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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指纹,尘封二十年,在瑞士暗网的迷雾中悄然显现。

当槟城古钟的拓片出现在走私名录上,林星晚的心被狠狠攫住——那是父亲生前摩挲无数次的珍宝。

黄砚舟的目光死死锁住“船长”代号旁模糊的印记,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个本该长眠于东北雪原的父亲,他的痕迹为何会烙在这群恶魔的名单上?

是阴谋的延续,还是当年真相本就裹挟着无法言说的黑暗?

星舟湾的晨曦穿透百叶窗,在深色的柚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带。空气里浮动着新鲜玫瑰与咖啡的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新裁丝绸特有的凛冽气味。林星晚——这个名字她仍在适应——身披一件象牙白的晨褛,站在宽大的试衣镜前。镜中人影窈窕,眉眼间沉淀着历经风浪后的沉静,只是此刻,那沉静下涌动着待嫁新娘特有的、甜蜜的微澜。

她小心地展开昨夜送来的婚礼请柬样稿,雪白的卡纸上,“林星晚”与“黄砚舟”的名字依偎缠绕,下方印着星舟湾碧海银沙的精致线描。指尖抚过那凸起的烫金纹路,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幸福感包裹着她。十五年颠沛隐姓,一朝沉冤得雪,爱人失而复得,父亲的消息重现天日…命运似乎终于肯将亏欠她的,一一偿还。

“大小姐,”阿慧轻快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响起,“裁缝师傅到了,在楼下候着呢。”

“这就来。”林星晚应着,将请柬仔细收进丝绒盒里。她快步下楼,高跟鞋敲在光洁的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楼下小客厅里,几位老师傅带着学徒和助手,已经将几件华美的礼服小心地悬挂在特制的移动衣架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当中那件主婚纱,层层叠叠的进口蕾丝堆叠出梦幻的轮廓,细密的珍珠与碎钻在晨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

“林小姐早,”为首的苏师傅是上海滩顶尖的巧手,笑容可掬,“黄先生特意嘱咐,腰线这里要再给您收一分,显得更玲珑些,您先试试?”

林星晚脸上微热,点了点头。在阿慧和女裁缝的帮助下,她小心地换上那件繁复的婚纱。冰凉的丝绸贴着肌肤,层层叠叠的裙摆如云朵般在脚下铺开。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被圣洁的白色拥裹,几乎有些不真实。她轻轻吸了口气,挺直背脊,想象着一个月后,她将穿着这件嫁衣,走向那个在轮椅上给了她整个世界的男人。

“砚舟呢?”她侧头问阿慧,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说好今天一起定礼服的。”

“黄先生一早就被阿成请去书房了,”阿慧答道,“好像…有什么急事。”她的话音刚落,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便从二楼书房的方向传来,由远及近,带着一种紧绷的节奏感。

林星晚的心莫名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柔软的裙纱。她抬眼望去,只见阿成面色凝重地出现在楼梯口,眼神飞快地扫过华丽婚纱下的小姐,随即垂下眼,低声道:“大小姐,黄先生请您…立刻去书房一趟。”

那语气里的肃然,瞬间冲散了满室的馨香与喜气。

“知道了。”林星晚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心已沉了下去。她示意阿慧帮她脱下婚纱,动作间,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换回自己的月白色旗袍,她快步走上楼梯,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敲在自己的心上。

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午后炽烈的阳光被厚重的丝绒窗帘阻隔了大半,室内光线显得有些沉郁。黄砚舟背对着门口,坐在轮椅上,面对着宽大的书桌。桌上,一台体积不小的美制短波无线电接收机正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嘀嗒”声,绿色的指示灯在昏暗中不安地闪烁。空气里弥漫着烟草、旧纸张和机器散热片发出的微焦气味。

“砚舟?”林星晚轻声唤道,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楼下隐约传来的裁缝们的细语。

黄砚舟缓缓转过轮椅。窗缝透入的一线强光,恰好斜斜地劈在他的脸上,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两半。他手中捏着几张薄薄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的脸色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总是深邃含情的眼眸,此刻却像淬了寒冰的深潭,翻滚着她许久未见的、近乎噬人的戾气与惊疑不定。

