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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泽薮魅影,腐草下的密信】

云梦泽的晨雾能吞掉整支船队,连楼船桅杆顶端的 “秦” 字大旗都只剩朦胧暗影。王翦立在 “苍隼号” 楼船的甲板上,指尖拂过冰凉的青铜望筒 —— 这是咸阳工官新造的千里镜,筒身嵌着七枚青铜环,可将百丈外的景物拉至眼前。雾霭如流动的牛乳,将远处的芦苇荡染成一片模糊的青黛,只有白鹭惊起时划破天际的弧线,才能标记出河道的走向。

“将军,已经是第三天了。” 亲卫统领李信踏着甲板走来,靴底沾着的露水在木板上留下湿痕,“丙字队斥候仍无音讯,最后一次传讯的烽烟,出现在蒲洲渡以西三里的芦洲。”

王翦放下望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天前,他派三名最精锐的斥候乔装成楚商,潜入寿春探查楚军粮草虚实。秦楚交战半载,楚军依托云梦泽地利屡挫秦军,若不能摸清其补给线,伐楚之战恐重蹈李信覆辙。“再派两队斥候,沿不同水道搜索。” 他沉声道,“云梦泽号称‘九泽之首’,港汊纵横如棋局,楚谍最善藏于其间。”

话音未落,舱外突然传来水卒的惊呼:“将军!水下摸到东西了!”

两名赤裸上身的士卒踩着舷梯爬上甲板,正合力抬着一具浮尸。尸体胸口插着半截竹箭,箭镞是楚地特有的菱形样式,淬过的毒药已让伤口周围皮肤呈现青黑色。皮肤被江水泡得发白肿胀,腰间系着的麻布符牌还能辨认出 “秦斥侯丙字七号” 的烙印,符牌边缘被牙齿咬出深深的齿痕 —— 显然是斥候临死前试图销毁身份标识。

王贲蹲下身,腰间长剑的剑穗扫过甲板。他用短戟小心翼翼拨开死者紧攥的右手,掌心赫然躺着一小束干枯的香草:三枝白芷缠着半片兰叶,捆扎的麻绳是楚地特产的苎麻,纤维间还沾着暗红的血迹。“这是楚人的信物?” 他抬头看向王翦,指腹摩挲着香草根茎,“斥候守则第三条明令不许私藏敌人物品,定是临死前特意攥住的。”

王翦接过香草凑近鼻尖,残存的清苦气息混杂着江水的腥气钻入鼻腔。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伐楚时,曾见楚地士人以香草为佩,腰间常悬着装有芷兰的锦囊。可这白芷与兰叶的搭配却透着古怪:“寻常佩兰多配菖蒲辟邪,白芷多与江离同纫,哪有白芷缠兰叶的道理?” 他示意亲兵取来陶盘,将香草铺展开,“取艾草来,用文火熏烤。”

干燥的艾草在陶盘里燃起青烟,淡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香草根茎。随着温度升高,原本干枯的叶片渐渐舒展,叶脉间竟渗出细密的黄褐色汁液,在陶盘底部晕开模糊的纹路。王贲瞳孔骤缩,抽出腰间匕首将纹路勾勒清晰:“是字!‘蒲’‘洲’‘渡’‘砖’—— 这草里藏着密信!”

“不是草里藏信,是用草汁写信。” 王翦的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的纹路间,指尖划过陶盘边缘,“《离骚》有云‘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楚人以香草明志,亦以香草为符。” 他指着陶盘里的痕迹,“白芷茎汁含芷酸,遇热则显色;兰叶纤维多孔,能吸附松烟墨。当年张仪欺楚时,屈原便用此术传递情报,没想到三十年后仍有人沿用。”

李信突然按住腰间铜剑,目光警惕地投向雾中:“将军,有船声!”

