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山,这座往日里气血冲霄、呼喝震天的修炼圣地,此刻被一片庄重而悲壮的肃穆所笼罩。
晨光尚未穿透天边的薄云,山间弥漫着湿润的雾气。巨大的黑白色帷幔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巅,在晨风中轻轻摆动,如同天地为这位陨落的武者披上的素纱。山道两侧,十万武神殿弟子肃然而立,无论修为高低,皆身着素缟,神情哀戚。他们如同沉默的岩石,又如同一片静默的森林,从山脚蔓延至云海之上,迎接着他们的创建者、精神支柱的最后一程。
没有哭泣,没有言语。只有山风穿过松林的呜咽,与偶尔响起的、压抑的抽气声。
沈渊的到来,没有引起丝毫骚动。
他踏着晨露,一步步走上石阶。素白的长袍在风中微扬,每一步都沉稳而坚定。所有弟子,包括站在最前列的岳山独子岳镇海,都只是用通红的双眼,向他投来无比尊敬而又带着深深依赖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悲痛,有茫然,更有一种“唯有您能主持这一切”的信任。
岳镇海,这位已踏入圣阶的武者,此刻紧握双拳,指节发白。他望着沈渊,深深一躬,没有说一句话。沈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样无言,而后继续向上走去。
石阶漫长,仿佛通向天穹。
山巅,被开辟出一片宽阔的平台,云海在其下翻涌,初升的朝阳将云层染成淡淡的金色。平台中央,岳山那魁梧如山的身躯,并未躺在棺椁中,而是依照他生前的意愿,保持着五心朝天的盘坐姿势,安置在一座特殊的基座上。
那基座非同寻常——由无数武者敬献的百炼精钢、深海玄铁、星辰砂、赤炎铜等稀有金属熔铸而成,名曰“武炼之基”。基座表面,镌刻着岳山一生所创的三十六式基础拳法图谱,每一道线条都深嵌其中,仿佛他毕生的武道理解已与这金属融为一体。
岳山面容安详,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笑意,仿佛只是沉浸于一场深沉的修炼。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武道服,那是他年轻时闯荡天下常穿的衣裳。只是那曾经如同烘炉般炽热澎湃的生命气息,那曾经让敌人胆寒、让后辈敬畏的磅礴气血,已然彻底沉寂。
苏小婉、墨玄、阿箼等人早已到场,站在一侧。苏小婉一袭素衣,眼中含着水光,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只是静静凝视着岳山安详的面容,仿佛在回忆这位豪迈长者曾给予她的那些粗犷却温暖的关怀。墨玄低着头,手指用力地捏着衣角,这位向来冷静的阵法师,此刻肩膀微微颤动。阿箼则默默地将一株散发着宁静气息的安魂草,轻轻放在岳山身前的地面上,草叶上的露珠在晨光中闪烁,如同未滴落的泪。
沈渊走到岳山的遗体前,静静地凝视了片刻。
时光仿佛倒流。他看见百年前,那个在废墟中咬牙站起、发誓要“以武护苍生”的倔强少年;看见那个在秘境中与他背靠背迎战强敌、放声大笑的豪迈汉子;看见那个在武神殿初建时,手把手教导弟子、汗如雨下的严师;看见那个在星空防线前,以身为盾、半步不退的巍峨身影。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岳山那依旧坚硬如铁、却已冰冷的肩膀,仿佛最后一次感受老友的温度。那触感,让他想起无数次并肩作战时,彼此以拳相抵、互托生死的瞬间。
“兄弟,走好。”
极轻的声音,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却蕴含着千言万语——未竟的约定、共同的理想、百年的情谊,尽在这四字之中。
他没有过多耽搁,转身,面向山下。
那一刻,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沈渊的目光扫过山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扫过那些身着各色服饰、来自玄黄世界各方势力的代表,扫过更远处、那些通过水镜术、留影石默默观礼的无数道目光。他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日,吾等齐聚于此,非为送别一场死亡,而是为一位真正的武者,一位忠诚的伙伴,一位世界的守护者——岳山,践行!”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一群白鸟,展翅飞向初升的太阳。
“他以武立道,以肉身成圣!一生光明磊落,侠肝义胆!守护亲朋,庇佑苍生!武神殿之基业,乃是他以血与汗,以不屈之意志,一拳一脚开辟而出!”
“他曾言,武者之魂,不在于能活多久,而在于活着时,是否顶天立地,是否无愧于心!今日,他寿尽而终,魂归天地,亦是求仁得仁,得证其道!”
“吾,沈渊,以往生堂主之名,以兄弟之谊,今日为岳山,主持葬礼,送他最后一程!”
话音落下,沈渊神情肃穆,向后退出三步,与岳山的遗体相对而立。他双手缓缓抬起,开始结出古老而玄奥的法印。那不是《葬世录》中记载的任何一种安葬仪式,而是他数月以来,融合了自身对武道、对生命、对轮回的深刻理解,专门为岳山量身定制的——
“武神祭礼”。
随着他的动作,天地间的元气开始波动。
起初只是微风,随后化作有形的涟漪。但那并非阴森死寂的死亡气息,而是一种磅礴、浩大、如同远古战鼓擂响、万千铁骑奔腾般的壮烈气息!云海翻涌得更急了,朝阳的光芒似乎也被这气息感染,变得炽烈而庄严。
“第一祭,祭其勇武!”
