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婴儿床里的小女儿发出一阵细碎的哼唧，林晚几乎是本能地睁开眼。月嫂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熟练地抱起孩子拍了拍，低声说：“奶够吃，就是惊了下，没事。”
林晚松了口气，却再无睡意。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里，她看着月嫂哄睡孩子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那串前同事苏晴的电话号码，她已经看了三天。
前世这个时候，她正陷在产后抑郁的泥沼里。涨奶的疼痛、小女儿整夜的哭闹、大女儿怯生生的“妈妈抱”，还有张磊摔门而去时那句“你连个孩子都带不好”，像无数根针，扎得她连呼吸都觉得疼。那时她以为，熬过去就好了，却没想过，十年后的自己，会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手机里丈夫和陌生女人的聊天记录，咽下最后一口气。
“林小姐，醒了？”月嫂放下孩子，转身看见她睁着眼，“要不要再睡会儿？早饭我六点再做。”
“不了，”林晚坐起身，月子服的领口沾着点奶渍，是昨晚给小女儿亲喂时蹭上的。换作前世，她定会因为这点“不整洁”而焦虑半天，此刻却只觉得踏实——这是她的孩子，是她拼尽全力也要护周全的人。
她掀开被子下床，脚步还有些虚浮，却比三天前刚重生时稳了太多。走到客厅，晨光已经把出租屋的玻璃窗照得透亮，能看见对面楼晾晒的五颜六色的被子。这个月租三千五的老式单元楼，是她和张磊结婚时租的，一住就是七年。前世她总抱怨这里阴暗潮湿，抱怨张磊没本事买房，却忘了，自己曾经也是拿着设计师薪资、能独立负担首付的人。
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是张磊发来的微信：“妈说她上午过来，你态度好点。”
林晚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回了个“嗯”。不是妥协，是懒得争辩。有些账，得一笔一笔算，急不得。
她点开和苏晴的聊天框，上次联系还是三年前，她给苏晴发了句“恭喜升职”，对方回了个谢谢的表情包，再无下文。全职妈妈的社交圈，就像被温水煮的青蛙，不知不觉就缩成了灶台和孩子的围栏。
深吸一口气，林晚打字：“苏晴，好久不见，最近忙吗？我想问问，咱们行业现在招设计师，对全职妈妈友好吗？”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心脏猛地跳了跳。像是站在悬崖边，终于迈出了试探的一步。
厨房传来月嫂切菜的声音，很规律，像某种倒计时。林晚走到阳台，那里堆着几个没来得及拆的快递，大多是婴儿用品。她蹲下身，从最底下抽出一个旧纸箱，里面是她的设计作品集。
牛皮纸封面已经泛黄，翻开第一页，是她大学毕业时的毕业设计——一个以“亲子互动”为主题的儿童房设计，获过奖。那时导师拍着她的肩说：“林晚，你有天赋，别浪费了。”后来她结婚、怀孕，张磊说“我养你”，婆婆说“女人家拼事业干嘛”，她就真的把这份“天赋”，连同画笔一起，锁进了箱子底。
箱子里还有一个信封，装着她的私房钱。三万块，是她没结婚时攒的，前世一直没舍得动，直到最后住院，才发现被张磊偷偷取走，说是“应急”。这一世，这笔钱成了她的底气——请月嫂花了一万二，剩下的，得留着当重返职场的启动资金。
手机又震了，是苏晴的回复：“林晚？真是你！我还行，最近在忙一个新项目。全职妈妈怎么了？我们公司刚招了个休完产假回来的，能力超强！你要复出？”
林晚的指尖有些发颤，快速回：“嗯，想试试。我之前做过三年家居设计，后来……停了几年。”
“停几年怕什么，”苏晴回得很快，还加了个加油的表情，“我们公司最近在扩团队，缺有经验的设计师。不过老板要求严，得试稿。你要是有时间，下午来公司聊聊？”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林晚几乎要笑出声，又赶紧稳住：“方便吗？我还在坐月子……”
“坐月子怎么了，”苏晴发来个大笑的表情，“你把孩子和月嫂带上？我们公司有母婴室。或者我下午过去找你？你发个定位。”
林晚鼻头一酸，赶紧擦掉眼角的湿意：“不用不用，我让我老公下午过来盯会儿，我过去找你。”
挂了电话，她转身时，看见张磊站在阳台门口，脸色不太好看：“你要去哪？妈上午就来了，你不在像话吗？”
“我去见个朋友，谈工作的事。”林晚把作品集放进包里，语气平静，“你上午请假吧，妈来了你招待。”
“工作？”张磊皱眉，嗓门拔高了些，“林晚你疯了？你刚生完孩子！再说家里两个孩子，你出去工作谁带？”
“月嫂带，你也带。”林晚看着他，眼神清明，“张磊，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通知你。从今天起，我要工作。”
“我不同意！”张磊上前一步想抢她的包，“你当妈的，心思不在孩子身上，像什么样子？”
林晚侧身躲开，声音冷了下来：“我当妈的怎么了？当妈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还是说，你觉得我就该在家当免费保姆，让你既能当甩手掌柜，又能在外面装大款？”