她的呼吸窒住了。上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眼神,还是在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码头,他得知宋家与“那位大人”勾结的真相时。

“出什么事了?”林星晚快步走到他身边,手本能地搭在他紧绷的肩头。

黄砚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中那几张纸递给她。纸张很普通,是拾光集团常用的公文纸,上面却打印着几行冰冷的、非中文也非英文的字符组合,夹杂着特殊的符号,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诡秘。

“瑞士苏黎世,”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一个经过多重加密跳转的匿名信息源。发信人,自称‘李姐’。”

“李姐?”林星晚蹙眉,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刻意的、流于市井的普通,反而更显可疑,“内容是什么?”

“指向一个网络。”黄砚舟的指尖点了点那几行字符,“一个…藏在正常通讯之下的影子世界。他们称之为‘暗网’(dark web)。不是公开的电报或电话线路,而是利用特殊的编码规则和层层代理服务器,构建的隐秘通讯层,像蜘蛛网一样,藏在水面之下。”

林星晚倒抽一口冷气。她在商海沉浮,对金融黑幕、地下钱庄并不陌生,但这种依托于最前沿通讯技术的、跨国界的隐秘网络,其复杂与危险程度远超她的想象。“他们…在做什么?”

“文物走私。”黄砚舟吐出这四个字,字字如冰珠坠地,“规模庞大,路线隐秘,利用南洋星罗棋布的岛屿作为中转站和洗白渠道。从我们这边流出去,最终目的地大多是…伦敦、纽约、东京的私人收藏家。”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向她,“而他们的货品名录里,有一件东西…你一定认得。”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打印纸下方,一个用特殊代号标注的条目上。

林星晚的视线猛地聚焦过去。心脏,在看清那行字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编号:pc-07。物品:槟城古钟全形拓片(清代),林氏旧藏。”

“槟城古钟…拓片?”她喃喃地重复,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眼前瞬间被一片温热的雾气模糊,父亲林正弘书房里的景象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父亲的心头至宝!一方巨大的紫檀木托板,上面精心托裱着一张泛黄的、足有半人高的古老拓片。拓片墨色沉郁,线条遒劲,清晰地拓印着一口南洋槟城古钟的完整形貌,钟身上的铭文、纹饰纤毫毕现。父亲总爱在闲暇时,用戴着细棉布手套的手,指尖珍重地、一寸寸抚过那些凹凸的墨痕,眼神悠远,仿佛能透过这张纸,触摸到那口远在重洋之外的古老铜钟的体温,听到它穿越时光的低沉回响。他曾无数次对年幼的星晚说,这拓片不仅是艺术,更是林家与南洋割舍不断的血脉印记,是祖辈筚路蓝缕的见证。

“不可能…”林星晚猛地摇头,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楚逼退眼底汹涌的酸涩,“那拓片…那拓片明明…”她的声音哽住了。记忆的碎片带着血色呼啸而至——十五年前那个地狱般的夜晚,冲天火光吞噬了林宅,母亲方慧茹在最后一刻将她塞进密道,外面传来父亲绝望的嘶吼和歹徒的狂笑…她记得母亲死死护在怀里的,除了年幼的她,就是那个装着重要契据和几件微小珍玩的紫檀小匣。那张巨大的、珍贵的拓片,根本不可能在仓皇逃命时带走!它理应和父亲的书房、和那些来不及带走的林家百年珍藏一起,葬身火海,化为灰烬!

“它应该在那场大火里…烧掉了…”她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烧喉咙的痛楚,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黄砚舟不知何时已驱动轮椅靠近,仰头看着她,眼中翻涌着深切的痛惜与冰冷的怒火。“星晚,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穿透她混乱的思绪,“它没有烧掉。它被人…趁火打劫了。宋家,或者宋家背后的‘那位大人’,或者…就是这个所谓的‘李姐’和她背后的势力!他们不仅夺走了林家的一切,连你父亲最后一点念想都不放过!现在,他们还要把它当成货物卖到国外去!”

