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风站在阁楼门前,手指还搭在那把生锈的铁锁上。楼下灯光明亮,母亲在收拾木箱,父亲坐在椅子上看表,沈昭华靠在窗边,指尖碰了碰窗帘的补丁。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头看着锁眼。
锁太旧了,钥匙早就不见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的签字笔,拔掉笔帽,将笔尖小心地插进锁芯。左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上海牌机械表的发条旋钮。他记得小时候父亲修收音机时用过类似的办法——用细金属调整松紧,一点点撬动卡住的零件。
他屏住呼吸,轻轻转动笔身,另一只手微调表冠,借力传导到笔尖。金属摩擦发出轻微声响。一下,两下。第三下时,锁舌“咔”地弹开。
门推开的一刻,灰尘扬起。他没往前走,而是退后半步,对门口的沈昭华点了点头。她立刻打开手机电筒,光束照进屋内。木板地面布满划痕,角落堆着几个旧箱子,上面盖着褪色的帆布。
他蹲下身,用手拂去最边上的箱子积灰。箱子很轻,打开后里面是几本练习册和一架断了翅膀的航模。他继续翻找,直到摸到最里面那个小木盒。盒子没有上漆,边角已经磨损。
掀开盖子,一张泛黄的画纸静静躺在里面。
他双手拿起画纸,慢慢展开。画面歪斜,颜色混杂。一架飞机画在中央,机身倾斜,机头指向天空。周围用红蓝蜡笔点了十二颗星星,大小不一,分布杂乱。飞机下方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的飞机会飞到星星上去。”
沈昭华走近一步,低头看画。她的目光停在左上方那颗蓝色星星上。“这个位置……”她声音低了下来,“不像随便画的。”
陈御风抬头看她。
“你看这里。”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颗星的位置,“它的坐标接近月球背面南极-艾特肯盆地。嫦娥六号着陆区就在附近。我们去年发布的月基观测站选址报告里提过。”
陈御风盯着那颗星,没说话。
沈昭华翻过画纸,背面朝上。她吹了吹表面浮尘,又用手指轻轻摩挲。蜡笔的压痕在灯光下显出痕迹。她念出来:“2038年,中国战机要在这里降落。”
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空气。
两人同时沉默。
脚步声从楼梯传来。陈母走了上来,手里端着一杯水。她站在门口看了会儿,然后走到陈御风身边,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
“你爸留下的。”她说。
陈御风接过。金属片呈暗金色,边缘不规则,像是从大块材料上剪下来的。表面有细微纹路,像鳞片。
“他说这东西能抗高温。”母亲说,“厂里老师傅说国外都在研究这种材料,名字叫‘龙鳞’。他不信自己儿子将来用不上。”
陈御风握紧金属片。它很轻,但带着温度。
沈昭华伸手摸了摸画纸上的航线。“这轨迹……太陡了,现实中的战机不可能这么爬升。”
“是孩子画的。”母亲轻声说,“他七岁那年发烧,半夜醒来非要拿蜡笔画画。我说天黑了明天再画,他说梦里的飞机等不了。”
陈御风低头看着画。他想起小时候每次发烧,都会梦见飞机冲破云层,飞进一片星光。那时他不知道什么是发动机推力,什么是气动布局,只知道飞机一定要飞得比星星还高。
窗外忽然传来引擎声。
声音由远及近,节奏稳定,尾流穿透夜空。两人同时抬头。沈昭华迅速移开手机灯光,让月光洒进屋子。
一道银白色的身影掠过村庄上空。歼-20低空通场,机腹反射出淡淡月光。它飞得很稳,高度极低,几乎擦过树梢。
阳光还没完全落下,西边天际残留一抹橙红。夕阳的光线斜射进来,刚好落在画纸上。战机的尾迹投影被拉长,穿过房间,正好覆盖在画中那架歪斜的飞机航线上。
角度一致。弧度相同。连转弯时的倾斜角度都分毫不差。
陈御风盯着那道光影,手指慢慢抚过画纸边缘。他的呼吸变慢了。
“原来我一直不是在创造未来。”他声音很低,“是在兑现一个孩子的梦。”
沈昭华看着他侧脸。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手轻轻放在画纸上,指尖离那颗蓝色星星只有一厘米。
楼下传来脚步声。父亲走上楼梯,手里还拿着那块旧怀表。他站在门口,看了看画,又看了看窗外渐渐消散的尾迹。
“你七岁那年画完这张画,我看了整整一夜。”他说,“第二天我就去了钢厂,换班加了三个月的班。托人从北京带回来这块材料。”
陈御风转头看他。
“我不知道它有没有用。”父亲说,“但我得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存一块铁,也算陪着你往前走了一步。”
母亲站在一旁,眼睛有点湿。她没擦,只是看着儿子的脸。
陈御风把画纸轻轻折好,四边对齐,动作很慢。他打开夹克内袋,将画放进去,紧贴胸口。金属片也一起放了进去。
沈昭华看着他做完这一切,低声问:“你会把它贴在实验室墙上吗?”
“先带回基地。”他说,“等下一代原型机开始组装那天,我要把它钉在主控台正上方。”
父亲点点头,转身准备下楼。母亲跟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眼阁楼。
“你小时候总说,飞机飞得多高,人的心就能走多远。”她说,“现在我知道了,你说的不是距离。”
陈御风站在窗前没动。歼-20的尾迹已经散开,像一条淡白色的线挂在天上。风吹动窗框,发出轻微响动。
沈昭华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那颗星的位置,我可以重新建模计算。如果结合反重力场模拟器的数据,也许能推演出适合长期驻留的轨道方案。”
“不用急。”他说,“2038年还有二十年。”
她点头。
他抬手摸了摸夹克内袋。画纸隔着布料贴着胸口,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远处又传来引擎声。这次是双机编队,飞行高度更高,声音更远。两道尾迹交叉而过,在天空划出一个x形。
他盯着那个交叉点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伸手握住窗框,指节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