舱外传来咿呀的桨声,一艘梭形渔舟从雾中驶出。船头立着个披蓑衣的渔夫,斗笠压得极低,手里摇着的橹是桑木所制,橹梢包着青铜箍。他嘴里哼着含糊的曲调,调子是楚地的《采兰曲》,歌词却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渔舟擦着楼船驶过的瞬间,渔夫的歌声陡然清晰:“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王贲猛地按住腰间长剑,剑锷撞击甲胄发出脆响。这正是《离骚》中的句子,与陶盘里的香草暗号恰好呼应。他刚要下令放箭,渔舟已猛地拐进芦苇荡的岔口,船尾泼起的水花溅在甲板上,只留下一串渐远的橹声。

“不必追。” 王翦按住他的手臂,目光盯着渔舟消失的方向,那里的芦苇秆还在摇晃,“他是故意引我们去的。备三艘小艇,每艇配五名弓弩手,随我去蒲洲渡。”

小艇划入芦苇荡后,雾气更浓了。芦苇秆高逾丈余,叶片边缘锋利如刀,擦过船舷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受惊的鸳鸯扑棱棱飞起,搅碎满泽的寂静。王贲握着船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 他想起两年前在易水河畔,正是这样的雾天,燕谍用同样的诱敌之计,险些让他身陷重围。

行至一处开阔的浅滩,水面突然漂来几具竹筏。筏上堆着的干草正在冒烟,凑近一看,竟是被焚烧的秦军斥候衣物,布料上还能辨认出 “秦” 字印记。李信弯腰捡起一块未烧尽的麻布,上面有整齐的刀割痕迹:“将军,斥候是被伏击的,衣物是故意焚烧引我们来的。”

“将军快看!” 一名亲兵指向浅滩的泥地,那里散落着数十片破碎的陶片。王贲俯身拼凑,半个时辰后终于复原出一个残缺的陶罐,罐底刻着半个 “屈” 字,笔法苍劲,带着楚地篆书特有的婉转弧度。更诡异的是,陶罐周围的腐草下,还埋着十几束相同的白芷兰叶,每束都用苎麻绳捆扎成整齐的三角状。

王翦蹲下身,指尖插入湿泥中摸索。当指尖触到硬物时,他忽然想起李斯前日送来的密信:“楚谍复用屈子旧法,以香草为符,恐有内鬼通联。” 他拨开腐草,一块青灰色的砖块赫然在目 —— 砖长四尺有余,宽近二尺,厚约九寸,正是骊山陵的城砖尺寸。砖面刻着细密的水波纹路,边缘印有 “左司高瓦” 四字阴文小篆,字迹方正遒劲,是少府监特有的戳记。

“这砖……” 王贲瞳孔骤缩,“去年我押送粮草路过骊山,见过工匠烧制这种砖。用骊山沉泥烧制,质地细硬如石,每块都有编号,绝不可能流入民间。”

王翦将砖块翻过来,背面刻着一道浅痕,像是用指甲划出的符号。他忽然想起年轻时在楚国见过的巫蛊符号,脊背瞬间泛起寒意:“楚谍不仅藏在这里,还与咸阳有所勾连。这砖,就是证据。”

【二: 渔歌暗号,《离骚》中的破绽】

蒲洲渡的渔村藏在芦苇荡最深处,三十几间茅舍沿水而建,屋顶盖着芦苇秆,门前晒着的渔网还滴着水珠,却听不到半点人声。王贲带着亲兵挨家搜查,茅舍里的陶碗还盛着半碗米粥,灶里的火种尚未熄灭,显然主人是仓促离开的。

“将军,这里有异常!” 李信的呼喊从村东头传来。

最后一间茅舍的竹门虚掩着,推开时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屋内的土灶是楚地特有的三足样式,灶上炖着的陶罐里煮着菖蒲根,汤汁呈深绿色,散发着苦涩的香气。墙角的竹架上挂着数十个香囊,每个香囊都用彩线绣着不同的香草图案:白芷、佩兰、荃草、艾草,与斥候手中的暗号如出一辙。

竹案上摆着一卷竹简,上面抄录着《离骚》的片段,墨迹还未干透。王翦捻起竹简上的残墨,指尖沾到一丝黏性 —— 这是用松烟墨混合了兰叶汁制成的墨水,书写后三日内遇水不化。“人刚走不久。” 他目光扫过墙面,忽然停在墙角的阴影处,“这里的泥土颜色略浅,挖开看看。”

