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木如裂帛,灯火骤暗,说书人的身影在墙上拉长,宛若伥鬼)
鹰嘴崖下,周大山的血几乎流尽,意识涣散,唯有一口怨气死死梗在喉头,撑着他魂魄不散。弥留之际,他仿佛看见弟弟浑身是血地向他爬来,弟媳穿着红嫁衣在云端哭泣。
“无量天尊……”一声清吟似从九天落下。青袍道人已蹲在他身旁,拂尘轻扫过他狰狞的伤口,一股清凉之意暂时压住了灼痛。“好重的怨气!你若就此含恨而死,必化厉鬼,为祸一方,永世不得超生。罢了,贫道便逆天一回,助你了却因果。”
道人取出金针,封住他心脉,又喂下一颗腥苦丹药。周大山只觉一股热流强行吊住了性命,悠悠转醒。看清道人容貌,他挣扎欲起,却被按住。满腔悲愤化作哽咽,他将赵家恶行、官府昏聩、弟死妻亡、自身遭截的冤屈,一字一血地倾吐出来。
道人听罢,闭目长叹:“人心之恶,甚于妖魔。此等孽障,天地不容。”他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件折叠整齐、色泽明黄的布袍,质地非丝非麻,隐有光华流转。“此乃‘伥虎衣’,穿之可化身猛虎,拥有噬鬼裂魄之力,助你雪恨。然切记,此衣之力源于怨愤,不可滥杀,不可恋栈,复仇即止。否则,戾气反噬,你将永堕畜生道,再无轮回之机!”
周大山双手颤抖接过,那衣触体冰凉,却隐隐传来心跳般的搏动。
他拖着残躯,昼伏夜出,数日后终于回到已成废墟的家。对着空荡院落和孤坟,他取出那件黄袍,在月下犹豫良久。想起弟弟圆瞪的双眼,弟媳腕上的血痕,他眼中最后一丝人性光芒湮灭,猛地将袍子披在身上!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恐怖咆哮撕裂夜空!黄袍如同活物般紧紧包裹住他,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肌肉疯狂膨胀撕裂又重组,浓密的虎毛刺破皮肤,口鼻向前凸出化为血盆大口,指爪变作利刃!剧痛几乎让他再次昏厥,待他喘息着抬起头,望向屋中那面残破铜镜——镜中映出的,赫然是一头吊睛白额、獠牙外露、眼中燃烧着血色仇恨的斑斓猛虎!
复仇的时候,到了!
是夜,赵府张灯结彩,赵天宝正因强占了几亩良田而大宴宾客。忽闻后院传来凄厉惨叫,紧接着是碗碟破碎、桌椅倾覆的巨响!一头体型远超常虎的巨虎撞破厅门,闯入宴席!
“妖怪!老虎!” 宾客魂飞魄散,四散奔逃。
那猛虎目标明确,直扑主位的赵天宝!赵员外惊骇欲绝,试图以金银乞命,被虎爪一挥,头颅便如西瓜般碎裂。赵天宝瘫软在地,屎尿齐流,尖叫着:“饶命!我给你钱!很多钱!”
猛虎人立而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血红的眼中是刻骨的嘲讽与恨意。它扑上去,利爪撕开锦袍,獠牙轻易咬断骨骼,竟将赵天宝活活分尸!鲜血内脏涂满一地,场面惨不忍睹。它并未停留,如同索命的阎罗,在赵府中穿梭,将那些为虎作伥的管家、豪奴一一找出,尽数撕裂!
栖霞镇被恐怖的虎啸与惨叫声笼罩一夜。天明时分,赵府已成修罗场,上下二十三口,无一生还,死状极惨。
周大山所化猛虎,伫立在赵府废墟最高处,浑身浴血,仰天发出最后一声夹杂着无尽悲怆与释然的长啸。他褪下那件已呈暗红色的黄袍。
袍子离体瞬间,竟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青烟,空中回荡起道人缥缈的声音:“怨债已偿,因果已了。然杀孽过重,戾气侵魂,好自为之……”
猛虎之躯消散,周大山恢复人形,赤身立于废墟中,看着满地狼藉与尸骸,复仇的快意迅速被巨大的空虚与罪恶感吞噬。他做到了,用最血腥的方式。可弟弟和如烟,再也回不来了。这满手血腥,这破碎的人心,活着,还有何意趣?
他踉跄着走出栖霞镇,无人敢拦。他来到鹰嘴崖,崖下云雾翻涌。他最后望了一眼家乡方向,闭上眼,纵身跃下。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断翅的孤鸟一般……
(醒木轻落,万籁俱寂)
说书人沉默良久,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看尽沧桑的疲惫:
“诸位,这周大山化虎复仇,看似痛快,实则每一步都踏在刀尖,饮的是仇敌血,吞的是自身魂。那伥虎衣予其力,亦引其堕。怨气虽平,杀孽已造;仇家虽灭,但人心已死。”
“可见,这世间冤屈,以暴制暴,终非正道。虽一时雪恨,却往往赔上自身良知与轮回。然,当律法不彰,公理蒙尘,弱者冤屈无门时,这化虎的悲歌,又岂是周大山一人之过?”
“老朽只能说,但望世间,少些这等逼人化虎的冤屈,多些朗朗乾坤下的公道。莫等血溅五步,方知悔之晚矣。这其中的因果孽债,是非曲直,诸位心中,自有杆秤。”
“好了,故事终了,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