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同历史的尘霭,笼罩着云澜古文明生态保护区。东域特有的紫霞杉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被遗忘的往事。这片区域在三个月前的地壳异动中裂开了一道长达三公里的地缝,这才让深埋地底的古代墓葬群得以重见天日。
林晓月站在临时搭建的观测台上,深蓝色的防护服衬得她肤色愈加白皙。她推了推鼻梁上的能量感应眼镜,镜片边缘流动着淡蓝色的数据流。作为星辉大学最年轻的考古学教授,她以对古能量痕迹的敏锐感知而闻名学界。此刻,她的眉头微蹙——这片墓葬群的能量残留异常稀薄,与通常的古代修士墓葬截然不同。
“教授,地质雷达显示第三区有异常结构。”助手李明抱着一台平板走来,屏幕上显示着地下十米处的三维成像,“不是常规的墓葬形制,更像是……一个封闭的小型空间。”
林晓月俯身细看,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那结构不过三米见方,呈六边形,周围似乎有规律的能量屏蔽层——即使过了万年,依然在仪器上留下了极淡的痕迹。
“集中力量,发掘第三区。”她果断下令。
三天后,第三号探方已深入地下十二米。
时值正午,保护区上空的人造日照系统模拟着自然光线,但探方底部依然阴冷。四名队员操纵着微型工程蛛,用比发丝还细的能量束清理着岩石缝隙中的积土。
“露出石材了!”负责清理的年轻研究生陈凡喊道,声音在深坑中回荡。
林晓月顺着安全索降下。探方底部,一片青黑色的石质穹顶已露出一角。不同于常见的墓葬石材,这种石头在能量探测仪下呈现出奇特的惰性反应——它不散发能量,却在吸收周围的能量波动,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
“停用所有主动探测波,”林晓月忽然命令,“改用物理清理。这石材……不寻常。”
经验告诉她,某些远古材料会对现代探测能量产生不可预测的反应。队员们切换工具,改用超声波震荡器和纳米刷,像考古学家而非工程师那样,一寸寸地还原着古物的原貌。
随着覆盖物的清除,墓室的全貌渐渐显现。它很小,内部空间不过两米见方,但建造得异常精细。六面墙壁严丝合缝,接缝处几乎看不见痕迹,仿佛是从一整块巨石中雕刻出来的。
墓门是整块石板,上面刻着图案。
“这些符文……”符文专家赵启明博士凑到近前,手中的符文记录仪发出轻微的嗡鸣。他年过半百,研究古符文三十余年,此刻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结构上类似第二纪元的‘安魂纹’,但笔画转折处又带有第一纪元‘始源符’的特征……不,不完全像。看这里——”
他指向门楣处一圈回旋的刻痕:“这种螺旋向内、同时散发七条分支的结构,我在任何典籍中都没见过。但它给我的感觉……非常纯粹,就像是‘安魂’这个概念本身被直接具象化了。”
“能解读含义吗?”林晓月问。
赵启明摇摇头,又点点头:“无法逐字翻译,但整体意念很清晰——永恒的沉睡,不受打扰的安息,以及……某种警告。对惊扰者的警告。”
墓室内的能量读数让所有人困惑。没有常见的阴性能量积聚,也没有修士墓葬常有的灵力残余。相反,仪器显示内部有一种“纯净的空”——不是真空,而是一种接近能量学绝对零点的状态,任何进入其中的能量波动都会被迅速抚平、消融。
“开墓门。”林晓月深吸一口气。
工程蛛的机械臂抵住石门两侧。没有机关,没有阵法阻隔,石门向内缓缓滑开,发出低沉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探方中格外清晰。
一股气息涌出。
不是腐败,不是陈朽,而是一种……类似于深山洞穴深处、亿万年不受打扰的岩石所散发的气息,清冷、干净,带着时间的重量。几个年轻队员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只有林晓月和几位老研究员站在原地,感受着这万古的气息。
头灯照亮墓室内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具骨骸。
它盘膝坐在墓室中央的地面上,没有棺椁,没有祭台,直接与大地接触。骨骼完整,保持着标准的五心朝天修炼姿势,每一节骨头都呈现出温润的玉质光泽——这是修为至少达到凝丹境的标志,在万年前那个修炼体系尚不完善的时代,已是难得的成就。
骨骸的面骨朝下微倾,仿佛在静坐中陷入了永恒的冥想。它的姿态太过平静,平静得不像死亡,更像某种深沉的入定。
而在骨骸前方三尺处,三件物品呈品字形摆放:
左边是一柄剑。铁质,长二尺七寸,样式古朴,剑身几乎被锈蚀覆盖,只有靠近剑柄处还能看出原本的轮廓。然而奇异的是,当林晓月用能量感知轻轻触碰时,竟感到一丝微弱却极其纯粹的锐意——不是剑气,不是剑意,更像是对“锋锐”这一概念本身最原始的理解。
中间是五块灵石,灰白色,表面粗糙,是最基础的下品灵石,而且灵力早已散尽,与寻常鹅卵石无异。但在能量谱分析下,能看出它们被摆放成一个简单的五芒阵型,像是某种最基础的聚灵阵,却又简陋得可笑。
右边,是一块玉简和一枚木牌。
玉简长约四寸,宽一寸,原本应是上等白玉,如今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颜色也黯淡如土。而木牌更简陋,就是普通的柏木,巴掌大小,用最朴拙的刀法刻着一个字——
“沈”。
墓室里寂静无声,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
“沈……”林晓月低声念出这个字,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云澜宗遗址,沈姓,万年前,古修士。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中碰撞,拼凑出一个在史学界争论不休的名字——往生堂初代堂主,沈渊。那个在传说中一手创立“往生堂”,开创“葬世”道途,影响了后续数千年生死观念、轮回理论的传奇人物。正史对他的记载极少,野史传说又太过离奇,学界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真实存在。