亲兵用短戟挖开泥土,三尺之下露出一个地窖入口。掀开覆盖的木板,一股潮湿的气息夹杂着砖灰味扑面而来。地窖里堆满了骊山陵城砖,每块砖的侧面都刻着不同的纹路:水波纹、草木纹、云纹、星纹,与砖面的小篆戮记交错排列。王贲拿起一块刻着草木纹的砖,指尖抚过纹路:“这些刻痕绝非偶然,倒像是某种符号。”

“是密码本。” 王翦的声音带着寒意,他拿起一块砖凑近地窖口的光线,“用陵砖的刻痕对应《离骚》的章节,每道纹路代表一个字。” 他指着砖上的 “左司高瓦” 四字,“骊山陵砖由少府监左司署烧制,‘高瓦’是监造官的姓氏。楚人能弄到这么多,定是有内鬼接应。”

王贲忽然想起一事,脸色瞬间凝重:“父亲,去年少府监曾上报,说有百块陵砖在运输途中失窃,当时赵高说是被山匪所劫,如今看来……”

“是他故意放行。” 王翦打断他的话,将砖放回地窖,“秦自尉缭以来,便以‘财剑兵’三策制敌,没想到今日竟被人用同样的手段对付。” 他想起李牧之死,正是秦谍重金收买郭开所致,掌心不由得沁出冷汗。

此时屋外传来脚步声,两名亲兵押着个老渔翁进来。老渔翁的蓑衣还在滴水,斗笠边缘挂着水草,手里攥着个鱼篓,篓底藏着半片兰叶。他的脚刚踏上门槛,便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将军饶命!小的只是路过打渔,什么都不知道!”

王翦盯着他的鱼篓,那是用楚地特有的白藤编织而成,篓底的 “屈” 字刻痕与陶罐上的字迹如出一辙。“这兰叶是哪来的?” 他缓缓踱步到渔翁面前,“方才在芦苇荡唱歌的是你吧?《离骚》全篇三百七十三句,为何偏偏唱‘扈江离与辟芷兮’?”

老渔翁眼神闪烁,喉咙滚动着说不出话。他的双手布满老茧,指缝里嵌着芦苇叶的绿色汁液,却在手腕处有一道清晰的勒痕 —— 那是长期佩戴玉佩留下的痕迹,绝非普通渔夫所有。

王贲突然开口吟道:“扈江离与辟芷兮 ——”

“纫秋兰以为佩!” 老渔翁下意识接话,刚出口便捂住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亲兵按住肩膀。

王翦冷笑一声,将竹案上的《离骚》竹简扔到他面前:“这竹简上的墨迹,与你鱼篓上的刻痕同源,都是屈氏一族的笔法。” 他俯身逼近,目光如刀,“说,斥候的尸体藏在哪?你们的头领是谁?‘芷君’究竟是什么人?”

老渔翁的身体剧烈颤抖,泪水混着泥水淌下来:“小的只是个送信的!头领住在沉沙坞,人称‘芷君’,是屈子后人。”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三天前,我们截杀斥候时,搜出了秦军粮草图,已经派人送往寿春了!”

王贲刚要追问,老渔翁突然猛地撞向墙角的石柱。“嘭” 的一声闷响,鲜血瞬间染红了青砖,他倒在地上时,嘴里还喃喃着:“屈氏子孙,宁死不降……”

李信急忙上前查看,探了探鼻息后摇了摇头:“将军,已经气绝了。” 他捡起老渔翁掉在地上的鱼篓,底部刻着的 “屈” 字旁边,还有一个极小的 “匄” 字,“他叫屈匄,应该是头领的亲信。”

王翦走到地窖边,拿起一块刻着船纹的陵砖,指尖抚过冰凉的砖面:“屈原虽投江而死,但其后裔仍在楚地活动。当年屈原设谍网刺探秦情,便是以《离骚》为暗号,以香草为信物。” 他将陵砖递给王贲,“备船去沉沙坞,带五十名弓弩手,天黑前务必端掉这个据点。”

暮色降临时,秦军船队抵达沉沙坞。这里是云梦泽最深的水域,水面上停泊着十几艘伪装成商船的快船,桅杆上挂着 “楚盐” 的幌子,船舷下却藏着锋利的戈矛。王贲用望筒观察,发现每艘船的船头都摆着一束白芷,正是暗号中 “安全” 的标识。