“李姐…”林星晚咀嚼着这个名字,混乱的心绪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滚烫铁块,在剧烈的“嗤啦”声中迅速冷却、凝结。悲伤和震惊被更汹涌、更刻骨的恨意取代。那场大火,吞噬的不仅是她双亲的生命和家园,更是将她本该拥有的一切都碾为齑粉。如今,连父亲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都要被这些贪婪的蛆虫当作牟利的工具!一股冰冷而暴戾的火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也带着刀刃般的锋利。再抬眼时,眸中所有脆弱的雾气都已消散殆尽,只剩下淬火般的寒芒,锐利得惊人。“查!”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火的钢珠,“不管这个‘李姐’是谁,不管她藏在地球的哪个角落,不管这‘暗网’有多深!给我挖!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揪出来!那张拓片…必须拿回来!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她猛地看向黄砚舟,眼神交汇,无需言语,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同样的决绝与燃烧的复仇之火。

“好。”黄砚舟只回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他立刻转动轮椅到书桌前,拿起内部电话,语速快而清晰:“阿成,通知技术部,所有休假的无线电专家、密码破译员,两小时内全部到总部六十六层紧急集合!启动最高等级通讯保密协议!另外,让法务部准备好所有与瑞士银行、国际信托相关的文件,随时待命!”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拾光集团这台庞大的机器,开始为了一个隐秘的目标高速运转起来。

拾光集团总部大楼第六十六层,巨大的环形观景台此刻被厚重的防电磁泄露窗帘严密遮挡,隔绝了外面璀璨的上海夜景。室内灯火通明,空气却异常凝重。临时架设起的几台大型无线电接收机和信号分析仪发出低沉的嗡鸣,指示灯疯狂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机器散热产生的微焦气味、浓咖啡的苦涩,以及一种无声的、高度专注的紧张感。

近十位从上海滩乃至周边紧急调集来的顶尖通讯专家和密码高手,围坐在几张拼起来的长桌前。桌上铺满了写满复杂公式、画满信号路径图的草稿纸,几台笨重的密码破译机正在发出单调而高速的“咔哒”运转声。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林星晚和黄砚舟坐在稍远一些的控制台前。林星晚换了一身利落的深蓝色丝绒旗袍,外罩一件薄呢短外套,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忙碌的技术团队和不断打印出来的、如同天书般的分析报告。黄砚舟则沉默地坐在轮椅上,膝上放着一台打开的便携式电报机模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按键上模拟着敲击的动作,眼神幽深,仿佛在穿透眼前的数据迷雾,看向更遥远也更危险的黑暗深处。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机器的嗡鸣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自鸣钟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清脆的声音在紧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黄先生,林小姐!”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的老专家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挥舞着手中一张刚刚热敏纸打印出来的分析图,“有…有重大突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林星晚和黄砚舟立刻驱动轮椅和起身快步走到长桌前。

“快说!”黄砚舟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老专家指着图纸上一条被标红的、极其曲折复杂的路径:“我们反向追踪了那个匿名信息源的‘跳板’路径!它经过至少七层加密中继,最终…最终汇聚指向了一个物理坐标!”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指向路径的终点,“瑞士,苏黎世!具体位置…指向苏黎世湖西岸,靠近菲尔德克林根区的一处…私人庄园!注册在一个名为‘阿尔卑斯遗产基金会’的名下!”

“阿尔卑斯遗产基金会?”林星晚飞快地在脑中搜索这个名称,“没听说过。表面文章?”

“绝对是幌子!”旁边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插话,语气笃定,“我们交叉比对了瑞士的商业和慈善注册记录,这个基金会成立不到三年,注册资金庞大得惊人,但公开的‘遗产保护项目’记录几乎为零!资金流向极其隐秘,大部分通过列支敦士登和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进行多层洗转!这就是个精心打造的洗钱和掩护外壳!”

“庄园…”黄砚舟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急促地敲击着,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防卫如何?”

