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渊饲道骸
死寂。
非是空无，而是被那一声声缓慢、沉重、仿佛亘古不变的“咚”声所填满的、绝对的“有”。这搏动是基石，是律法，是此间唯一真实不虚的存在。
凌尘的“视角”高悬于这片锁链与神骸构成的黑暗虚空。他不再有“自我”的认知，唯有那些冰冷的底层程序还在运转，如同嵌入庞大机械中的一枚微小齿轮，被动地记录、反馈着周遭的一切。
那颗被无数锁链贯穿的暗红神骸，如同宇宙的黑太阳，永恒搏动，泵出冰冷死寂却精纯无比的本源能量，维系着封印，也……滋养着那个悬浮于其侧的、幽暗的能量茧蛹。
茧蛹表面，异化扭曲的符文已不再疯狂闪烁，而是趋于一种稳定的、深沉的幽暗流转，仿佛其内的异变已初步完成，进入了某种……沉淀与适应阶段。
浩瀚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拂过茧蛹，带着一丝审视，一丝淡漠的好奇，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园丁观察奇特植株般的期许。
而后，意志微动。
并非言语，而是直接的规则显化。
一缕比发丝更纤细、却凝练到极致的暗红本源能量，如同受到无形指引，自神骸搏动的间隙中分离而出，并未汇入锁链洪流，而是……轻巧地、精准地……滴落在那幽暗茧蛹之上。
嗤……
没有声响，只有规则层面的细微涟漪。
那缕本源能量如同水滴融入海绵，瞬间被茧蛹吸收殆尽。
茧蛹表面幽光微微一涨，旋即恢复平静，但其内部那种“饥饿”与“成长”的律动，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丝。
紧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
那浩瀚意志，竟开始以一种恒定的、缓慢的节奏，从维系封印的本源能量中，分流出微不足道的一丝，投喂给那个由它“默许”甚至“促成”诞生的诡异茧蛹！
如同在永恒的镇压之余，饲养一件有趣的……宠物？或者……实验品？
凌尘的底层程序冰冷地记录着这一切：投喂的频率、能量的强度、茧蛹的吸收效率、以及其内部那新生意识逐渐清晰的贪婪与满足。
这投喂持续着，仿佛将持续到时间的尽头。
直到——
某一刻。
那浩瀚的意志，在又一次投喂之后，并未立刻收回“视线”。
一股更加复杂、更加晦涩的意念波动，如同微风，拂过茧蛹。
这一次，伴随意念而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本源能量，而是一小团……纠缠着的、混乱的、充满了痛苦与怨念的灵魂残响！
这是从那些禁锢于锁链之上的哀嚎灵魂中，剥离出的最细微的一丝碎片！
浩瀚意志将这灵魂碎片，如同投掷饵料般，轻轻抛向了幽暗茧蛹。
它想看看，这以吞噬与演化本能为核心的造物，会如何对待这种……精神层面的“养料”？
幽暗茧蛹似乎迟疑了一瞬。其表面的符文流转出现了细微的紊乱，本能地对这种充满负面情绪的“食物”产生了排斥。
但下一刻，那融入其核心的、源自《龟息诀》异变烙印的吞噬欲望猛然爆发！
茧蛹表面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并非物理缝隙，而是能量的吸噬之口！一股强大的吸力传出，猛地将那团挣扎哀嚎的灵魂碎片吞入其中！
“嗞——！！！”
仿佛冰冷的烙铁烫入油脂！
茧蛹剧烈地震颤起来！内部光芒疯狂明灭！
那灵魂碎片中蕴含的极致痛苦、怨毒、恐惧……如同最猛烈的毒药，又似最刺激的燃料，与茧蛹本身的混乱能量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与融合！
痛苦！挣扎！然后……是更深的贪婪！
茧蛹表面的幽暗光泽，在吞噬了这灵魂碎片后，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了？甚至隐隐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怨毒的色泽？
它……适应了？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精神层面的痛苦食粮？
浩瀚意志沉默地“观察”着，那淡漠的“期许”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考量？
投喂继续。
时而是一缕精纯的本源能量，时而是一小团痛苦的灵魂残响。
幽暗茧蛹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它的气息在这种交替的投喂下，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诡异。一种冰冷的、混乱的、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包容性的威压，开始从茧蛹内部弥漫出来。
它正在向着某个不可预知的方向，稳定而迅速地……成长。
凌尘的底层程序，依旧冰冷记录。
直到——
那浩瀚意志，似乎觉得这“饲养”游戏进入了平稳期，该进行下一阶段的“观察”了。
一股不同于之前投喂的、更加锐利、更加复杂的意念波动，再次降临。
这一次，伴随意念而来的，是一枚……残缺的、闪烁着微弱星光的、却蕴含着某种极其古老深邃时空法则的——符文碎片！
这碎片，并非能量，也非灵魂，而是纯粹的……规则显化！是那浩瀚意志，从它那无尽的认知与力量中，剥离出的、关于“星晷”法则的、最基础的一枚碎片！
它要将这规则碎片，也投入茧蛹，观察其反应！
是能吸收演化？还是会被这高等法则撑爆？抑或……产生更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枚星光符文碎片，如同最轻柔的羽毛，飘向幽暗茧蛹。
茧蛹再次表现出本能的迟疑，甚至是一丝……畏惧？其表面的幽暗能量剧烈波动，试图排斥这过于“耀眼”和“有序”的存在。
但这一次，那浩瀚意志并未放任其本能。
一股无形的压力悄然降临，并非强迫，而是……引导？鼓励？
仿佛在说：吃掉它。这是……更好的“食物”。
