了最好!”

阿婆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李晚星刚刚因“砚舟资本”、“海外并购”这些遥远词汇而有些恍惚的头上。**(内心独白:是祸?扔了?)** 她看着阿婆眼中真诚的担忧,又低头看向掌心那张沾着自己血迹的名片。烫金的古舟徽记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

“我…我知道了,阿婆。”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那就好,那就好…” 阿婆似乎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李晚星膝盖上的伤和那个破旧的木盒,“天黑了,又冷,你这伤…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老婆子也得回去了,摊子被砸了,家里老头子还等着…” 阿婆脸上露出愁苦的神色,又叮嘱了李晚星几句注意伤口、小心着凉的话,才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巷子口的黑暗中。

狭窄的陋巷再次只剩下李晚星一人。

阿婆的脚步声远去,四周彻底陷入一片死寂。深秋夜晚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穿透她单薄的衣服,刺入骨髓。膝盖伤口的剧痛在短暂的包扎后并未减轻多少,反而因为寒冷和紧绷的布条,变得更加清晰和顽固。

她尝试着想要站起来。

“呃…” 右腿刚一用力,膝盖处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瞬间脱力,再次重重跌坐回冰冷潮湿的地面!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内心独白:不行…站不起来…走不动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一点点漫上来。旅馆离这里很远,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走回去。难道…难道今晚又要露宿街头?在这冰冷肮脏、随时可能有危险的巷子里?带着这流血的伤口?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木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盒子里装着她的全部家当:剩下的线卷、没卖掉的向日葵、小狐狸的残骸、记账本、那宝贵的十几块钱…还有,那只沾满泥污的孔雀,以及…那张冰冷的名片。

夜风呼啸着穿过巷弄,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垃圾,发出呜呜的悲鸣。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光模糊地映在巷口上方的天空,红红绿绿,却照不进这深沉的黑暗。

寒冷、疼痛、饥饿、疲惫、恐惧…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啃噬着她仅存的意志。身体的热量在飞速流失,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内心独白:不能睡…在这里睡着…会冻死的…)** 一个声音在脑中尖锐地提醒。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左手上。

那张纯白色的名片,被她无意识地攥出了褶皱,边缘沾着她的血迹和汗渍,显得有些肮脏。“黄砚舟”三个字却依旧清晰刺眼。

阿婆的话在耳边回响:“…是福是祸呢…离他们越远越好…扔了最好…”

可是…扔了它,她的伤怎么办?今晚怎么办?明天怎么办?那个胖城管恶狠狠的威胁还在耳边:“下次再让老子逮着,连人带货一起扣!”

她需要钱!需要药!需要摆脱那个城管的阴影!需要活下去!

一个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和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

**(内心独白:他…他那么有钱…也许…也许这张名片…能换点钱?哪怕…只够买一瓶药…或者…让他跟那个城管说一声…放过我?)**

这个念头一出现,立刻让她浑身一颤,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和恐惧!**(内心独白:我在想什么?!像乞丐一样去乞讨吗?用他施舍的东西再去求他施舍?)** 男人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光靠这点街头把戏,不行。” 他那句冰冷的评价再次响起。

**(内心独白:他说得对…在他眼里,我连街头把戏都做不好…只是个废物…)** 自厌的情绪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然而,膝盖伤口的剧痛再次袭来,尖锐地提醒着她的处境。腹中饥饿的绞痛也重新变得清晰。冰冷的墙壁吸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点热气,让她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内心独白:可是…不试试…今晚怎么办?伤口烂了…我会死的…阿妈…小阳…)** 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所有的羞耻和恐惧。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才能“骨头硬”!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左手。

那张沾血的名片,静静地躺在掌心。

她伸出右手,沾着泥污和血迹的食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极其缓慢地,点向了名片上那个干净利落的手机号码。

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数字的瞬间——

“等等!” 另一个声音在脑中尖叫!**(内心独白:不行!不能这样!不能让他觉得我是为了钱才留着这张名片!不能让他更瞧不起我!)**

她猛地缩回了手指,像被烫到一样!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一边是生存的迫切需求,一边是仅存的自尊。一边是冰冷的现实,一边是那个男人深不可测、可能带来更大灾难的世界。

她的目光落在木盒里那只沾满泥污的孔雀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尾羽散乱,贝片黯淡,像她一样狼狈不堪。

**(内心独白:不该蒙尘…)** 男人的话第三次回响。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内心独白:他…他好像…对贝片有点兴趣?他说‘位置有点意思’?那个老爷爷也说过…是碎瓷片?很值钱?)**

如果…如果不是为了钱去求他…而是…而是问他关于贝片的事呢?

