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简单的要求,薛白骨自然不会推脱。
只是……
他不怎么自信地说:“我也是初学,而且资质平平,未必能成功,只能尽力一试。”
桑拢月发现,她家四师兄来到末法州之后,莫名有些自卑。
从前他那挖遍臻穹宗方圆百里野坟的‘魔童行径’,也收敛了不少。
该不会是罗家那些杂碎给打击的吧?
啧。
正好她准备搞点大事情。
不如搂草打兔子,将罗家人一并收拾了。
这边,桑拢月在心里琢磨着。
另一边,蓝惊寒已经掏出一支玉簪。
——贤妃宫中,尽是她生前的爱物,都被老皇帝下令保护得好好的。
蓝惊寒之前就收藏了一些,留作对母亲的纪念。
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薛白骨指诀扣起,低声诵咒,动作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所幸,术法似乎很顺利——
片刻后,这寂静的寺庙中,便平地刮起阵阵阴风。
那风声还带着叫人毛骨悚然的、呜咽似的音效。
与这看似宝相庄严的殿宇,形成一种悚然而吊诡的和谐。
紧接着,那玉簪表面流转起淡淡光华,从薛白骨手中腾空而起。
在薛白骨的示意下,蓝惊寒伸手碰了碰那簪子。
刹那间,风势骤烈!
满地枯叶被尽数卷向空中,围绕着那枚发簪急速回旋,顷刻便将蓝惊寒的身影吞没。
不过几次呼吸之间,落叶、狂风、连同当中那人,一齐消失得干干净净。
唯有一支玉簪,静静跌落青砖地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叮”。
桑拢月奇道:“这是成功了?”
薛白骨也不可置信:“我一次就成功了?”
桑拢月:“蓝师兄呢?”
薛白骨解释:“依着《生死逆劫经》的注释,蓝师兄应该进入了簪中空间……类似于幻境。
至于何时出来,就取决于他自己。我们现在只消替他护法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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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师兄妹俩席地而坐。
桑拢月一边继续掏零嘴,一边夸薛白骨如何璞玉浑金、悟性通神、根骨奇佳……
一直夸得薛白骨都有些飘飘然,她才堪堪罢手,总结道:“你比那个罗十五强多啦!”
薛白骨那张苍白的小脸,已经泛起些红晕,扭捏地说:“真的吗?我只是学会一个术法而已。”
桑拢月:“当然是真的——”
她待要再夸,却忽然停住。
薛白骨紧张道:“怎么了?”
片刻后,桑拢月才说:“没事,托我那邪神奴仆的福,刚刚又吸收了一些龙气。”
她像是吃到什么山珍海味似的,一脸餍足地回味片刻,才叹道:“难怪肉身佛这么热衷于龙气呢,真是大补之物啊。”
薛白骨眨巴眨巴他那双熊猫眼,中肯而直白地说:“你馋老皇帝了。”
“咦惹!”桑拢月当即皱成包子脸,“四师兄,你这用词有点恶心——”
薛白骨忙更正:“你馋他的魂魄。”
“嗯哼。”桑拢月托腮,“龙气不但让修为事半功倍,还能压制境界,真是好东西呀!”
薛白骨咬了一口桂花糕,含糊地问:“小师妹,你要压制到什么程度呀?”
桑拢月也咔擦咔擦嚼了一口炸馓子,却只在心里回答:能劈死邪神的程度。
而且——
她又说:“顺便帮你出个气呀。”
薛白骨:“……你是说,罗家?”
“不止。”桑拢月却道,“罗家那几人只是小虾米,骸娘说,连魔界少主都跑了来,如此兴师动众,恐怕这些家伙不达目的不罢休。”
所以,他们得提前准备好对策。
.
