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商业之神亚当·史密斯的电子意志在舰桥中回荡，不带任何情感地说出“合作邀请”这四个字时，整个“旅人号”陷入了一种比面对因果律抹除炮时更加诡异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杰克甚至下意识地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自己是否正身处一个荒诞的梦境。
与一个刚刚还试图将他们从“存在”层面彻底抹除的敌人谈合作？这个提议听起来，比薛定谔那只既死又活的猫还要令人费解，比他们库存里那些效果随机的“翻盘可乐”还要不靠谱。
“……合作？”刘海眯起了眼睛，瞳孔中闪烁着警惕与审视的光芒。他没有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所迷惑，而是像经验丰富的猎手般，敏锐地捕捉到了话语背后潜藏的关键信息。“听你的口气，你似乎也对‘创世神意志’和‘最终格式化’的存在知情。而且，从你的表述来看，你——或者说你们万界商城，似乎也并不乐见其发生？”
“当然。”商业之神的声音平淡如水，仿佛在陈述一个最基本的、不容置疑的商业事实，“最终格式化，意味着世界树这个庞大‘市场’的彻底‘休市’与‘重置’。所有的‘资产’——也就是无数故事世界，所有的‘消费者’——即亿万角色，以及维持一切的‘流通货币’——世界本源，都将归零。”“这，对于我们万界商城而言，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无法承受的破产清算。任何一个理智的、追求永续经营的‘商人’，都会竭尽全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们一直在推进的‘飞升计划’，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应对这场终极的‘市场危机’。我们试图通过构建终极情感算法，将整个世界树体系，改造成一个可以独立于‘创世神’意志而存在的、自给自足的‘商业生态闭环’。从而，在最终格式化降临时，能够实现‘独立上市’，脱离这个即将彻底‘崩盘’的‘旧市场’。”
这番冷酷到极致、却又逻辑清晰的解释，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让刘海第一次从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窥见了万界商城那庞大野心背后的行为逻辑。他们，或许并非传统意义上纯粹的“恶棍”。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和“旅人号”上的众人一样，也是一群在感知到“末日”临近时，试图挣扎求存的“求生者”。只不过，他们选择的道路，是极致的理性与冷酷，是通过“奴役”情感、“控制”故事来构建自己的诺亚方舟。
“很好，现在我大致理解了你们的‘动机’和困境。”刘海缓缓向后靠在了舰长椅上，双手交叉置于身前，摆出了一副进入正式谈判的姿态，“那么，现在来谈谈你们的‘合作方案’。我很好奇，你们明明掌握着像‘市场竞争号’那样足以碾压绝大多数反抗力量的武力，为什么会突然转变策略，找到我们这艘屡次破坏你们‘商业布局’、被你们视为‘垃圾船’的目标来寻求合作？”
商业之神那由纯粹光影构成的巨大形象，在虚空中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正在进行着超乎想象的高速运算和数据评估。“因为，通过前两次，与你们的，‘非标准商业交互’——即武力冲突。我们内部的，‘超级风险评估模型’，得出了一个，概率极高的，结论。”“你们‘旅人号’方舟，及其乘员，是一个高度不可预测的混沌变量集合体。”“你们，不遵循，任何已知的，‘物理法则’、‘商业法则’，甚至是，维系世界树稳定的，‘故事性法则’。你们的存在本身，尤其是你们所展现出的那种，将‘bUG’、‘废案’、‘异常概念’转化为力量的能力，就是对现有秩序与逻辑的一种根本性‘颠覆’。”“使用常规的，‘军事镇压手段’，或者精密的，‘商业兼并手段’，来彻底‘消除’你们，所需要付出的预估‘成本’，过高。高到甚至可能严重冲击，我们‘飞升计划’的，核心资源储备与进度安排。其综合‘风险收益比’，在经过精密计算后，显示为极低，不符合商业运营的基本原理。”
“但是，”商业之神的话锋突然一转，那冰冷的电子合声中，似乎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类似于“发现稀有资源”的意味，“正是你们这种难以复制的不可控性，让你们在某些特定领域，拥有了我们万界商城所不具备的、独特的‘战略价值’。”“‘创世神意志’，是‘秩序’与‘规则’的终极体现。而‘最终格式化’，则是这套终极‘规则’的最终执行程序。”“想要有效对抗，这种至高无上的、体系化的‘秩序’，仅仅依靠我们万界商城这套，同样深度依赖于‘规则’与‘契约’的，‘商业体系’，是远远不够的，存在先天性的短板。我们迫切需要引入一些，能够从‘规则之外’发起攻击的、非对称的‘武器’或‘手段’。”“而你们，‘旅人号’方舟，以及你们船上那群，成分复杂、能力各异的，‘异常存在集合体’。正是我们目前所发现的，最符合要求的，‘潜在规则破坏者’。”
