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办公室在江州市政府大楼15层，临窗的位置能看到穿城而过的江水。桌上摊着三份文件，最上面是开发区的土地出让卷宗，红色印章盖在日期处，墨迹有些发晕。他用手指点了点“宏泰建材”几个字，抬头看墙上的时钟，时针刚过九点。
门被敲响，秦筝走进来，军靴在地板上踩出轻响。她穿着常服，肩上的星徽在日光灯下亮得刺眼，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
“省国安厅转来的材料。”秦筝把纸袋放在桌上，“宏泰建材的法定代表人吴天雄，三年前用假身份在境外开了账户，资金往来很频繁。”
周正打开纸袋，里面是银行流水的复印件，数字后面一长串零。他翻到最后一页，收款方地址在南洋，公司名是“宏达贸易”，法人代表一栏空着。
“查过这家公司吗？”周正问。
“查了，壳公司。”秦筝走到窗边，看着江面上的货轮，“实际控制人是吴天雄的侄子，在那边做矿石生意。”
周正想起昨天开发区主任汇报时，提到宏泰建材拿地的价格比市价低三成，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看来，这里面牵扯的不只是违规那么简单。
“市国土局的王局长，跟吴天雄走得很近。”周正翻到卷宗里的审批页，签字栏里王志强的名字龙飞凤舞，“上个月他儿子结婚，吴天雄送了辆宾利。”
秦筝转过身，嘴角抿成一条线。“我们监控到王志强和省政协的刘副主席通过三次电话，每次都避开办公线路。”她从口袋里拿出个U盘，“这是通话录音的文字版。”
周正把U盘插进电脑，文档打开，里面是断断续续的对话记录。“那块地不能再压了”“上面已经有人注意了”“让吴老板先停一停”，字眼都很隐晦，但指向很清楚。
“刘副主席的女婿，在宏泰建材当副总。”秦筝补充道，“上个月刚买了套别墅，全款。”
周正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刘副主席是江东省的老资格，分管过工业，在省里人脉很广。动他，得有十足的把握。
“陆书记明天来江州调研。”周正说，“汇报材料里，我打算把宏泰的问题写进去。”
秦筝点头，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土地卷宗。“吴天雄的矿场，安全事故瞒报过三次。”她指着其中一页，“去年塌方，实际死了五个人，报上去的是两个。”
周正皱起眉。他来江州当常务副市长才三个月，接手的烂摊子不少，但没想到水这么深。
“下午开个会，让国土、安监、公安都参加。”周正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名字，“先从宏泰的税务查起，找个由头冻结他们的账户。”
秦筝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时停下。“你办公室的门锁，最好换一下。”她回头看了眼门把，“昨晚有人试过撬锁，被监控拍下来了。”
周正心里一紧。他住的宿舍在政府大院里，按理说很安全。“查出来是谁了吗？”
“吴天雄的司机。”秦筝的语气很平淡，“已经让公安盯着了，没抓，怕打草惊蛇。”
周正嗯了一声，看着秦筝出去。门关上的瞬间，他拿起手机，给省纪委的赵伟发了条信息，简单说了宏泰的情况，提到了刘副主席。
赵伟回复很快：“陆书记知道了，让你先稳住，等他来了再说。”
放下手机，周正翻开另一份文件，是关于江州老工业区改造的方案。这是他来江州后主推的项目，资金已经到位，但进展很慢，阻力主要来自那些靠老厂房牟利的商户，背后隐约有吴天雄的影子。
中午在食堂吃饭，周正碰到了市长孙伟。对方端着餐盘坐在他对面，筷子夹着青菜，半天没送进嘴里。
“开发区的地，是不是有问题？”孙伟的声音压得很低，“昨天刘副主席给我打电话，问项目进展，话里有话。”
周正喝了口汤，没直接回答。“下午开个会，研究一下老工业区改造的事，孙市长有空参加吗？”
孙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我参加。”他扒了口饭，“周副市长，江州的水，比你想的浑。有些事，不用太较真。”
周正没接话。他想起父亲周秉国的话，到地方工作，要守住底线，该较真的必须较真。父亲是京城市委书记，副国级的职务，见多了各种风浪，这话是经验之谈。
下午的会议开了三个小时。国土局局长王志强没来，派了个副局长参加，说自己生病住院了。周正没点破，让公安局长陈勇通报了近期查处的几起安全生产事故，特意提到宏泰建材旗下的一个搅拌站违规操作，造成工人受伤。
“明天陆书记来调研，要去那个搅拌站看看。”周正看着陈勇，“今天下午就去查封，所有设备停下来检修，不合格的一律不准开工。”
陈勇点头，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应了。
散会后，秦筝在走廊等他。“刚收到消息，王志强中午从医院跑了，开车往邻省方向去了。”她递过一张照片，是监控拍的，王志强戴着口罩，钻进一辆黑色轿车。
“让陈勇派人追。”周正快步走向办公室，“同时联系邻省公安，布控。”
秦筝跟在后面，拿出对讲机布置任务。“刘副主席那边也有动静，他儿子刚才从家里搬了几个箱子出来，像是要转移资产。”
周正打开办公室门，拿起桌上的红机电话，直接打给陆青云的秘书。“张秘书，我是周正，有紧急情况向陆书记汇报。”
电话很快转给陆青云，周正把王志强逃跑、刘副主席儿子转移资产的事说了，最后提到吴天雄可能涉及非法资金外流。
“我知道了。”陆青云的声音很沉稳，“省纪委和公安厅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明天一早到江州。你这边稳住，确保明天的调研顺利进行。”
挂了电话，周正松了口气。他走到窗边，看着江水拍打堤岸，浪头很大。秦筝站在他身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今晚可能睡不成了。”秦筝的手指碰到他的手背，很快收回去，“我让人在你宿舍周围加了岗。”
周正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谢谢。”他看着秦筝，“你也注意安全，吴天雄是亡命之徒。”
秦筝点头，转身要走，又被周正叫住。“明天陆书记调研结束，一起吃个饭？”
秦筝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
她走后，周正拿起那份开发区土地卷宗，在吴天雄的名字上画了个圈。他知道，明天不仅是陆青云的调研，也是江州这潭浑水彻底清淤的开始。刘副主席、王志强，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名字，很快就会出现在通报里。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江面上的货轮亮起灯，像一串移动的星。周正拿出手机，给父亲发了条信息：“江州这边一切顺利，勿念。”
很快收到回复：“注意安全，按原则办。”
没有多余的话，却让周正心里很踏实。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拿起外套，准备去督查搅拌站的查封情况。走到门口时，想起秦筝的话，转身检查了门锁，然后关灯，带上门。走廊里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