“将军,码头有三名哨兵,都背着连弩。” 李信低声禀报,“按楚谍规矩,进坞需对暗号,否则直接放箭。”

王翦令船队在芦苇荡中隐蔽,自己带着十名亲兵换乘竹筏,假扮成送货的盐商。竹筏上堆着的盐袋是用粗麻布制成,上面绣着白芷图案 —— 这是从老渔翁的香囊上拓下的纹样。

“来者何人?” 码头的哨兵喝问,手中的弩箭对准了竹筏,弓弦已拉至满格。

王翦举起手中的盐袋,声音刻意压低,模仿楚地口音:“奉‘芷君’之命送盐,暗号‘兰叶春葳蕤’。” 这是《离骚》中描写香草的诗句,也是从竹简残片上找到的对接暗号。

哨兵眼中的警惕稍减,回了句 “桂华秋皎洁”,便挥手放行。竹筏刚靠岸,王翦便瞥见码头的石墩上刻着与陵砖相同的纹路,只是排列得更加密集,像是一幅完整的图谱 —— 水波纹代表水道,草木纹代表芦苇荡,星纹则标注着哨位。

“看来沉沙坞的布防图,全藏在这些纹路里。” 他暗自思忖,指尖悄悄在掌心记下纹路的排列顺序。

【三:沉沙坞火,屈原后裔的绝唱】

沉沙坞的中央是座高台,用夯土筑成,台上筑着三间青砖瓦房,房前种满了白芷和兰草,香气浓郁得有些刺鼻。与咸阳宫御花园中规中矩的花草不同,这里的香草长得肆意张扬,叶片上还沾着露水,显然是有人精心照料。

王翦带着亲兵穿过巡逻的楚谍,留意到每个哨位旁都摆着一块骊山陵砖,砖上的刻痕随着哨位变化而不同。走到第三间房门口时,他突然停住脚步 —— 这块砖上的云纹比其他砖更深,边缘还有磨损的痕迹,显然是经常被触摸。

“芷君在正房议事,随我来。” 引路的楚谍掀开竹帘,一股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的景象让王翦暗自心惊:八名身着黑衣的谋士围坐案前,案上摊着的竟是秦军的布防图,图上用香草汁液标注着粮草囤积点和行军路线,连武关的粮仓位置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主位上坐着个白衣士人,面容清瘦,颔下留着三缕长须,腰间佩着块刻有 “屈” 字的玉佩,玉质温润,一看便知是传世之物。他手中正拿着一块陵砖,指尖在刻痕上轻轻摩挲,听到动静后缓缓抬头,目光如古井般深邃。

“秦将王翦,久仰芷君大名。” 王翦突然开口,亲兵们瞬间拔出长剑,剑刃映着烛光,将楚谍们团团围住。

白衣士人先是一惊,随即抚掌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悲凉:“不愧是灭赵破燕的老将,竟能识破我的香草密码。老夫屈匄,屈原之孙。” 他站起身,衣袂飘动如流云,“你们以为抓了几个送信的,就能破了我的谍网?云梦泽十七处渡口,处处都有我的人。”

王贲上前一步,将缴获的陵砖扔在案上,砖块撞击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用骊山陵砖做密码本,勾结秦宫内鬼传递军情,你以为这些证据还不够吗?” 他指着布防图,“这上面的标记,与武关粮草失窃案的痕迹完全吻合!”

屈匄拿起陵砖,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痕,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这砖是少府监的一位故人所赠,每道刻痕对应《离骚》的一句诗。” 他指着砖上的水波纹,“这道纹对应‘乘舲船余上沅兮’,代表水道情报;草木纹对应‘步余马兮山皋’,代表陆路动向。”

他忽然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屋内的秦军:“诗中香草的种类便是情报类别 —— 白芷指秦军动向,兰叶指粮草运输,荃草指咸阳政令。你们以为截获的是全部情报?三天前,我已将王翦大军的粮草路线送抵寿春,项燕将军很快就会在淝水设伏。”

