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唱机？！”
江屿白靠着冰冷的石壁，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脑子里正被“特定频率解码钥匙”和巴特尔那声“凶”警告搅成一锅浆糊，冷不丁被这石破天惊的三个字砸得一个趔趄，差点真给石壁行个大礼。
他猛地抬头，只见祭坛入口那片被幽绿光芒勾勒出的阴影里，呼啦啦涌进一群人来！
为首一人，身高八尺开外，膀大腰圆，活像一头人立而起的棕熊！
头戴镶嵌着巨大狼牙和斑斓鸟羽的皮帽，身上裹着油光水亮的黑熊皮大氅，腰间挂着镶嵌宝石的弯刀，龙行虎步，气势汹汹！
不是北狄王阿古拉又是谁？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剽悍的侍卫，个个肌肉虬结，眼神锐利如鹰，手里明晃晃的弯刀在幽光下闪着寒芒。
阿古拉王根本没看地上东倒西歪的使团成员，他那双铜铃般的大眼，此刻正直勾勾地、放射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绿光，死死盯着祭坛顶层石台上那卷散发着乳白柔光的灰白“书简”！
“王上！您怎么…” 巴特尔那铁塔般的身影紧随其后，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
“闭嘴！”阿古拉王大手一挥，蒲扇似的巴掌差点把巴特尔扇个跟头，声音洪亮得整个洞窟都在回响，“本王在外面就听见动静了！好家伙！地动山摇！光柱冲天！还以为地母发怒了！结果呢？”
他猛地一指那还在自动播放着庄严神圣、余音袅袅的宏大乐章的祭坛（虽然乐章已近尾声，但最后几个音符依旧带着涤荡灵魂的力量），又指向那缓缓升起、托着“书简”的石台，脸上的表情混合着震撼、狂喜和一种…土财主发现金矿的兴奋？
“结果！是这宝贝疙瘩在唱歌！在发光！还…还自己吐东西出来？！”阿古拉王激动得熊皮大氅都在抖，他几步冲到祭坛脚下，仰着脖子，对着那卷“书简”啧啧称奇，“乖乖！这唱得…比王庭最老的萨满跳大神都带劲！光打得…比篝火晚会还热闹！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周墨宣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正激动得老泪纵横，准备扑上去近距离瞻仰“原典”，被阿古拉王这通“点唱机”“吐东西”的虎狼之词一冲，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厥过去。
“竖…竖子！住口！！”老学究气得浑身哆嗦，胡子都翘成了八字，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阿古拉王，声音都劈叉了，“此乃古谐律圣物！天地至理之载体！失传之原典！岂容尔…尔等以‘点唱机’污名之！粗鄙！蛮横！有辱斯文！！”
“原典？”阿古拉王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他歪着大脑袋，浓密的眉毛拧成一团，一脸困惑，“能吃？能喝？还是能打仗？”
他咂摸了一下嘴，自顾自地下了结论：“看着不像。倒是这大台子…”他粗壮的手指头，带着风，“咚”地一声敲在祭坛最底层一根粗壮的鼓槌状音柱上，“结实！够劲儿！唱得又好！这才叫好东西！”
嗡……
那根音柱被他敲得发出一阵低沉的共鸣，在空旷的洞窟里回荡。
周墨宣眼前一黑，捂着心口，感觉自己的“圣物”被亵渎了：“住手！快住手！此乃精妙音律阵列！非是尔等顽童敲打的皮鼓！”
乐瑶也挣扎着上前，强忍着内腑不适，声音清冷：“王上，此祭坛乃古谐律文明遗存，蕴含无上音律智慧，方才奏响的乐章，恐为祭祀天地、沟通神灵之无上圣音。轻慢不得。”
“圣音？”阿古拉王收回手指，在熊皮上蹭了蹭，一脸恍然大悟，“哦！懂了！就是专门唱给老天爷听的歌呗？那更好了！”他铜铃大眼再次放光，看向祭坛的眼神更加炽热，“本王要是有了这宝贝，祭天的时候让它唱一段，那场面！那排场！草原七十二部还不得跪着喊爸爸？”
江屿白在旁边听得嘴角疯狂抽搐，心里的小人已经捶地狂笑三百回合：“家人们谁懂啊！价值连城的上古神器，在草原大汉眼里就是个自带bGm的祭天气氛组神器！这波认知差绝了！”
摩诃耶捂着脑袋上的包，看看激动得像个发现新玩具大孩子的北狄王，又看看气得快原地升天的周墨宣，小声嘀咕：“佛祖啊…一个当祖宗供着，一个当宝贝搂着…这原典…怕是要遭罪…”
阿古拉王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拥有“点唱机”后威震草原的美好蓝图里了。
他搓着蒲扇大的手，绕着巨大的祭坛底座转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就是这玩意儿…有点大哈？搬回王庭得费点劲…不过没关系！本王有的是力气大的勇士！”
他猛地停住脚步，目光终于舍得从祭坛挪开，落到了灰头土脸的使团众人身上。
那眼神，充满了…审视？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商人的精明？
“咳咳，”阿古拉王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脸，试图模仿他见过的、最像那么回事的王朝老学究的沉稳姿态，可惜他那粗犷的嗓门和兴奋得发光的眼睛彻底出卖了他。
“那个…周…周史官是吧？”他努力回忆着福顺给他介绍过的名字，“还有江…江什么白？乐坊的小娘子？”
他背着手，踱了两步，停在周墨宣面前，居高临下（主要是身高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而深思熟虑：
“嗯…贵使团不远万里，带来‘悦音糖’与‘安魂仪’，助我北狄勇士安眠，解本王心忧，此情…本王记下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浓眉紧锁，表情严肃得有些滑稽。
