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红梅被丈夫那难得一见的、近乎孩子气的郑重神情逗得噗嗤一笑,心里觉得他今天真是格外不同,有点傻气,却又傻得让她心头软乎乎的。她依言,带着几分好奇和几分不以为然的轻松,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那枚触手温润的白玉小吊坠。玉石细腻微凉,但很快就被她的体温熨帖得温热起来。她仔细端详,果然在侧面发现了一道几乎与天然纹路融为一体的、细微到极致的缝隙。她伸出指甲,试探性地、轻轻一掰——
“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脆的机括响动,如同某种精密仪器被激活。
那枚浑然一体的白玉小吊坠,竟真的如同一个巧夺天工的微型机关盒,严丝合缝地从中间对半弹开,露出了内里的乾坤。
然而,预想中可能出现的寒光闪闪的蜂针、或是狰狞吓人的毒虫并未出现。没有丝毫令人不安的气息。就在那打开的、比拇指指甲盖还要狭小的晶莹空间里,竟然静静地蜷缩着一个小东西!
那确实是一只蜂,但它的模样,却瞬间、彻底地颠覆了高红梅几十年来对于“蜂”、尤其是“大黄蜂”的所有认知和想象!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暖而耀眼、却不带丝毫攻击性的金黄色,不像山野间令人避之不及的黄蜂那样带着警告的意味,反而像是一小块被阳光晒透、精心打磨、内里包裹着莹润糖心的顶级蜜蜡,透着一种温润内敛的光华。它的体型圆滚滚、胖乎乎的,比寻常采蜜的蜜蜂更显饱满丰腴,看起来毫无棱角和攻击性,甚至透着一股子憨态可掬的笨拙可爱。原本在普通黄蜂身上显得凶悍慑人的黑色环状纹路,在这里却化为了点缀其间的、深浅恰到好处的深咖色柔和条纹,非但不显凶恶,反而像是一件精致艺术品上的巧妙勾边,平添了几分俏皮。
最让人心折、几乎瞬间融化高红梅心扉的,是它此刻的状态——它似乎正沉浸在甜美的熟睡之中。两根细小的、同样是金黄色的触须温顺地耷拉着,贴合在圆润的脑袋旁,偶尔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抖动一下,像是在做什么不愿醒来的美梦,带着一种不设防的纯粹天真。那对本该用于飞翔的透明小翅膀,此刻收敛得紧紧的、妥帖地贴合在圆润的身体两侧,边缘流畅自然,显得无比乖巧安静。在透过窗棂的、清晨柔和金黄的曦光照耀下,它整个小小的身体仿佛自带一层朦胧而圣洁的柔光晕彩,每一根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散发着一种极致温暖、安详、又难以言喻的精致灵动气息。
这哪里是什么令人害怕、望之生畏的大黄蜂?这分明是一件活着的、巧夺天工的旷世艺术品!一个毛茸茸、金灿灿、不染尘埃的小精灵!一个只应存在于童话梦境中的奇妙造物!
高红梅瞬间瞪大了眼睛,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胸腔里的心跳声在极致的寂静中咚咚作响,生怕稍重一点的喘息就会惊扰了这小家伙无比甜美的安眠。她脸上原本带着的、觉得丈夫小题大做的轻松笑意彻底凝固,转而化为一种极度的惊讶和不可思议,继而迅速被汹涌而来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浓浓喜爱与怜爱之情所取代。女人天性中对于可爱精致小生物毫无抵抗力的柔软心肠,在此刻被眼前这超乎想象的小生命彻底击穿、俘获!