她的话像针，精准地刺中了张磊的痛处。他脸涨得通红，却反驳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林晚拉开阳台门，“上个月你偷偷给妈转的五千块，这个月给你那个‘表妹’买的项链，要不要我把转账记录调出来给你念念？”
张磊的脸瞬间白了。他从没想过，这个整天围着孩子转、连微信账单都不会查的女人，会知道这些。
“我去换衣服，”林晚没再看他，径直走向卧室，“上午你要是敢出去，下午我就带着孩子回娘家。至于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准备好。”
“离婚”两个字，像一块巨石砸在张磊脚边。他张了张嘴，想骂什么，却最终没敢出声。这个女人，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换衣服时，林晚对着镜子打量自己。产后的肚子还没完全消下去，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里有光。她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件藏青色连衣裙，是怀孕前买的，现在穿还有点紧，却刚刚好能撑出点精气神。化了点淡妆，遮了遮黑眼圈，镜中的人，依稀能看出几分当年在设计院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影子。
“林小姐，真精神。”月嫂抱着小女儿出来，笑着夸她，“我刚才跟张哥说了，上午我多看着点，你放心去。”
林晚心里一暖：“谢谢你王姐。”
“谢啥，”王姐逗着怀里的孩子，“女人嘛，就得为自己活。我年轻的时候也总想着靠老公，后来才明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正说着，门铃响了。张磊磨磨蹭蹭地去开门，果然是婆婆来了，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进门就喊：“我大孙子呢？哦不对，是我小孙女……”
话音在看见林晚时戛然而止，婆婆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你这是要去哪？月子里往外跑，不要命了？还有你这打扮，像个当妈的样子吗？”
林晚没接话，走到玄关换鞋。张磊在一旁打圆场：“妈，她……她出去见个朋友。”
“见朋友？”婆婆把保温桶往桌上一墩，声音尖利起来，“我看她就是不想带孩子！林晚我告诉你，你必须再生个儿子！这两个丫头片子，将来都是要嫁人的……”
“妈，”林晚站起身，转过身直视着婆婆，“生不生，生几个，是我和张磊的事。您要是来帮忙带孩子，我欢迎；要是来催生，那您请回吧。”
婆婆愣住了，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以前不敢，现在敢了。”林晚拎起包，“张磊，妈交给你了。大女儿幼儿园下午四点放学，别忘了接。”
说完，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点亮，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自己过去的影子上，清脆而坚定。
楼下的阳光有点晃眼，林晚眯了眯眼，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距离和苏晴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站在路边等出租车，风里带着初夏的暖意，吹起她的头发。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地。林晚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请问是林晚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我是张磊的朋友，他上次借我的两万块，说今天还，你让他赶紧转过来。”
林晚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两万块？什么时候的事？前世她从未听过张磊提过借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我让他尽快还。”
挂了电话，林晚站在原地，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突然觉得，这一世要清理的“烂摊子”，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探出头：“美女，去哪？”
林晚报出苏晴公司的地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后视镜里，出租屋的楼越来越远，而前方的路，正铺着阳光，一点点展开。
只是她没看到，在她上车后，张磊站在阳台上，看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备注为“小雅”的号码，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喂，宝贝，她出去了……嗯，我晚上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