“查到了!”另一个负责情报整合的助手立刻接上,翻动手中的文件夹,“我们通过国际商务渠道的熟人,侧面了解到一些非公开信息。那处庄园占地很大,背靠森林,面朝湖泊,位置非常私密。有可靠消息称,那里配备了最先进的电子监控系统,安保人员据传是…前东欧特种部队成员,装备精良,极其专业。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核心区域。”

“前特种部队…电子监控…”林星晚低声重复,心往下沉。这防卫级别,远超一般的富豪宅邸。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会打草惊蛇,让整个走私网络瞬间切断所有联系,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先生,林小姐,”那位白发老专家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语气带着一丝技术人员的兴奋和谨慎,“虽然我们定位了物理坐标,但这只是‘李姐’可能的一个落脚点,或者是他们的一个重要通讯节点。要找到‘李姐’本人,或者拿到他们核心的成员名单和交易证据,必须…进入他们的‘暗网’内部!拿到他们的通讯密钥或者核心服务器访问权限!”

“进入内部?”林星晚的眉头拧得更紧,“谈何容易?我们连他们的门在哪里都不知道。”

“理论上…并非不可能!”老专家的眼中闪烁着挑战难题的光芒,“任何系统都有漏洞!关键在于找到那个‘钥匙孔’!我们分析了截获到的所有加密信号碎片,发现他们虽然层层跳转,加密算法也极其复杂,但在进行某些特定类型的通讯时——比如大文件传输或核心指令下达时——会使用一种固定的、更底层的起始校验协议!如果我们能模拟出这种协议特征,欺骗他们的入口网关,就有可能…伪装成他们信任的内部节点,短暂地接入进去!”

“模拟协议?伪装接入?”黄砚舟的眼神锐利起来,如同嗅到猎物气息的猎豹,“成功率多少?风险多大?”

老专家与几位同事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神色凝重起来:“成功率…目前无法预估,可能不到三成。风险…极大!一旦我们的伪装被他们的系统识别为入侵,对方会立刻锁定我们的信号源,反向追踪过来!不仅我们这里的设备位置会暴露,参与行动的所有技术人员…都可能面临对方毁灭性的报复!”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而且,这种接入即使成功,时间窗口也会非常短暂,可能只有几分钟。我们必须在这几分钟内,精确地找到并下载我们想要的核心数据,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控制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机器的嗡鸣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格外刺耳。三成的成功率,毁灭性的报复风险,几分钟的生死时速…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

林星晚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而专注的技术人员的脸。他们中有些人还很年轻,有些人已有家室。将他们置于如此巨大的危险之下,只为了一张父亲珍爱的拓片?值得吗?她下意识地看向黄砚舟,想从他眼中寻找答案或…一丝犹豫。

然而,黄砚舟的脸上没有任何犹豫。他的眼神沉静如古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火焰。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做。”

一个字,重若泰山。

“所有参与人员,即刻起进入最高等级保护程序,家人由集团负责秘密转移安置。技术组,我需要你们拿出最稳妥的方案,把风险降到最低!法务和财务,准备好最顶级的国际危机处理团队和…抚恤预案。”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领袖的担当与沉重的压力,“我知道风险。但有些线,踩过去了,就不能回头。这张网不破,会有更多国宝流失,更多像林家、像黄家一样的悲剧发生!诸位,拜托了!”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冷静到极致的部署和沉甸甸的托付。技术团队众人脸上的凝重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毅取代。白发老专家用力地点点头:“明白了,黄先生!我们…拼了!”

新一轮更高强度、更精细的破译与模拟工作迅速展开。键盘敲击声、仪器运转声、压低的讨论声再次充斥空间,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林星晚看着黄砚舟冷静指挥的侧影,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忽然明白了支撑他的,绝不仅仅是对她父亲遗物的追索。那张“船长”的名单,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更深地扎在他的心底。她默默坐回他身边,无声地握住了他放在膝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他的手很凉。

黄砚舟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力道很大,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依赖。他没有看她,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前方忙碌的技术团队和闪烁的屏幕,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缓和了一丝。两人交握的手心,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与慰藉,在这冰冷的科技战场上,是唯一真实的暖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又艰难地爬行了近十个小时。窗外,天色由浓黑转为深蓝,又渐渐透出灰白。破晓的微光被厚重的窗帘阻挡在外,控制室内依旧灯火通明,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技术人员们个个熬红了双眼,咖啡杯空了又满,烟灰缸早已堆成了小山。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失败的阴影如同沉重的铅云,压在每个人心头。连那位白发老专家,此刻也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捏着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挫败。多次尝试模拟协议特征,都如同石沉大海,被对方坚固的防火墙无情地弹回。

“还是不行…”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沮丧地捶了下桌子,“对方的动态校验太狡猾了!每次特征都在微妙变化,我们模拟的速度根本跟不上!”