王翦眼神一凛,屈匄竟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定是藏有后手。他瞥向窗外,暮色中的芦苇荡突然亮起数点火光,紧接着传来喊杀声 —— 是楚谍的援军到了,火把的光芒将水面照得通红。

“放箭!” 屈匄一声令下,屋顶的暗格突然掀开,十几名弓箭手对准了屋内。箭矢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亲兵们立刻举盾格挡,“叮叮当当” 的脆响此起彼伏,青铜盾上瞬间布满箭痕。

王翦趁机掷出腰间的铜镖,镖身带着风声,正中屈匄的手腕。“当啷” 一声,陵砖掉在地上,刻痕撞击青砖的声响在混乱中格外清晰。屈匄痛呼一声,想要去捡砖,却被亲兵的长剑逼退。

“拿下他!” 王贲怒吼着扑上前,长剑直刺屈匄心口。一名黑衣谋士突然扑过来挡在屈匄面前,剑刃刺入胸膛的瞬间,鲜血喷溅在《离骚》竹简上,染红了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的字迹。

屋内的空间狭小,刀剑碰撞声、惨叫声混作一团。李信挥舞着铜戈,将一名楚谍逼至墙角,戈刃划破对方的咽喉时,他突然发现这人腰间也挂着香囊 —— 与老渔翁的香囊一模一样,只是绣着的香草是荃草。

屈匄趁乱从后门逃出,跳上停泊在岸边的快船。船桨刚划入水中,王翦便紧随其后,纵身跃上船舷,桃木杖横扫而出,杖梢正中屈匄后背。屈匄踉跄着扑倒在甲板上,嘴角淌出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白衣。

快船失去控制,撞向岸边的芦苇荡。干燥的苇秆被撞断,燃起的火星立刻引燃了船帆,火焰 “噼啪” 作响,很快便蔓延到整个甲板。屈匄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王翦用桃木杖按住肩膀。

“王翦!你以为灭了楚国就能安枕无忧?” 屈匄趴在甲板上,声音嘶哑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赵高与我勾结,本就是想借楚军之手除掉你!骊山陵的砖里,藏着他私吞皇陵工程款的证据 —— 每块砖本该用三斤沉泥,他却偷工减料用了一斤,中饱私囊金千镒!”

王翦心头一震,原来赵高不仅挪用军粮,还染指皇陵工程。他刚要追问具体细节,屈匄突然抓起身边的匕首,猛地刺入自己的胸膛。“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他喃喃自语着,目光望向楚地的方向,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时王贲已平定了坞内的楚谍,带着亲兵赶来。他踩着燃烧的芦苇秆走上船,手中捧着个铜匣:“父亲,搜出了这个。” 铜匣里装着十几块刻满纹路的陵砖,还有一卷抄录完整的《离骚》,书页边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墨迹正是松烟墨混合兰叶汁制成的。

“这就是完整的密码本。” 王翦翻开《离骚》,只见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旁写着 “骊山左司,砖百三十二”,“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旁标注着 “赵高私藏,金千镒”。他合上竹简,目光望向咸阳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想必也是这般繁星密布,却藏着无尽暗流。

【四: 砖纹秘语,谍网后的咸阳影】

云梦泽的雾气在午夜散去,露出满天繁星。秦军船队停泊在蒲洲渡,甲板上的火把噼啪作响,将周围的水面照得透亮。王翦坐在舱内,借着青铜灯的光芒,逐一比对陵砖上的刻痕与《离骚》的标注。铜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愈发深邃。

“父亲,这砖上的‘左司高瓦’,与少府监烧制的皇陵砖一模一样。” 王贲拿着一块陵砖,指尖划过阴文小篆,“去年我押送粮草路过骊山,见过工匠烧制这种砖。用骊山沉泥混合糯米汁,烧制七七四十九天,质地比寻常青砖硬三倍。每块砖都有编号,登记在册,绝不可能流入民间。”

王翦点头,屈匄临终前的话犹在耳畔。赵高身为中车府令,兼管少府监部分事务,确实有机会接触皇陵用砖。他拿起铜匣里的最后一块砖,砖面刻着复杂的水波纹,纹路比其他砖更深,显然是关键密码。对应《离骚》中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一句,旁注 “沙丘之谋,预演于泽”。

“沙丘之谋?” 王贲皱眉,手中的陵砖险些掉落,“难道赵高早有不臣之心,竟在楚谍面前泄露如此机密?”