“天哪……老周……这……这是……”她压低声音,几乎是用了气声,每一个音节都包裹着难以置信的惊叹和生怕惊扰的小心翼翼,眼睛里闪烁着如同发现绝世珍宝般的惊喜光芒,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白玉小盒中的金黄团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大黄蜂?这……这也太……太稀奇了……太乖了叭!”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极轻极轻地、用指腹最柔软的部分,碰了一下那冰凉的白玉小盒边缘,目光却死死锁在里面那团随着极其微弱的呼吸而轻轻起伏的金黄色小东西身上,只觉得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软得一塌糊涂。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可爱到令人窒息、只想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生灵,和丈夫口中那句严肃的“遇到危险它就会出来保护你”的凶猛护卫联系起来。
这反差实在太巨大了!巨大到荒谬!巨大到让她觉得丈夫这份别出心裁、煞费苦心的“浪漫”,带着一种属于他特有的、笨拙却又极致动人的可爱!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身旁的周振华,眼中充满了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的幸福和巨大的感动。她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丈夫这番举动的真正含义——丈夫哪里是真的要给她什么防身的凶器?他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会不知这等可爱小物根本无力护人?这分明是借着这个由头,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走了多少地方,才寻来这么个世间罕有的、精致可爱又温顺无害的小宝贝,变着法儿地、用他独特的方式哄她开心,送她一份独一无二的、活的、充满生趣的“礼物”!
一想到丈夫这样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硬朗如山岳、仿佛所有心思都用在田地和正事上的男人,背后不知默默花费了多少时间与精力,才找到并驯服这么一只奇特又温顺得不可思议的小蜂,还特意请人(或者自己?她不确定,但此刻觉得丈夫无所不能)打造了如此精巧绝伦的白玉小盒来安放它,就为了在这一刻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高红梅的心就像骤然被泡在了一汪温热的、醇厚的蜂蜜水里,甜得发颤,暖得发烫,每一个毛孔都洋溢着被珍视、被宠爱、被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巨大幸福感。
所有的疑惑和先前那一丝不解,此刻都化为了汹涌的爱意和“原来如此”的甜蜜明悟。她像是守护绝世珍宝般,小心至极地将那两半白玉重新合拢,严丝合缝,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声。她将重新合为一体的玉坠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自己怦怦跳的心口,仿佛能透过温润的玉石,感受到里面那小生命传来的微弱暖意,以及丈夫那深沉如海、却用如此独特方式表达的爱意。
她眼圈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红,鼻尖发酸,脸上却绽放出比窗外初升朝阳还要灿烂明媚、幸福洋溢的笑容,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撒娇的意味,轻轻捶了一下周振华结实的手臂:“你呀……真是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真是那种吓死人的大马蜂呢……弄得那么严肃……”
她凑近周振华,仰着脸看他,语气里满是娇嗔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亏你想得出来!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小宝贝?嗯?还骗我说防身……它这么小,这么乖,这么漂亮,能防什么呀?别被调皮的小雀儿叼了去就不错了!你就唬我吧!”
她嘴上这么娇嗔地“埋怨”着,却把攥着玉坠的手捂得更紧了,贴在心口,爱不释手,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老周……你真好……”她抬起头,目光盈盈如水,深深地望进丈夫的眼底,里面盛满了星光般的幸福和全然的依赖,“这礼物……我太喜欢了!真的!我从来没收到过……这么稀罕,这么有意思的礼物!”
她自动地、合理地将丈夫之前所有严肃甚至凝重的叮嘱,都理解成了夫妻间一种独特的情趣和别致含蓄的关怀方式。至于“遇到危险会保护她”?她此刻只觉得,那是丈夫希望这个可爱的小精灵能时刻陪伴她、给她带来快乐和慰藉的另一种浪漫说法。有这小东西贴在身边,想着丈夫这份心意,自然心情愉悦,百病不侵,不就是最大的“保护”了吗?
周振华看着妻子完全误解、却因此而异常开心、幸福得几乎要发光的模样,张了张嘴,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好笑,但更多的,是一种松了口气的安然。他最终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将那份真相更深地埋入心底。也好,她喜欢就好,她开心就好。或许,不知道这小东西体内蕴藏的、足以瞬间放倒一头壮牛的恐怖威力,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更好的保护,能让她更轻松、更快乐地戴着它。就让它以“可爱宠物”的身份,默默守在她身边吧。
他伸出宽厚粗糙的大手,轻轻将沉浸在幸福中的妻子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喜欢就好。记得,贴身戴着。”
“嗯!一定戴!天天戴!睡觉洗澡都不摘!”高红梅依偎在他宽阔温暖的怀里,用力地点头,脸上洋溢着被深深宠爱着的、无比满足的幸福光彩,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那枚小小的、温润的白玉吊坠紧紧贴在她心口,传来持续而令人安心的暖意。
她只觉得,自己就是这月亮河村,不,是这世上最幸福、最幸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