“如今，又见此…此…”他卡壳了，显然“原典”这个词太拗口，他挥了挥大手，指向祭坛和石台上的“书简”，“又见此神物！更显贵国…呃…音律之道…博大精深！本王深感…那个…钦佩！”
周墨宣被他这强行拽文的姿态弄得一愣，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这蛮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屿白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交易的气息？他立刻支棱起耳朵，捂着还在发闷的胸口，往前凑了凑。
果然，阿古拉王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他努力维持着“沉稳”，但语速明显加快，眼神热切：
“本王以为！两国相邻，理应…嗯…睦邻友好！共谋发展！”他大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架势，“不如…我们搞个深度合作！如何？”
“合作？”周墨宣眉头紧锁。
“对！深度合作！”阿古拉王用力点头，熊皮帽子上的狼牙和鸟羽跟着乱颤，“第一！这祭坛…‘点唱机’！贵国派高手来，帮本王修好它！让它能随时…嗯…想唱就唱！唱得响亮！第二！”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江屿白：“那‘悦音糖’和‘安魂仪’的方子…呃…技术！转让给本王！价钱好商量！王庭的宝马、牛羊、皮毛、宝石…随你们挑！”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赶紧补充道：“哦对了！还有那个…那个…”他努力回忆着乐瑶演奏时用的东西，“那个会嗡嗡响的铁盒子（便携式安魂共鸣仪）！也来几套！”
说完，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周墨宣，努力模仿着赵衍那种“朕很沉稳，但朕知道这是个好买卖”的表情，可惜学得四不像，更像一个等着大人夸他主意棒的小孩。
整个洞窟，瞬间安静得只剩下祭坛低沉的嗡鸣和周墨宣粗重的、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喘息声。
江屿白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好家伙！深度合作？
修好他们的“点唱机”？
转让“悦音糖”和“安魂仪”技术？
还要几套“铁盒子”？
这北狄王是把他们当成…跨国音响设备加糖果铺子连锁加盟商了？
乐瑶也愣住了，樱唇微张，看着北狄王那认真又充满野心的表情，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摩诃耶摸着光头，小声嘀咕：“王上…这是要开…草原第一KtV？”
巴特尔站在阿古拉王身后，一张凶脸绷得死紧，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王上，又看看祭坛上那卷“书简”，最后落在气得浑身发抖的周墨宣身上，握紧了铁棒。
周墨宣终于爆发了！
“竖子！尔敢！！”老学究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狮子，震得洞顶灰尘簌簌落下。
他气得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指着阿古拉王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此乃我谐律王朝失传之圣物！古谐律文明之瑰宝！承载天地至理之无上原典！岂是尔等蛮…岂是尔等可以妄想的‘点唱机’？！”他差点把“蛮夷”二字吼出来，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直咳嗽。
“还有那悦音糖、安魂仪！乃我朝呕心沥血所研！国之重器！岂容买卖？！荒谬！荒谬绝伦！”周墨宣气得原地转了个圈，官袍下摆扫起一片灰尘，“合作？你这是要刨我朝音律之根！掘我文明之基！痴心妄想！！”
阿古拉王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那点强装的“沉稳”瞬间破功。
他浓眉倒竖，铜铃眼一瞪，草原王者的彪悍之气轰然爆发：“老东西！给你脸了是吧？！什么圣物不圣物！在本王的地盘上，就是本王的！让你们帮忙修，是看得起你们！还什么国之重器？几块糖几个破盒子，当本王稀罕？！信不信本王…”
“王上息怒！息怒啊！”
江屿白一看要糟，这架势眼看就要从“商业谈判”升级为“全武行”，他一个箭步插到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脸上瞬间堆起十二分热情洋溢、真诚无比的笑容，活像个金牌销售。
“哎呀呀！王上！周老！都消消气！消消气！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他先对着阿古拉王拱拱手，语速飞快，“王上！您这‘深度合作’的提议，高瞻远瞩！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先进音律文化的渴求！我们感受到了！非常感动！”
他又赶紧转向气得快冒烟的周墨宣，压低声音：“周老！周老！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您看这祭坛它不还在响嘛？原典不还好好躺着嘛？咱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给乐瑶使眼色。
