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苗神情悲恸，紧紧盯着她：“戚礼，你不应该和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母亲说这样的话，算我求你。”
警官告诉戚礼不要刺激她，可戚礼说的话句句都在扎她的心。
“我真的没有做……”她哑了嗓子，长发贴在脸上，被泪沾湿成一缕缕。
戚礼说：“我会和警方一五一十地说，如果你是清白的，就相信他们吧。不过你可能要配合调查一阵子了，抱歉，苗姐。”
“你不能看在我失去了一个孩子的份上，让我平静地度过这段时间吗？”姜苗的手指抠进了床单。
“不能。”戚礼站起身，对她说，“你不要和我说那个孩子了，我更想知道，她到底是你疼爱的骨肉，还是助你成为受害者的替罪羊。”
戚礼面无表情，微微扬起了眉尾，看着她说：“你要相信，法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的人的，‘可怜的母亲’这个标签并不是挡箭牌。”
姜苗真的从未认识过戚礼。
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一个看起来性格乖软的女孩子能对病床上虚弱的她说出那么多诛心的话。不问前因，不顾后果，冠冕堂皇，高高在上。
戚礼像一尊没有慈悲和恻隐的佛，只要凡夫俗子沾染杂质，就会被她弃之敝履，顷刻灰飞烟灭。她自傲于自己是完全的善，她坦然，与黑暗泾渭分明，不沾一点灰土。
是令人嫉恨的纯白。
“你居然相信法律吗？那种白纸黑字的死物，安慰的是你们这种天真的人。如果法律有用的话，兴爵为什么会存在那么久？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戚礼，世界上大部分都是法外之物，那里的规矩是由人说了算的，站得越高，话的分量越重，倒下的人就越多，普通人的分量就越来越轻了。你知道这是谁告诉我的吗？”
姜苗笑了：“是一个大官，你在电视上经常能看到呢，是他在睡过我之后搂着我说的，他当时吃了颗药，跟路边流口水的狗没什么两样，男人都是这样的。”
“你这样很好，但你能一直这样吗？”姜苗说，“你能永远不陷入生活的泥潭，永远生活在童话里吗？”
“生活不是童话，活着是个寓言。”戚礼朝她走近一步，低眸看她，“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终将会为做过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
姜苗笑了，摇头：“我不会的。”
戚礼不想再和她浪费口舌，站直身体，转身想出去了。
姜苗又叫了她一声：“戚礼。”
她哽咽了一下：“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事，你会原谅我吗？”
“你做了什么？”戚礼顿住，微微侧过头。
“我把你送我的平安扣弄丢了。”姜苗落下一颗泪，转而露出牙齿，毫无征兆的破涕而笑，“你那个表情，不会以为我要坦白什么罪行吧。”
“我什么都没做过啊。”姜苗忍不住哈哈大笑。
戚礼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直直盯着她。
“嘘。”姜苗坐在病床上，抱着膝盖，抬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问她，“我想知道，如果是你的亲人成了嫌疑犯，你也会这么积极地给警方提供证据吗？”
“不会有那一天。”戚礼说。
“我说假设、假设么。”姜苗暧昧地朝她笑，她在过去经常出现那种暧昧的表情，用一种亲昵的姿态拉近她们之间的关系。时移事易，戚礼突然就有些难过。
她微不可见地吸了一口气，才说：“我希望你是清白的，姜苗，虽然我不会再和你做朋友，但你依旧是我转学之后很重要的一部分。”
戚礼抬起右手，把手背朝向她，“这指甲，我会尽可能维持它原本的样子，一直到它消失为止。”
姜苗突然就哭了，“那你能不去找警察吗？我真的不想进那里面被问话！”
戚礼不动如山，直到姜苗慢慢止住了哭声，“好吧，你一定要一直这么坚守原则，不要为任何人破例，不然我会嫉妒的，非常嫉妒。”
“我不会的。”戚礼说。那条线永远在那儿，她不会为任何人破例。
“你真是个心狠的人。”