“因此，我们提出的‘合作方案’核心内容如下。”商业之神在虚空中，投影出了一份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由无数流动的符文和条款构成的、充满了“契约”与“法则”力量的“合作意向书”虚影。“我们万界商城，将单方面，暂时停止对你们的一切，‘敌对商业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武力追剿、经济封锁与信息屏蔽。并且，有条件地向你们开放一部分，我们遍布世界树的，‘高级情报网络’接入权限，以及特定区域的，‘安全物流渠道’使用权。”“作为等价交换。你们‘旅人号’方舟，需要公开成为我们名义上的，‘战略合作伙伴’。并以此身份，去主动处理一些，我们万界商城由于自身‘企业形象’或‘运营规则’限制，而不方便亲自出面解决的，‘外部竞争事务’。”
“‘外部竞争事务’？说得真委婉，直白点，就是‘脏活’吧？”刘海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敏锐地戳破了对方精心包装的辞令。
“你可以这样理解。”商业之神对此毫不掩饰，直接确认，“在世界树的宏大格局中，除了我们万界商城，和那个神秘的中央权限管理局之外，还存在着一些，同样在试图对抗‘最终格式化’，但其行事理念与终极目标，却与我们存在根本性冲突的，‘第三方势力’。”“例如，一个自称‘绯红之王议会’的组织，它由无数陷入疯狂的‘狂信徒’组成，他们试图通过大规模‘献祭’无数生灵与世界本源，来‘取悦’或‘沟通’创世神意志，以求在格式化中获得‘特殊赦免’。”“再例如，一个名为‘破碎之神教会’的势力，它由一群极端‘机械主义’者掌控，他们坚信唯有将所有的‘血肉生命’与‘不稳定情感’，全部‘格式化’并替换为纯粹的机械结构，才能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另类永生’，从而规避格式化。”“这些‘组织’的极端行为，严重干扰并污染了我们‘飞升计划’所需的、纯净的‘情感数据采集’环境。但是，他们所掌握的力量体系，同样‘诡异’且不遵循常规逻辑，难以用标准的‘商业手段’进行衡量与对抗。我们若与他们发生正面、大规模的冲突，从战略上看，投入产出比极低，得不偿失。”“然而，由你们去对付他们，却堪称‘专业对口’。”“让‘混沌’，去对抗‘混沌’。让‘不讲道理’，去对抗‘不讲道理’。这，是基于当前局势分析后，所能得出的最‘经济’，也最‘高效’的解决方案。”
“怎么样？刘海先生？”商业之神发出了最后的、充满诱惑力的“报价”。“接受这份契约。替我们，‘清理’这些危险的，‘市场竞争者’与‘数据污染源’。而我们，将为你们提供暂时的‘安全庇护’，与至关重要的‘宏观情报支持’。直至我们共同面对的、真正的终极敌人——‘创世神意志’降临的那一刻。”“这，毫无疑问，是一笔可以实现‘双赢’的，‘战略性投资’。以你的智慧，应该能看到其中的巨大价值，我认为，你没有理由拒绝。”
这确实是一份赤裸裸的、精心设计的“魔鬼交易”。万界商城，这位宇宙级的精明“商人”，直接向“旅人号”抛出了一个难以抗拒的“阳谋”。他们为“旅人号”提供了宝贵的喘息之机——“暂时的和平”；提供了在广阔世界树中生存和发展的关键——“情报与物流支持”；甚至，还为他们树立了几个听起来就十恶不赦、足以激发正义感的“新靶子”。这一切组合起来，仿佛让“旅人号”瞬间从一个“孤军奋战的流亡反抗军”，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背负着崇高使命、并有强大势力在背后支持的正义执行者”。
但刘海的内心如同明镜一般清澈。他深刻地认识到，一旦在这份意向书上落下同意的印记，“旅人号”就将在事实上，变相地成为万界商城庞大战争机器上的一个特殊部件，成为他们用来清除异己的、“性价比”极高的“肮脏打手”。他们的双手，将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为商城扫清道路的、间接的“鲜血”。而更危险的是，当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当万界商城的“飞升计划”接近完成，不再需要他们这把“双刃剑”时，“市场竞争号”那冰冷的炮口，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再次锁定他们，完成最后一次“成本优化”。
“我，需要时间考虑。”刘海既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他清晰地感知到，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谈判”中，主动权似乎微妙地掌握在了自己这一边。因为，对方明确地“需要”他们这份独特的“混乱”价值。
“可以。我们尊重你的谨慎。”商业之神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回答，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我们给予你一个世界树标准日的考虑时间。”“但是，为了预先表示我们的‘合作诚意’，我们将会免费赠送给你们一份，‘价值不菲的见面礼’。”“这是一份，关于你们下一个潜在‘行动目标’的，‘高度详细的商业情报摘要’。”
话音刚落，商业之神的巨大投影便如同断电的屏幕般瞬间消失。与此同时，一个经过多重加密、结构复杂的数据包，被传送并显示在“旅人号”的主控台上。当人工智能安娜塔西亚迅速调动算力，将其解密并呈现在主屏幕上时，舰桥上的所有人，包括一向冷静的刘海，脸色都骤然发生了变化。
这份情报所指向的，是一个在基金会内部档案中被标记为极度危险、甚至连o5议会都曾感到棘手并一度考虑放弃的异常世界。