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值不值钱?或者…能不能帮他找到更多?

**(内心独白:对!就这样!我不是去乞讨!我是去…去请教?去…做交易?)** 这个念头让她濒死的心湖猛地泛起一丝涟漪!仿佛在绝境中找到了一根勉强可以抓住的藤蔓!

虽然这根藤蔓通向的是更加未知和危险的深渊,但至少…比直接乞讨,似乎保留了那么一点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尊严?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目光在名片、孔雀、还有自己膝盖上渗血的布条之间来回逡巡。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那神秘“贝片”可能带来一线生机的渺茫希望,压倒了一切。

她再次伸出手指,不再犹豫,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用力按下了名片上的那个手机号码!

---

手机屏幕亮起幽暗的光,映着她沾满泪痕、尘土和血污的脸,显得格外惨白和诡异。猩红的电量标志像最后的警告,显示着:**3%**。

她颤抖着按下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她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掌心全是冷汗,几乎要握不住那冰冷的机身。

**(内心独白:通了?他真的会接吗?接了…我该说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不确定感让她几乎窒息。她甚至想立刻挂断!

就在那冗长的等待几乎耗尽她所有勇气,她即将崩溃放弃的瞬间——

嘟…嘟…咔哒。

电话接通了!

没有预想中的询问“哪位?”或者“你好?”,听筒那头,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电话那头连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虚空。

李晚星的心跳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她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停滞了!

**(内心独白:他…他接了?为什么不说话?)**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从听筒里蔓延过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咚咚咚!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她脆弱的耳膜。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片死寂的沉默,比任何呵斥和质问都更加可怕。它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吞噬着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所有的狼狈、不堪和那点可怜的心思,都被电话那头那双看不见的、冰冷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内心独白:说话!李晚星!快说话啊!)** 她在心里疯狂地呐喊,身体却僵硬得如同冰块。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足足有十几秒后,就在李晚星以为自己会在这片无声的压力中彻底崩溃时——

一个低沉、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冰冷质感的男性嗓音,如同贴着冰面滑过的刀刃,清晰地、毫无预兆地从听筒里传来:

“想清楚了?”

只有三个字。

没有称呼,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仿佛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电话,早已预料到她的挣扎,早已等待在这片寂静的尽头。

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绝对力量。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仿佛在说:你的犹豫,你的恐惧,你的那点小心思,我都知道。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李晚星所有的心理防线!

“轰——!”

李晚星只觉得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感觉到电话那头,那个叫黄砚舟的男人,此刻正坐在某个温暖奢华、与这肮脏陋巷截然不同的地方,手里或许还端着一杯酒,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的弧度,如同看着一只在陷阱中徒劳挣扎的猎物!

**(内心独白: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会打来!他知道我走投无路!)**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之前那点可怜的、关于“请教”、“交易”的自我安慰,被这三个字彻底撕得粉碎!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走投无路、为了生存不得不向他摇尾乞怜的乞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我…” 极度的恐慌让她语无伦次,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她原本想好的、关于“贝片”的询问,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那双无形的、冰冷的眼睛注视下,她感觉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卑微到了尘埃里。

“说话。” 听筒里再次传来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像在催促一个磨蹭的下属。

这简短的命令像鞭子一样抽在李晚星身上!她猛地一颤,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和绝望的字眼:

“我…我的孔雀…上面的…贝片…您…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她终于问了出来,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卑微的祈求。这根本不是她预想中的“交易”姿态,而是赤裸裸的、走投无路的求助!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是嗤笑?是嘲讽?还是直接挂断?

几秒钟后,黄砚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玩味?

“贝片?” 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像在品味一个有趣的词。“你确定…那只是‘贝片’?”