绝望的情绪开始无声地蔓延。林星晚的心也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难道真的…功亏一篑?父亲的拓片,砚舟追寻的线索,就要这样消失在瑞士的迷雾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的瞬间——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与之前所有信号音都截然不同的、清脆而连贯的蜂鸣声,猛地从一台信号分析仪中响起!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控制室内凝固的空气!

“成了!!”几乎是同时,负责监控那台仪器的年轻技术员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狂喜而劈叉变调,他指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一串串绿色数据流,“网关通过了!伪装接入成功!我们进去了!!”

“快!锁定目标数据库!查找核心成员名单和近期大宗交易记录!快!!”白发老专家像瞬间被注入了强心针,猛地扑到控制台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主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如飞,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时间开始以秒为单位疯狂流逝!巨大的主屏幕上,瀑布般刷下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文件目录和加密条目,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数字迷宫。

“在哪里…在哪里…”老专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也浑然不觉。技术员们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定屏幕。

“找到了!‘VIp_crew_List’!”一个眼尖的技术员嘶声喊道,手指颤抖着指向屏幕上一个被特殊符号标记的加密文件夹!

“权限!快!尝试破解下载!”老专家吼道。

键盘敲击声密集如暴风骤雨。屏幕上代表破解进度的百分比数字疯狂跳动:10%…30%…65%…

“嘀——!嘀嘀嘀嘀——!!”

刺耳尖锐、如同防空警报般的蜂鸣声骤然响起!同时,主屏幕猛地闪烁起刺目的红光!一行巨大的、血红色的警告框瞬间弹出:

【入侵警报!入侵警报!来源锁定中…反向追踪启动!5…4…3…】

“不好!被发现了!!”老专家脸色剧变,嘶声大吼,“强行下载!能下多少下多少!快!!”

“98%…99%…100%!下载完成!!”负责下载的技术员几乎是用生命在吼叫,手指重重敲下确认键!

几乎在同一毫秒!

啪!嗤——!

控制室内所有的大屏幕瞬间黑屏!几台关键的无线电接收机和密码破译机内部爆出刺眼的电火花,冒出一缕缕刺鼻的青烟!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机器烧毁的“滋滋”声和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成功了?还是…彻底失败了?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汗水浸透了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浓重的绝望。

“数据…数据包完整吗?”黄砚舟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异常沙哑。

负责下载的技术员如梦初醒,双手颤抖着扑向唯一一台没有冒烟、连接着移动硬盘的备用终端。他飞快地操作着,呼吸急促。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与难以置信,声音都变了调:“完整!黄先生!林小姐!名单…核心成员名单…下载完整!!”

巨大的、无声的狂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控制室!压抑了十几个小时的紧张和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有人激动地挥拳砸在桌子上,有人摘下眼镜用力擦拭通红的眼眶,有人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林星晚只觉得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全靠扶着黄砚舟的轮椅才稳住身形。巨大的喜悦和强烈的后怕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微微发抖。她看向黄砚舟,却发现他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更加凝重,目光死死盯着那技术员手中的移动硬盘,仿佛那里面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

“名单…”黄砚舟的声音低沉紧绷,“立刻解密!打印出来!”

技术团队立刻开始最后的解密工作。几分钟后,一台幸存的打印机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吐出了几页还带着油墨热气的纸张。

林星晚第一个冲过去,一把抓起了那几页纸。纸张很轻,在她手中却重若千钧。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快地掠过上面一个个或陌生、或带着伪装意味的代号和化名。这些名字背后,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吞噬国宝的跨国犯罪集团的核心!