师兄妹俩一边吃夜宵,一边聊天时。
玉簪内却是另一番世界——
蓝惊寒又回到了熟悉的承恩殿。
这是他做太子时,老皇帝赐给他暂住的宫殿,据说保留了贤妃生前的喜好。
一个茶杯、一把椅子的位置都没变。
可见老皇帝对贤妃的偏爱与怀念。
蓝惊寒一度怀疑那位父皇的话,是否掺了水分。
如今一看,却是眼见为实。
这承恩殿的奢华远超规制,藻井嵌着南海夜明珠,地面铺着西域绒毯。
紫檀木的多宝格里,前朝玉器、珊瑚盆景交错陈列。
连空气里也浮动着若有似无的龙涎香。
宫女们垂首静立在珠帘旁,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老皇帝的声音从幔帐之内传出:“皇儿睡着了,他和你长得很像。”
年轻女人温柔而俏皮的声音继而也传出:“皇上惯会取笑臣妾,这小娃娃黑皱皱的,哪里像我?”
“好,好,更像朕!”
那情话格外亲昵自然。
不像君王与宠妾,反倒像平民百姓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蓝惊寒心中一动。
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父皇他……并没有欺骗自己?
蓝惊寒忍不住上前两步,穿进幔帐之内。
这里是贤妃生前的记忆,所以,他不过是个‘旁观者’,即便坐在两口子中间,也不会影响他们打情骂俏。
蓝惊寒忍不住又贴近一些,看看襁褓中的婴孩。
那小家伙皮肤又红又皱,跟个小老头似的。
他没看出来这小东西哪里像自己。
就听老皇帝乐呵呵地说:“婴儿都是这样的,再过几个月便长开了,皮肤会变白,眼睛也会睁开……”
“哼。”贤妃却酸溜溜道,“皇上经验多得很,臣妾却是第一次做母亲,自然不知道!”
蓝惊寒:“……”
这时候,贤妃还不到双十年华。
而老皇帝已经年过不惑,自然子嗣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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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的娇嗔,并没有惹怒老皇帝,他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放下身段,百般柔情地哄年轻的爱妃。
听得蓝惊寒都有些面红耳赤。
他忙退出幔帐,不打扰父母的恩爱。
紧接着,场景一变。
依旧是承恩殿,夏季却换成了秋景。
殿外的海棠树,叶子簌簌而落,只剩干巴巴的枯枝。
老皇帝愁容满面地抱着刚满百天的小皇子,对贤妃道:
“叛军又拿下十三座城池,再这样下去,恐怕皇城也不保,朕想要御驾亲征。”
贤妃哭道:“那臣妾和皇儿怎么办?”
天子率兵,自然要带走全部精锐,皇城守卫必定薄弱。
若是叛军真的攻入皇宫,那么,宫中所有妃嫔,恐怕都难逃一死。
老皇帝看看怀中的小婴儿,目光无限怜爱:“你们自然与旁人不同……朕带你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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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半月。
贤妃不堪舟车劳顿,已然病倒。
马车里,她靠在老皇帝肩膀上,清秀而年轻的脸烧得通红。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哽咽道:“皇上,臣妾要是去了,您一定要抚养皇儿平安长大,答应我,好吗?”
四十岁的老皇帝,眼中还没有后来的自私与算计。
手掌也不如后来那般枯瘦,而是宽厚、温暖的。
他单手抱着小婴儿,另一只手臂紧紧环住心爱的女人,霸道而颤抖地说:“朕不许你死。你放心,随行的太医……”
蓝惊寒看着这一幕,有些走神。
不知怎的,他想起,老皇帝不久前所说‘你母亲体弱,都是朕抱着你’……
竟然是真的。
莫名地,蓝惊寒喉头有些发紧。
父皇,您记得您从前是怎样保护妻儿的吗?
为何后来要置我于死地呢?
您不是答应过我娘……
正想着,就听老皇帝又对贤妃说:“不,你别动,你还没康复,别过了病气给皇儿,还是把他暂时交给乳母。”
老皇帝当真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竟不假手于他人。
只是,下了马车,亲手将皇子交给乳母时,才忽然变了脸色:“不准声张!好生照看,别叫贵妃知道!”
乳母脸色也十分难看:“可是,皇上……小皇子他,已经断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