李晚星愣住了。**(内心独白:不是贝片?那是什么?那个老爷爷说是碎瓷片…他也这么说?)**

没等她反应,黄砚舟低沉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在课堂上讲解难题般的疏离感:

“南洋海路,沉船无数。万历年间,月港私舶,尤爱贩瓷。克拉克,青花,亦有…甜白。”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吐字清晰,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李晚星贫瘠的知识海洋。

**(内心独白:沉船?万历?月港?克拉克?甜白?)** 这些词对她来说如同天书,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完全不明所以。她只能茫然地听着,像一只误入神殿的迷途羔羊。

“甜白釉,胎如凝脂,釉若堆脂,光照见影,温润如玉。永乐官窑,尤是珍品。” 黄砚舟的声音平淡地叙述着,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可惜,你手上那些,太小,太碎,边缘磨蚀,又经火燎…年份或有,价值寥寥。”

**(内心独白:甜白釉?永乐官窑?价值…寥寥?)** 李晚星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沉下去。虽然听不懂具体,但“价值寥寥”这四个字,像冰水浇灭了她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火苗。**(内心独白:果然…还是不值钱…阿妈留下的线里…怎么会有值钱的东西…是我痴心妄想了…)**

电话那头似乎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给她消化这些信息的时间,又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

随即,黄砚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腔调,却抛出了一个李晚星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南洋手作’…谁教你的?”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闷棍,狠狠砸在李晚星头上!

**(内心独白:谁教的?)** 她瞬间懵了!这…这跟她问的贝片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没…没人教…” 她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带着茫然和一丝恐慌,“是…是我阿妈…留下一些线…还有一些…小东西…我…我自己瞎编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所谓的“南洋”风格,那只是她为了吸引人而胡诌的噱头。**(内心独白:他问这个做什么?)**

“瞎编?” 黄砚舟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讽,“那几片‘贝片’镶嵌的位置和手法…倒不像是‘瞎编’能碰巧做到的。”

李晚星的心猛地一跳!**(内心独白:位置?手法?)** 她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只是觉得那些小白片片好看,像星星,就随手镶在了孔雀头上…难道这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没等她细想,黄砚舟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明天下午三点。”

“城西,栖云茶庄。”

“带上你所有的‘南洋’线料,和你编过的东西。”

“过时不候。”

说完,根本不给李晚星任何反应、询问或拒绝的机会——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如同宣判的终声,骤然响起!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

“嘟…嘟…嘟…”

那单调而冰冷的忙音,如同跗骨之蛆,在李晚星的耳膜里反复回响,久久不散。

她僵硬地举着手机,维持着接听的姿势,仿佛一尊被冻结的雕像。幽暗的屏幕光映着她惨白的脸,上面布满了未干的泪痕、凝固的尘土和溅上的血点,眼神空洞失焦,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内心独白:挂…挂了?)** 巨大的茫然席卷了她。前一秒还沉浸在那堆完全听不懂的“甜白釉”、“永乐官窑”、“南洋海路”的词汇轰炸里,下一秒就被不容置疑地命令明天下午三点去一个叫“栖云茶庄”的地方?还要带上所有的线料和编过的东西?

为什么?

他想干什么?

收购那些“价值寥寥”的碎瓷片?还是对她那点“不像瞎编”的手艺感兴趣?或者…仅仅是他一时兴起,想看看这个被他随手丢弃又捡起来的“玩具”?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她混乱的脑中翻滚、炸裂,却找不到任何答案。黄砚舟那最后冰冷的命令语气,像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没有选择,没有余地,只有服从。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

手机屏幕的光,在她眼前骤然熄灭!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猩红的电量标志消失了。

最后那点支撑着她、连接着那个遥远冰冷世界的微光,熄灭了。

**(内心独白:没电了…)** 李晚星的心也跟着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懊恼。手机没电,意味着她彻底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也意味着…她无法再联系任何人,包括那个明天下午三点的、不知是福是祸的“约定”。

栖云茶庄…城西…她根本不知道在哪里!她连省城都没摸熟!

冰冷的绝望感,混合着膝盖伤口持续传来的剧痛和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她颓然地垂下手臂,手机无力地滑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她蜷缩起身体,将头深深埋进膝盖,试图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温暖。怀里的木盒冰冷坚硬,硌得她生疼,里面装着她的全部家当,也装着那张沾血的名片和那只被丢弃的孔雀。

夜风更加凄厉地呜咽着,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扑打在她单薄的身上。远处城市的霓虹依旧模糊而遥远,像另一个世界冷漠的注视。

**(内心独白:明天…明天怎么办?)** 这个念头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伤口需要处理,需要药。肚子饿得发慌。旅馆的房费…好像明天也到期了?最重要的是…那个胖城管的威胁!他一定记住了她的样子!如果明天再去市集…她不敢想象后果!