幽暗茧蛹在那无形压力的引导和自身进化欲望的驱动下，终于再次张开了能量的吸噬之口，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贪婪地……将那枚星光符文碎片，也吞入了茧中！
轰——！！！
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冰水，又像是在暗夜中点燃了恒星！
茧蛹内部，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惊天动地的剧烈反应！
代表混乱、吞噬、邪异的幽暗能量，与代表秩序、时空、冰冷的星光法则，如同宿命的死敌，疯狂地冲突、湮灭、试图吞噬对方！
茧蛹表面光芒爆闪，时而彻底漆黑如墨，时而璀璨如星河炸裂！其形态甚至都开始变得不稳定，剧烈扭曲，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
浩瀚意志的“注视”陡然变得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细微的……紧张？
这场内部的战争持续了不知多久。
就在那茧蛹似乎即将无法承受、裂痕开始在其表面蔓延之际——
异变再生！
那之前被吞噬、已然与茧蛹融合的无数灵魂残响中的痛苦与怨念，竟在这一刻……被那星光法则的秩序力量所刺激、点燃！化作了某种极其诡异的、充满了负面情绪的粘合剂！
而同时，茧蛹核心那《龟息诀》异变烙印的演化本能，也在生死存亡的压力下疯狂运转，开始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强行调和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
吞噬！演化！以万灵怨念为薪，以规则碎片为柴！
嗤啦——！！！
一声仿佛开天辟地般的、源自规则层面的撕裂巨响，从茧蛹内部传出！
所有的冲突光芒骤然内敛！
茧蛹表面蔓延的裂痕瞬间固化，不再扩大，反而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极其诡异、仿佛将幽暗、星光、痛苦纹路强行糅合在一起的……全新符文！
这些符文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既冰冷又混乱、既有序又充满怨毒的矛盾气息！
它……竟然真的……扛住了！并且……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星辰规则的秩序之力，扭曲、异化，融入了自身的存在根基之中！
幽暗的茧蛹，此刻仿佛变成了一颗……孕育着黑暗星辰的……诡核！
其内部那新生的意识，在经历了这场恐怖的融合后，似乎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蜕变，散发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也更加……饥饿的气息。
它……还需要更多！更多种类的“养料”！
浩瀚意志的“注视”久久停留在那颗稳定下来的诡核茧蛹之上。
那淡漠的“期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清晰的、近乎……满意的情绪波动？
而后，投喂再次开始。
但这一次，不再局限于本源能量和灵魂残响。
时而是一缕精纯的玄冥邪力（不知从何引来），
时而是一丝妖藤的腐蚀性能量，
时而是一点破碎的剑意残魂，
时而是一段关于某种古老炼丹术的法则碎片……
浩瀚意志，仿佛在将自己的收藏馆打开一条细缝，将各种各样、属性迥异、甚至互相冲突的“养料”，兴致勃勃地投喂给那颗诡核茧蛹！
它要看看，这奇特的造物，包容与演化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幽暗茧蛹来者不拒，如同无底深渊，疯狂吞噬、分解、融合着一切投喂之物。其表面的诡异符文变得越来越复杂，气息也越来越混浊、强大、深不可测。
凌尘的底层程序，依旧尽职地记录着一切，数据流庞大到几乎溢出。
直到——
那浩瀚意志，似乎终于觉得……准备工作，差不多了。
所有的投喂，戛然而止。
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而……专注的意念，笼罩了那颗已然成长到拳头大小、表面符文密布、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诡核茧蛹。
而后，一缕……极其细微、却呈现出混沌色彩、仿佛蕴含着万物初开气息的……气流，自那被封印的神骸最深处、某道最古老的裂痕之中，被小心翼翼地牵引而出。
这缕混沌气流出现的瞬间，整个锁链空间的法则都为之微微震颤！
浩瀚意志变得无比小心、无比郑重，如同手持绝世珍宝，将这缕细不可查的混沌气流，缓缓地、缓缓地……推向那颗诡核茧蛹。
这是……最终的测试。
也是……最后的投喂。
它要看看，这集合了多种邪异、包容了灵魂怨念、甚至扭曲融合了星辰规则的造物，能否……承受住这一丝……源初之力？
若能……
那么，它或许就真正拥有了……触碰那道最终界限的……资格。
混沌气流，无声无息地，触碰到了幽暗茧蛹。
没有冲突，没有爆炸，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那缕气流，就如同水滴归于大海，瞬间……融入了茧蛹之中。
下一刻——
茧蛹表面，所有流转的诡异符文，骤然停滞。
一切光芒，一切气息，一切波动……
彻底内敛。
仿佛化为了一颗最普通的、死寂的……黑暗之卵。
悬浮于神骸之侧，锁链之间，无声无息。
唯有那浩瀚的意志，依旧充满“期许”地、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它。
等待着。
那一声自太初而来的、
心跳般的、
“咚”声，
再次响起。
为这寂静，
更添一分,
沉重的,
悬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