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那句意有所指的“尤其是红色的”，像一枚冰冷的钉子，将程晓阳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他眼睁睁看着陆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浑身的血液却仿佛逆流回了心脏，冻得他四肢冰凉，指尖发麻。
学长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那个梦……不仅仅是梦？
还是说，学长也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无数个问号像沸腾的气泡，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翻滚炸裂，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更深的恐惧。
他再也不敢在事务所门口多待，像是身后有厉鬼追赶一样，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宿舍。
然后一头扎进被子里，试图用黑暗和窒息感来麻痹自己纷乱的思绪。
然而，另一边。
陆临快步走在校道上，看似目标明确，实则眉头紧锁，方才程晓阳那副失魂落魄、脸色惨白见鬼般的模样，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刚才那句关于“红色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
这几天，他表面上对程晓阳实行“冷冻处理”，实则暗地里，从未停止过对这家伙的观察和分析。
镜中界事件、笔仙事件（虽然白无常的报告写得语焉不详且充满吐槽，但他自有渠道了解到部分真相），再加上更早之前程晓阳各种招鬼引怪的“辉煌战绩”……
所有的线索碎片，正在他精密的大脑中逐渐拼接成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也越来越令人不安的图案。
程晓阳的体质，绝不仅仅是“倒霉”或者“招鬼”那么简单。
那种对灵异事件近乎磁铁般的吸引力，那种总能精准触发最危险机制、却又往往能以各种离谱方式侥幸存活的矛盾特性，尤其是……
那种能让他精心绘制的符箓失效、能让精密探测仪器过载甚至爆炸的、近乎“规则层面”的干扰力……
这根本不是普通通灵体质或者命格至阴所能解释的！
更让陆临在意的是，最近几次事件中，他隐约捕捉到的一些极其细微、却非同寻常的能量残留。
尤其是在镜中界，当他带着程晓阳强行突破空间障壁时，在那一瞬间的时空混乱中，他感觉到程晓阳身上似乎泄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古老、异常冰冷的……契约之力。
还有昨晚，笔仙事件发生时，他虽然不在现场，但他设置在程晓阳常活动区域的几个微型警戒符箓（没错，他偷偷放了，以防这麻烦精又搞出大动静）传来了异常的能量波动记录。
波动频谱非常奇特，并非笔仙常见的怨念波段，其中夹杂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带着灼烧感和血腥气的……
红色能量印记，转瞬即逝，却让他脊背莫名一寒。
这种能量印记，他似乎在家族的某本极其古老的禁忌典籍残页中，隐约看到过类似的描述，关联着某种极其危险的存在……和一种早已失传的、恶毒的灵魂契约。
再加上今天程晓阳那副明显被噩梦魇住、心神不宁、偏偏又对“红色”反应剧烈的样子……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个可能性——
程晓阳，这个看起来又怂又废柴的学渣，他的灵魂深处，可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甚至可能牵扯到……前世。
这个结论让陆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各种诡异的灵异事件处理过不少，但涉及到前世今生、灵魂契约这种层次的东西，往往意味着极大的麻烦和极度的危险。
“麻烦精……”陆临低声咒骂了一句，眉头却锁得更紧。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担心？担心这个总是给他带来无穷麻烦的家伙，会不会哪天真的被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给吞噬掉。
这种情绪让他更加烦躁。
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为了……风险评估，以及必要的应对预案。对，就是这样。陆临如此说服自己。
他改变方向，没有去原本计划的目的地，而是转身走向图书馆深处那个几乎无人问津的古籍文献阅览区。
这里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特有的味道。
一排排高大的木质书架顶天立地，上面塞满了各种线装、卷轴甚至竹简形式的古老文献，很多书的封面字迹都已模糊不清。
管理这里的是一个耳朵有点背、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管理员。
陆临出示了特殊权限证件（灵异事件调查员的福利之一），老管理员推了推老花镜，慢吞吞地指了指最里面一个上了锁的玻璃柜。
“你要查那些……‘特别’的？规矩你懂的，只能看，不能抄，不能外带，损坏照价赔偿——虽然你们也赔不起。”老管理员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陆临点点头，接过老管理员递来的钥匙，走到那个特殊的柜子前。
柜子里存放的，并非正史典籍，而是一些民间野史、地方志怪、以及……一些被主流学术界认定为“荒诞不经”的玄异杂书和残本。
其中不少，是他陆家历代收集或誊抄的秘本。
他的目标很明确：古老契约、灵魂印记、转世特征以及……红色恶灵相关的记载。
接下来的几天，陆临几乎泡在了这个充满尘埃的角落里。
他忽略了外界的一切，全身心投入到故纸堆中。
一本本脆弱的古籍被小心翼翼地翻开，晦涩难懂的文言文、扭曲抽象的符文图案、还有那些光怪陆离、令人毛骨悚然的志怪传说，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
相关信息支离破碎，往往藏匿于某段语焉不详的传说角落，或者某个早已失传的禁忌仪式的零星记载中。
很多记载自相矛盾，真假难辨。
但他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分析能力，逐渐从浩如烟海的碎片中，筛选出一些有价值的关键词和线索：
『魂契』、『血烙』、『世缚』、『不灭怨』……
还有关于某些特殊灵魂体质的描述：『灵枢』、『器皿』、『引厄之体』……
以及，对某种强大到足以跨越轮回的怨念存在的隐晦提及，常伴有『赤色』、『灼魂』、『如影随形』等特征。
他甚至在一本残破的兽皮笔记的角落，找到了一小段极其模糊的记述。
似乎提到了一种古老的、恶毒的追踪印记，其表现之一就是被标记者会在特定时期开始频繁梦魇，并看到……『赤影』。
合上最后一本厚重的古籍，陆临靠在冰冷的书架旁，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光线透过高窗，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切割出昏黄的光柱。
他的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和凝重。
调查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虽然没有找到直接证据，但所有的线索碎片都隐隐指向那个他最不愿看到的可能性
——程晓阳的异常，很可能根植于其灵魂本源，与某个极其强大、极其古老、且充满恶意的存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种联系，可能通过某种契约或诅咒，甚至延续到了今生。
而那抹“红色”，很可能就是那个存在的标志，或者……本体的一部分。
“赤魇……”
一个在几本最古老的禁忌典籍中都被反复提及、却又讳莫如深的名称，悄然浮现在他的脑海。相关的记载都残缺不全，且充满了恐惧和警告的意味。
如果真的是那种东西……
陆临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那昏黄的光线，莫名地让他想起了程晓阳梦中那片诡异的天空。
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采取更直接的手段来验证他的猜测。
常规的仪器对程晓阳无效，古籍的记载模糊不清，那么……或许只能从程晓阳自身入手了。
比如，尝试引导或刺激出更深层的、被他遗忘的……记忆碎片。
虽然这很冒险，甚至可能提前触发某些不好的东西。
但比起让程晓阳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炸弹”继续懵懂地四处乱晃，随时可能被引爆，还不如将引爆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至少，他能提前做准备。
陆临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拿出手机，翻到那个被他备注为“麻烦精（勿扰但需秒回）”的联系人。
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改为发送了一条简短的文字信息。
【明天晚上七点，事务所。有事。】
他需要一些特殊的材料，也需要提前布置一下。但愿……还来得及。
发送成功。
陆临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那排沉默的古籍书架，转身融入了图书馆渐浓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