去栖云茶庄?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微弱,却带着致命的诱惑。那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可能改变现状的东西,哪怕通向的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内心独白:去!必须去!)**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疑虑。她需要钱!需要药!需要摆脱那个城管的阴影!黄砚舟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可能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哪怕要付出尊严的代价!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孤注一掷的光芒!**(内心独白:阿妈!我要活下去!小阳!妈妈会带你活下去!骨头要硬!脊梁…暂时弯一弯…又能怎样!)**

她挣扎着,拖着那条剧痛的伤腿,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再次试图站起来!膝盖的伤口被布条紧紧勒着,每一次用力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呃啊——!”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一次,她硬生生挺住了!没有摔倒!她颤抖着,佝偻着腰,像一株在狂风中挣扎的枯草,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站直了!

尽管身体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但她站起来了!

她弯下腰,摸索着捡起地上的手机,塞进挎包。然后,她紧紧抱住那个承载着所有希望(和绝望)的木盒,将它死死护在胸前,仿佛那是抵御一切寒冷的盾牌。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那条几乎无法弯曲的伤腿,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朝着记忆中廉价旅馆的方向,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跋涉。

每一步,都伴随着膝盖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和沉重的喘息。冰冷的夜风如刀割面。腹中的饥饿感如同火烧。但她咬紧牙关,眼神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只有眼底深处,那簇名为“栖云茶庄”的微弱火苗,在顽强地燃烧。

不知走了多久,摔倒了多少次,又挣扎着爬起来多少次。当她终于看到那家廉价旅馆破旧霓虹灯牌发出的、昏暗而熟悉的光晕时,天边已经隐隐透出了一丝灰白。

旅馆前厅,那个眼袋浮肿的老板依旧歪在破藤椅里打盹。听到动静,他掀了下眼皮,看到如同从泥地里滚过、浑身血迹和污渍、狼狈不堪的李晚星,鼻腔里发出一声嫌弃的轻哼:“啧,又弄成这样…房费明天到期,记得交钱!” 说完,便不再理会。

李晚星低着头,攥紧了挎包带子,对老板的冷言冷语恍若未闻。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忍受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一步步挪向自己那间位于走廊尽头、散发着霉味的房间。

打开门,冰冷而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敢彻底松懈下来。身体的所有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顺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闷痛。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挣扎着爬到那张嘎吱作响的单人床边。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省城灰蒙蒙的晨光,她将怀里的木盒小心地放在床上。

首先,她颤抖着手,从木盒的最底层,摸出那个被塑料袋层层包裹的、母亲留下的旧线卷。解开塑料袋,陈旧线卷特有的、混合着尘土和淡淡樟脑的气味弥漫开来。她将线卷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那微弱的、属于母亲的痕迹,冰冷的身体似乎找回了一丝暖意。**(内心独白:阿妈…保佑我…)**

然后,她珍重地拿出那张沾着血迹和汗渍、已经有些褶皱的纯白色名片。

黄砚舟。

三个黑色的楷体字,在昏暗的晨光下,依旧冰冷而清晰。烫金的古舟徽记旁,那抹属于她的暗红血痕,显得格外刺目。

她盯着这张名片,看了很久很久。眼神复杂,充满了恐惧、茫然、屈辱,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名片,压在了母亲留下的旧线卷之下。

白色的名片,暗红的血痕,烫金的徽记,压在陈旧发暗、缠绕着廉价尼龙线的木线轴上。冰冷的资本符号与卑微的手工传承,以一种诡异而沉默的方式,重叠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到膝盖伤口的剧痛已经让她几乎虚脱。她挣扎着爬到床头,拿起那瓶所剩无几的廉价消炎药水。她咬紧牙关,一层层解开阿婆帮她包扎的、已经被血和脓液浸透的布条。

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狰狞而可怖。边缘红肿发亮,中间血肉模糊,沾满了泥沙。

**(内心独白:必须处理…不然会烂掉…明天…还要去茶庄…)**

她拧开药水瓶,用颤抖的手,将冰凉的、带着强烈刺激气味的药水,一点一点、极其小心地涂抹在伤口上。

“嘶——!” 药水接触伤口的瞬间,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尖锐到极致的剧痛让她浑身猛地一颤!眼前瞬间发黑!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才没有惨叫出声!牙齿深深陷入皮肉,留下清晰的齿痕和血印!

泪水混合着冷汗,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痉挛、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落叶。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在狭窄、冰冷、弥漫着霉味的廉价旅馆房间里,低低地回旋、消散。

窗外,省城灰蒙蒙的晨曦,正一点点吞噬着漫长的黑夜。

新的一天,带着未知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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