乐瑶会意，忍着伤痛上前，轻轻扶住周墨宣颤抖的胳膊：“周大人，江大人所言有理。此地不宜久留，祭坛能量波动未平，且…原典如何处置，还需从长计议。”她清冷的眼神扫过石台上那卷灰白“书简”，意有所指。
周墨宣被两人架着，看着阿古拉王那张蛮横的脸，再看看那神秘的祭坛和“原典”，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能重重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算是暂时休战。
阿古拉王见周墨宣不吭声了，又见江屿白态度“恭顺”，气也消了点，但眼神依旧热切地盯着祭坛和“书简”。
“哼！还是你这小子会说话！”阿古拉王对着江屿白扬了扬下巴，“那你说！这‘合作’…”
江屿白心里门儿清，这“点唱机”和“原典”是周老的命根子，打死也不可能卖。但北狄王显然对这“能唱歌发光吐东西”的祭坛着了魔，硬顶着不是办法。
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脸上笑容更加灿烂：“王上！合作！必须深度合作！不过嘛…”他搓着手，露出为难的表情，“您看，这祭坛它…它年纪大了！脾气还爆！刚才那动静您也听见了，差点把我们几个都震趴下！修是肯定要修的，但这技术难度…啧啧，堪比给老天爷梳头啊！得从长计议，慢慢研究！”
他话锋一转，指向石台上那卷“书简”：“还有这宝贝…呃…这‘吐’出来的东西！我们初步判断，它可能是…是这‘点唱机’的…使用说明书！还是加密版的！不把这‘说明书’研究透了，贸然去修，万一修坏了，或者它一生气，再唱个更大声的…把您这宝贝洞窟震塌了…那多可惜？”
阿古拉王一听“震塌洞窟”，再看看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场面，心里也有点打鼓。他狐疑地看着那卷灰白色的“书简”：“说明书？加密版？啥意思？”
“就是…就是得用特殊的‘钥匙’才能打开看！”江屿白比划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钥匙…我们得回去找！在我们王朝的…呃…皇家音律档案馆最深处！锁在九十九道玄铁门后面！由八百个…不，八千个德高望重的老史官轮流看守！找起来…费时费力啊！”
周墨宣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抽，强忍着没拆穿这“八千个老史官看守玄铁门”的鬼话。
阿古拉王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浓眉拧成了麻花：“这么麻烦？！”
“可不是嘛！”江屿白一拍大腿，表情沉痛，“都是为了安全！为了对王上您的宝贝负责！所以您看，这合作第一步，是不是得让我们把这‘加密说明书’请回去，好好研究研究？等我们找到‘钥匙’，破译了内容，搞明白了怎么安全操作这‘点唱机’，再带着技术回来，帮您把它修得漂漂亮亮，唱得比草原百灵鸟还好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这一番话，连消带打，画饼充饥，把“抢圣物”说成了“负责任地请回说明书做技术攻关”，把“不可能转让的核心技术”包装成了“未来可期的售后服务”。
阿古拉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铜铃大眼在祭坛、“书简”和江屿白那张真诚（？）的笑脸上来回扫视。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这小子说得…好像又有点道理？这“点唱机”确实邪乎，万一真弄坏了或者炸了…
“王上，”巴特尔终于找到机会，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用狄语快速说了几句，眼神警惕地扫过使团众人，尤其着重看了一眼石台上那卷“书简”。
阿古拉王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在权衡利弊。
洞窟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祭坛低沉的嗡鸣和周墨宣压抑的喘息。
江屿白手心微微出汗，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在打鼓：“老铁们，这波忽悠能不能成，就看这一哆嗦了！这‘点唱机’的诱惑，能不能压过北狄王对‘说明书’的占有欲？”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时刻——
祭坛顶层，那方托着灰白“书简”的石台，边缘处镶嵌的一圈极其微小的、之前并未发光的乳白色晶石，突然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夏夜萤火，一闪即逝。
快得让紧张注视着阿古拉王的众人，几乎无人察觉。
只有一直强忍着不适、目光始终没有完全离开“书简”的乐瑶，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了那一丝极其不寻常的、微弱到极致的…脉动？
仿佛那沉寂的“书简”内部，有什么东西，被外界的喧嚣和意念…轻轻触动了一下？
她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感瞬间掠过。
那感觉…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
而此刻，北狄王阿古拉，在巴特尔的低语和江屿白“真诚”的注视下，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猛地一拍大腿（拍的是自己的），声如洪钟：
“好！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