沈渊低喝,手中法印一变。
虚空中,仿佛有无数画面浮现——年轻的岳山在擂台上挥汗如雨;中年的他在边关独战群魔;暮年的他于山巅教导后辈。无数武者的虚影随之显化,他们演练着各色武学,拳风掌影,刀光剑芒。澎湃的气血狼烟冲天而起,最终在岳山遗体上空,汇聚成一道赤红色的磅礴洪流!
那洪流中,有拳意、有战意、有不屈的意志!它在岳山周身盘旋环绕,发出低沉的轰鸣,仿佛千军万马在向他致敬,又如他一生征战的回响。
“第二祭,祭其忠义!”
沈渊法印再变,声音柔和了些许。
苏小婉心有所感,第一个抬手,一缕温和而坚韧的生命气息自她指尖流出。接着是墨玄,一道沉稳的阵道气息;阿箼,一缕纯净的自然灵力;岳镇海,一股与岳山同源、却更加年轻的刚猛气血;山下十万弟子,无数曾受岳山恩惠、与他并肩作战过的人,在这一刻,皆不由自主地释放出一缕自身的气息。
万千气息,如同夜空中升起的点点星光,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们颜色各异,强弱不同,却都带着同样的情感——不舍、感激、怀念、承诺。这些温暖的“星辉”融入那赤红洪流,让那原本刚猛无俦的气息,多了一份人性的温度与柔情。
“第三祭,祭其守护!”
沈渊的声音陡然高昂,双手结出最后一个复杂的法印,向天一指!
刹那间,无形的力量自玄黄世界的各个角落升起。
那是岳山镇守此界百年,在边关浴血、在灾厄前挺身、在弱小无助时伸出援手,所积累的无形“守护愿力”。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磅礴无比,从田野、从市井、从边塞、从每一个他曾守护过的角落升腾而起,穿越空间,汇聚于武神山巅!
如同金色的霞光,如同黎明的曙光,这磅礴的愿力化作温暖的光辉,将岳山的遗体温柔笼罩。光中,似乎有孩童的笑脸,有老者安详的睡颜,有家园的炊烟,有疆土的安宁——那是苍生对他最纯粹的感念,是他一生守护所结出的、最珍贵的果实。
三祭完毕!
赤红、星辉、金霞,三色光芒交织缠绕,将岳山衬托得如同一位在神圣光辉中安眠的战神。那光芒越来越盛,直到淹没了整个山巅平台,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
沈渊最后一步踏出,穿过光芒,来到岳山遗体面前。
他凝视着老友安详的面容,一指轻轻点在其眉心。
“以吾之名,引汝之魂,踏轮回之路。”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沟通天地的韵律。
“愿汝来世,再战苍穹!”
最后一个字落下,仿佛触动了某个法则的开关。
嗡——
一声奇异的清鸣响彻天地,岳山的遗体在三色光芒中,开始缓缓变得透明。那魁梧的身躯化作无数闪烁着武道真意的光点,每一颗光点中,似乎都蕴含着一式拳法、一缕战意、一份守护的信念。
光点升腾,如同逆流的星河,又如同一场倒卷向天空的金色暴雨。它们盘旋着,上升着,在朝阳的映照下,璀璨夺目,最终消散于高天之上,融入云海,融入天风,融入这片他深爱并守护了一生的天地。
没有坟墓,没有棺椁。他的一切,回归了他所热爱、所守护的这片山河。
与此同时,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层面,沈渊的识海深处,《葬世录》悄然翻开新的一页。岳山那豪迈、坚韧、充满力量的一生剪影飞速闪过——第一次握拳的懵懂,突破时的狂喜,失去战友的悲痛,建立武神殿的决心,守护苍生时的无悔……最终,这一切凝聚为一枚沉重如山、散发着不朽刚毅气息的【武道真意种子】,沉入沈渊的道基之中。
伴随而来的,还有大量关于炼体精髓、战阵配合、门派经营,乃至如何凝聚和运用“守护信念”的【记忆碎片】。这不是传承,而是一位武者毕生心血的馈赠,将永远成为沈渊大道的一部分。
安葬完成。
山巅之上,三色光芒渐渐消散,只剩朝阳普照,云海翻涌如常。
沈渊负手而立,衣袂在晨风中飘飘,望着光雨消散的天空,久久不语。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仿佛承载着一个时代的重量。
良久。
山下,岳镇海第一个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
接着,如同潮水般,十万武神殿弟子,齐齐单膝跪地!
各方势力代表,无论敌友,无论亲疏,在这一刻,皆躬身致意。
而后,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自武神山升起,回荡在千山万壑之间:
“送!武神!”
“送!岳山老祖!”
声浪滚滚,一浪高过一浪,如同为一位时代的传奇,敲响了最后的、也是最辉煌的战鼓。那声音中,有悲痛,更有崇敬;有别离,更有传承的誓言。
葬礼结束,一个时代落幕。
但山巅的风中,似乎还回荡着那豪迈的大笑;武神殿的演武场上,弟子们挥汗如雨的身影更加坚定;而那枚融入沈渊大道的“武道真意种子”,正在无声地生根发芽。
岳山的精神,如同他最后化作的光雨,已洒遍山河。它将融入后来者的血液,融入这个世界的呼吸,以另一种形式——
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