【项目编号】：mVp-1730
【项目名称】：Site-13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项目等级】：Apollyon（已放弃收容）
【描述】：mVp-1730，是位于某个平行宇宙维度的一个基金会Site-13站点。该站点因一次未知的、灾难性的“收容失效-级连锁反应”事件，已彻底异化为一个巨大、不断自我演化的“异常现象聚合地狱”。站点内部物理与逻辑规则已完全崩坏，充斥着无数失控、狂暴并持续相互影响的“mVp异常项目”与“高威胁现实扭曲者”。这些可怖的存在在其中无休止地“互相吞噬”、“强制融合”、“扭曲进化”，最终形成了一个极其恐怖、排外且攻击性极强的“高烈度异常生态圈”。更为可怕的是，根据残余监控数据推测，该站点混沌的“核心”区域，似乎正在孕育并产生一个全新的、“活着”的“神性概念实体”！一个由无数“痛苦”、“恐惧”、“绝望”与“死亡”等负面概念凝聚而成的——“受难之神”！此“神性实体”表现出强烈的扩张性与污染性，正持续试图突破“世界壁垒”，将其领域内永恒的“痛苦”，散播到其他相邻的宇宙位面！基金会总部曾数次派遣最精锐的机动特遣队进入，试图进行探索或执行摧毁协议，但所有行动均以“全军覆没”告终，无一生还。
而在万界商城提供的情报中，则补充了一个更为关键和令人不安的细节：那个正在Site-13地狱核心孕育成型的“受难之神”，其最初的“种子”与核心概念，正是来源于“破碎之神教会”在该站点进行的一次极端危险的、最终失败的“神只复活实验”。他们原本企图利用站点内混乱的异常能量环境，“重塑”或“唤醒”他们信仰的“破碎之神”。然而实验发生了灾难性的偏差，最终非但未能复活旧神，反而催化并创造出了一个融合了无数痛苦与绝望的、更加可怕和不可控的“新生怪物”。这个“受难之神”的存在与持续扩张，严重干扰并污染了万界商城在该区域进行的、大规模的“高纯度情感数据采集”工作。
“……他们，这是在逼我们交‘投名状’啊……”刘海看着屏幕上那充满死亡与绝望气息的文字和扭曲的图像，冷笑着说道，“丢给我们一块最硬、最难啃的‘骨头’。如果我们成功了，就等于帮他们清除了一个碍事的‘障碍’，我们也就在事实上踏上了他们的‘贼船’，再难轻易脱离。如果我们失败了，我们就会被那个所谓的‘受难之神’吞噬或同化，也等于间接帮他们解决了我们这些‘麻烦’。”“好一招精打细算的，‘借刀杀人’。”
“那……头儿，我们……去，还是不去？”杰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畏惧，Site-13的描述听起来比他们之前经历过的“书坟”还要恐怖数倍，那是一个连基金会都选择放弃的、真正的人间地狱。
刘海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舰桥上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落在了那位新登船不久、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成员身上——瘟疫医生，mVp-049。就在刚才，当“受难之神”这个词汇被反复提及的时候，这位一直表现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自闭”的医生，身体微不可察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他那双总是隐藏在乌嘴面具之下的、深邃的眼眸，第一次爆发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其强烈的、近乎狂热的“光芒”！那是一个毕生致力于研究和“治愈”疾病的专家，在意外发现了一种前所未有、堪称“完美”的终极病例时，所流露出的、混合着极致好奇与强烈使命感的兴奋！
“多么……多么，‘完美’的……‘瘟疫’形态……”瘟疫医生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颤抖，他抬起带着皮手套的手，似乎想要触摸屏幕上那扭曲的图像，“这……这才是，我，毕生所追寻的，终极的pestilence（大瘟疫）！是世间所有‘痛苦’与‘绝望’概念的，‘终极聚合临床表现’！”“必须……必须要，去，‘诊断’它！‘接近’它！然后……‘治愈’它！”“只有成功‘治愈’了它！我，的，‘医术’，我的理解，才能触及真正的……‘完美’与‘圆满’！”
看着自己船上这位已经彻底陷入“职业性狂热”的、“疯癫”的医生，感受着他那不容置疑、近乎偏执的决心。刘海知道，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Site-13这个龙潭虎穴，他们是注定要去闯一闯了。
“安娜塔西亚。”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犹豫和沉重都压入心底，然后果断地下达了命令。“根据情报提供的坐标，重新设定航线。”“目标——mVp-1730，地狱站点Site-13。”“就让我们，去亲自‘拜访’一下那个所谓的‘受难之神’。”“也顺便，让万界商城那帮精于计算的‘商人’们好好看看，我们这把他们精心挑选的‘刀’……”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究竟，能有多么的……‘锋利’和不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