“他不是泄露,是在试探。” 王翦将陵砖按纹路排列,突然发现所有刻痕连起来竟是一幅地图 —— 水波纹代表河道,草木纹代表芦苇荡,星纹标注着隐藏的码头,而最中央的云纹,正对着咸阳方向,“赵高想借楚谍之手削弱秦军,若伐楚失败,他便可趁机在陛下面前诋毁我,进而夺权。而屈匄则想利用赵高获取情报,复兴楚国。两人互相利用,却又互相提防。”

李信突然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叠竹简:“将军,在沉沙坞的地窖里搜出了这些往来信件,都是用隐语写的。” 竹简上的字迹潦草,却能辨认出 “粮草”“武关”“赵高” 等字样,其中一封的落款日期,正是武关阅兵的前一日。

王翦展开竹简,指尖划过字迹:“‘陵砖已送,速查王翦粮草。事成之后,许你楚地万户侯。’” 他念出信中的内容,声音冰冷如霜,“原来武关的军粮掺沙,也是赵高与楚谍合谋。他竟为了权力,不惜通敌叛国!”

王贲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案上,青铜灯险些倾倒:“父亲,我们现在就带着证据回咸阳,揭发赵高的罪行!”

“不行。” 王翦摇头,将信件与陵砖密码本一同放进铜匣,“赵高深得陛下信任,仅凭这些证据,恐怕难以扳倒他。当年尉缭曾说,‘离其君臣之计,必待时机’,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想起李斯的密信,信中曾提及赵高与六国旧部暗通款曲,如今终于有了实证。

“那怎么办?” 王贲急道,“难道就让他继续为非作歹?”

“把这些东西妥善保管,派心腹送往蓝田大营,交予蒙恬。” 王翦吩咐道,“蒙恬手握三十万大军,又是陛下亲信,有他作证,赵高才无从抵赖。” 他站起身,走到舱外,望着满天繁星,“云梦泽的谍网虽破,但咸阳的暗流,才刚刚开始。”

天快亮时,船队准备启程返回武关。王翦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苏醒的云梦泽。芦苇荡在晨光中泛着金色的波浪,白鹭在水面上低飞,仿佛昨夜的厮杀从未发生。王贲走到他身边,递上一封刚收到的急报,信封上盖着咸阳宫的火漆印。

“父亲,咸阳来消息,赵高弹劾您‘擅杀楚谍,挑起战端’,陛下令您即刻班师回朝。” 王贲的声音带着怒意,“他这是恶人先告状!”

王翦接过急报,指尖用力捏着信纸,直到纸角被揉皱。他展开信纸,嬴政的字迹力透纸背,字里行间透着不满。赵高果然先下手为强,想用一道圣旨将他召回咸阳问罪 —— 一旦离开军队,他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告诉信使,我在伐楚前线,无暇回朝。” 王翦冷笑一声,将急报揉成一团,扔进江水中,“待我攻破寿春,自会带着楚王的头颅,向陛下复命。”

船队缓缓驶离蒲洲渡,留下满泽的香草气息。王翦抚摸着怀中的铜匣,陵砖的冰凉透过锦缎传来。他知道,这场与赵高的较量,已从云梦泽的湿地,延伸到了咸阳的朝堂。那些刻在砖纹里的秘语,那些藏在香草中的暗号,终将成为刺破黑暗的利剑。

甲板上的青铜钟突然响起,浑厚的钟声回荡在泽薮之间。王翦望向楚地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却挡不住秦军东进的锋芒。“传令下去,全军开拔,直取寿春!”

晨光中,“秦” 字大旗在船队上空猎猎作响,与云梦泽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伐楚之战的序曲。而藏在铜匣中的陵砖密码本,正静静等待着揭开咸阳深宫秘密的那一天。李信站在王翦身后,望着远方的烽火台,忽然想起老渔翁临终前的话 ——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他握紧了腰间的铜剑,只觉得这云梦泽的风,格外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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