那是戚礼退出病房前，听到姜苗说的最后一句话。
*
戚礼从医院出来前，问邢疆：“邢叔，柏达的嫌疑人里，有一个叫杜若的女生吗？”
邢疆说：“没有啊。”
她又问：“所以姜苗真的是无辜的，对吗？”
邢疆看着她，脸色严肃起来，“暮暮，如果你有任何怀疑的，都可以告诉我或是直接打给刑警队举报，但是你不能在病房里跟受害者说有关案件细节的话，如果刺激到她出了什么事，你要担责任的。”
戚礼点点头，又问了一遍：“所以姜苗是清白的对吗？”
有关姜苗究竟清不清白，戚礼很快就知道了。
那天她正上着一节化学课，桌洞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竟然是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上面只有一行字：
我走了，小可爱，记得不要和身边的坏男人谈恋爱，有破例的风险。
戚礼垂下眼眸，整整错过了一道压轴填空的讲解。她知道她彻底失去了这个朋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
后来案子结了，朱朝海控股的岚城极源生物科技背后黑暗的代孕产业链浮上水面，引起了社会的轩然大波，主要涉案人员被逮捕，全部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结案后她问过戚磊，姜苗的二次补充侦查到底是如何结论的。戚磊说，补充侦查的证据提交，检察院依旧认为证据不足，不符合起诉条件，最终做出了不起诉决定。
戚礼相信的法律给出了最终结果，她应该毫无疑问才对。可是她依旧会做噩梦，梦里会出现姜苗的脸。
期末考前的一节体育课上，戚礼溜到天台看书，她坐在凳子上，秦明序眼睁睁看着她笔直的背慢慢变弯，弓下去，下巴抵在桌上，合上了眼睛。
他挑了下眉，放下正发牌的手机，绕到她正前方，抱臂压在桌子沿，低头看她安详的脸，眼镜都掉在了鼻尖上。
他忍不住嘴角上扬，轻手轻脚捏住了她的镜框边，往外抽，结果一动戚礼就醒了，睁开一双茫然的眸子看他。
“你干嘛。”
“要睡就去椅子上睡，这么可怜给谁看呢。”他伸手捏她的脸。
戚礼直起背，“不用。”
“怎么困成这样？”
戚礼不答，盯着摊开的书愣神，没一会儿又看向他，突然问：“秦明序，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秦明序先是用上扬的眉尾表示疑惑，而后笑了：“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又不了解你。”
“那你现在了解啊，”他伸直了一双长腿，搭着，手肘抵在桌上，姿态闲适，“你问什么我都答。”
戚礼坐正了，眼睛睁大，问他：“那你不上课的时候都去干嘛了？”
“玩。”他说。
“玩什么？”
“……”秦明序一顿，偏头看她，“你周末跟我出去一次就知道了。”
“再说吧。”戚礼摇头。没一会儿她又问：“那你刚才在手机上玩什么啊？”
“…斗地主。”
戚礼托着下巴，问：“斗地主会有美女荷官在线发牌吗？”
“……”秦明序睨她，“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我听到了。”戚礼说，“那女声还挺好听的，叫你‘庄家~’”
她学了一下，声音又细又软，秦明序瞬间捂住她嘴，“行了，别逼我亲你。”
戚礼一巴掌打掉他的手，瞪他：“你就是坏人。”
“坏怎么了？”秦明序不甚在乎的哼笑。
她语气迟疑了下，“我之前有个朋友说不让我和坏男人谈恋爱，说结果会很不好。”
“谁说的？”他眉毛瞬间耸起来，凶相明显，“你那个朋友说话不用负责任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戚礼认真地看他，“所以你能不能不迟到早退，好好参加这次的期末考试啊。”
秦明序真无语笑了，在这等着他呢。“戚礼你有劲没劲啊。”
戚礼摇头，她就是这么一个没劲的人。
“高二六小科选三，你打算怎么选？”戚礼问。
“你去哪我去哪。”秦明序想都没想。
戚礼倏地红了脸，抿着唇看他，“你谨慎一点，这跟高考挂钩的。”
“很谨慎啊，我这成绩学什么都一样，而且不盯着点你跟别人眉来眼去怎么办。”他猛地伸手捏住她脸颊，凶狠道，“你这近视不会瞎到看上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