突然,她的目光在一个代号上死死定格!

【代号:船长(captain)】

【权限等级:核心决策层】

【主要职责:南洋海域运输路线规划、关键节点掌控、特殊物品(高价值\/敏感文物)交接】

“船长…”林星晚喃喃念出这个代号,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就是这个代号背后的人,掌控着父亲那张拓片如今的命运!

“指纹!”黄砚舟不知何时已驱动轮椅来到她身边,他的声音异常急促,带着一种林星晚从未听过的、近乎失控的紧绷,“名单后面…有没有附生物特征信息?指纹!快找指纹!”

林星晚被他语气中的急迫惊得一怔,立刻翻到名单资料的附录部分。果然,在“船长”的条目下,附有一小段简短的备注和一张极其模糊的黑白扫描图片。备注写着:【唯一已知生物特征:右手拇指、食指部分模糊印记(来源:二十年前遗留物)】。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她颤抖着手,将那张模糊的指纹图片递到黄砚舟面前。

黄砚舟没有接。他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张图片的瞬间,如同被最毒的蛇咬了一口,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整个人猛地僵住,仿佛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灵魂,只剩下一个冰冷的躯壳。那张总是沉稳冷静、即使在枪林弹雨中也未曾真正失态的脸上,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整个轮椅都发出了轻微的“咯咯”声。他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混乱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控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恐怖。

“砚舟?”林星晚被他这从未有过的巨大反应吓到了,心慌意乱地蹲下身,试图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你怎么了?这指纹…你认识?”

黄砚舟猛地挥开了她的手!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林星晚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毯上!她惊愕地抬头,看到的是一双赤红的、充满了惊涛骇浪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极致的震惊,有无法置信的崩塌,有被至亲之人背叛的剧痛,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不可能…”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扭曲得不像他本人,“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模糊的指纹图片,像是要将它烧穿,又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下一秒,他猛地抬手,一把将旁边小几上放着的一个青花瓷茶杯狠狠扫落在地!

“哐啷——!”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在刚刚经历完一场数字鏖战、还沉浸在短暂胜利余韵中的控制室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愕然地看着他们一向冷静自持的黄先生,此刻如同困兽般在轮椅上剧烈地喘息着,眼神狂乱。

“砚舟!!”林星晚顾不得被摔疼的手肘,迅速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剧烈颤抖的身体,“看着我!砚舟!看着我!到底怎么回事?!”

黄砚舟的身体在她怀里僵硬如铁,颤抖并未停止。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星晚,那眼神中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他张了张嘴,声音像是从破裂的风箱里挤压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沙哑和令人心碎的颤抖:

“这指纹…这模糊的印记…”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国际刑警档案库里…有它的比对记录…属于…属于二十年前…东北…哈尔滨…”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的勇气,才能吐出那个几乎将他灵魂都击碎的名字:

“…属于我父亲…黄逸之…车祸现场…唯一遗留的…痕迹!”

轰——!

林星晚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

黄逸之?!黄砚舟的父亲?!那个十五年前在东北“失踪”,被官方认定为死于土匪袭击的外交官?!那个他们刚刚得到线索,准备在婚礼后去哈尔滨寻找下落的父亲?!

他的指纹…怎么会出现在二十年前的一场车祸现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代号“船长”、掌控着跨国文物走私核心运输的恶魔的档案里?!

“二十年前…车祸?”林星晚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无法思考,“不是…不是十五年前在东北失踪?这时间…对不上啊!”

“对不上…是啊…对不上…”黄砚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却比哭还难听,充满了自嘲和崩塌的绝望。他靠在林星晚怀里,身体的颤抖渐渐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剧烈痉挛,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眼神涣散,仿佛整个世界的基石都在他眼前轰然倒塌。“十五年…官方档案…哈尔滨…全是假的?全是…谎言?”

他猛地抓住林星晚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是溺水者最后的不甘和疯狂求证:“星晚…你说…你说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我父亲他…根本没死?他…他就是‘船长’?!”

这个可怕的、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的念头,让林星晚瞬间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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