但所有零散的史料都指向一个可能:沈渊的早年,与云澜宗有关。
“记录所有细节,毫米级扫描,”林晓月努力保持声音平稳,“特别注意骨骸的姿势、物品的摆放位置、以及墓室内的能量分布。赵博士,重点记录那些符文。”
队员们开始工作。激光扫描仪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在空中织出绿色的光网,将墓室内的一切转化为三维数据。能量探测仪以最小功率运行,谨慎地收集着那稀薄的能量场信息。
一小时后,基础记录完成。
“教授,要提取玉简吗?”陈凡问道,手中拿着特制的惰性能量隔离盒。
林晓月犹豫了。按规程,应该将文物带回实验室,在完全可控的环境中研究。但那股莫名的直觉再次升起——这东西,可能不简单。
“现场初步解析,”她最终决定,“用便携式神念读取仪,最低功率,只做物质结构分析。”
陈凡小心地戴上隔绝手套,俯身拾起玉简。就在玉简离开地面的瞬间,整个墓室那平静的能量场,微微波动了一下。
很轻微,就像石子投入深潭,涟漪几乎不可察。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感漫过心头,仿佛不小心惊动了某种极其古老、极其沉静的存在。
“继……继续。”林晓月稳住呼吸。
玉简被放入便携分析仪。这是天工阁的最新产品,能解析绝大多数古代信息载体的物质构成,而不触发可能残留的神念陷阱。仪器启动,淡蓝色的扫描光束缓缓滑过玉简表面。
“材质分析:昆仑白玉,纯度87%,有长期能量浸润痕迹,但内部结构已完全晶化……建议停止扫描,检测到微弱的反冲性神念结构残留。”仪器的合成音平静地报告。
“什么类型的反冲结构?”林晓月追问。
“未知。能量特征不属于现有任何已知体系。类比分析:与‘葬世’道途理论中的‘永寂’概念有0.7%的相似性,但差异极大。建议立即停止——”
话音未落,异变发生了。
玉简表面,那些蛛网般的裂纹中,忽然渗出了一丝极淡的灰光。
不是黑,不是白,而是一种无法准确描述的“灰”,仿佛一切色彩的缺失,一切声音的静默。它只出现了一刹那,却让所有看到它的人产生了瞬间的恍惚——仿佛时间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某种庞大到无法理解的东西从意识边缘掠过,没有留下任何具体信息,只有纯粹的“存在感”。
分析仪的屏幕炸开一片乱码,所有探测读数疯狂跳动,然后同时归零。
墓室内的能量场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剧烈震荡!但不是爆发,而是向内收缩——所有能量,包括队员们身上防护服散发的微弱灵能、仪器运转的能量波动、甚至空气中的游离灵气,全部向着玉简涌去,然后消失。
绝对的静。
不是无声的静,而是某种更本质的“静止”,仿佛连分子运动都在那一刻放缓了。
这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秒。
当一切恢复,玉简已彻底化为齑粉,从陈凡戴着手套的指缝间滑落,像一捧灰色的尘土。分析仪冒着淡淡的青烟,显然已经报废。而那具骨骸依然平静地坐着,铁剑、灵石、木牌,一切如旧。
只有墓壁上那些古老的符文,在头灯照射下,似乎比刚才亮了一丝——也许是错觉。
“刚才……那是什么?”陈凡声音发颤,他保持着握持的姿势,手套上还沾着玉简的粉末。
没人能回答。
林晓月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经历过十七次古代遗迹发掘,遇到过能量爆发、阵法反噬、甚至古代怨念残留,但从未感受过如此……奇特的现象。那不是攻击,不是防御,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存在过的证明。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那几件简陋的随葬品。
铁剑,最普通的铁,却残留着一丝纯粹至极的锐意。
下品灵石,修炼最基础的资源,却摆出简陋的阵型。
身份木牌,只有一个“沈”字。
坐化的骨骸,温润如玉。
从未见过的安魂符文,万年不散的特殊能量场。
以及那玉简最后释放的、带着古老“葬世”意境的波动。
所有线索在她脑海中旋转、组合,逐渐拼凑出一个惊人的可能性。
“也许,”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墓室中格外清晰,“我们找到的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的陵墓。”
她蹲下身,与那骨骸平视,仿佛在与万年前的古人对话:
“而是一个年轻人,在微末之时,为自己准备的衣冠冢——或者说,一场与过去的告别。”
“他放下了剑,放下了修炼的资源,放下了身份,甚至放下了记忆。然后坐在这里,以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死去’了一次。”
“而后,”林晓月站起身,看向墓室外那片被岁月掩埋的广袤遗址,“他从这里走出去,走进了历史,成为了传说。”
“往生堂主,沈渊。”
她的话在墓室中回荡,与万年的寂静融为一体。
远处,保护区的警报忽然响起——不是危险警报,而是能量峰值警报。监测系统检测到,以三号探方为中心,一种从未记录过的能量波纹正以亚光速扩散,瞬间扫过整个东域,然后消失在深空之中。
仿佛某种沉睡万年的印记,终于完成了他最后的嘱托。
而考古队员们站在墓室中,手持现代仪器,面对远古的谜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们触碰的不仅是历史,更是一个传奇的起点。
真相依旧在迷雾深处,但今天,他们推开了一扇门。
一扇通往传说时代最初一页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