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鞋跟碾过满地碎玻璃时，后颈还残留着苏绾掌心的温度。
废弃图书馆的铁门半挂在门框上，铁锈混着霉味扑进鼻腔，月光从裂开的穹顶漏下来，在积灰的地面投下斑驳光斑——那团淡青光芒就悬在二楼阅览室中央，像盏被风吹得摇晃的鬼火。
\"银匣在发烫。\"他低头看向怀中，银匣表面的云纹正随着心跳节奏明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烫。\"
苏绾的指尖在他臂弯轻轻一按，她另一只手握着强光手电，光束扫过楼梯扶手上的蛛网：\"灵控派的人可能追过来了。\"话音未落，楼下传来野猫撞翻铁架的哐当声，她瞳孔微缩，手电光立即罩住声源，直到看清是只炸毛的橘猫才松了口气。
哑僧走在最后，铜铃垂在掌心，每一步都踩得极轻。
他忽然停住，铜铃在指间转了半圈，铃舌撞出清响——二楼那团青光骤然凝实，化作三片菱形光斑，分别落在顾昭左右肩与心口。
\"碎片在召唤。\"顾昭喉头动了动。
他想起钟楼墙角的刻痕，想起师父失踪前最后一次给他擦手时说的\"小昭啊，有些事藏在骨血里，等你该知道的时候，连风都会推你走\"。
银匣突然发出蜂鸣，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上二楼，在积灰的长桌前站定。
三块碎片就躺在光斑中央。
\"是它们。\"苏绾跟上来，发梢扫过他后背。
她的家录里记载过断契碎片的纹路：\"第一块在潘家园老陶的破碗底，第二块嵌在漕河老街的拴马桩里，第三块......\"她的声音顿住，目光落在碎片边缘一道极细的刻痕上，\"我祖父的笔记里画过这个符号，是初代断契者的私印。\"
顾昭的指尖悬在碎片上方三厘米处，点化之力顺着血脉往上涌。
他看见每块碎片内部都流转着金色灵脉，像三条被斩断的河流，正朝着长桌中央的银匣方向奔涌。\"它们在等拼合。\"他深吸一口气，将三块碎片按进银匣凹槽——
\"咔！\"
清脆的锁扣声在空荡的图书馆里炸开。
顾昭的瞳孔骤然收缩，银匣表面的云纹突然活了，顺着桌沿爬向四周，在地面勾勒出一幅泛着银光的地图。
九处标记像星子般亮起，最中央的位置浮起一行古篆：九契遗址。
\"这地方......\"顾昭蹲下身，指尖几乎要碰到地图，\"不在现世。\"他能看见地图边缘泛着水波似的涟漪，像块被揉皱的镜面，\"是镜界的更深层。\"
苏绾立刻翻开随身携带的皮质家录，泛黄纸页上的墨迹在手电光下泛着暗金：\"《苏氏秘辛·镜界考》载，九契遗址乃'时间夹缝'，断契者以血为钥方可入内。\"她合上本子时指节发白，\"但家录里还说......\"她抬头看向顾昭，眼底翻涌着担忧，\"进去的人，再没出来过。\"
哑僧的铜铃突然重重一震。
他屈指弹了弹铃身，一道半透明的灵契丝线从铃口飘出，缠上地图上的九个标记。
丝线所过之处，标记依次亮起幽蓝光芒，最后全部汇聚到银匣正上方，形成一个旋转的光涡。
\"需要银匣开道。\"哑僧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石板，他朝顾昭颔首，\"你。\"
顾昭摸了摸银匣，掌心传来的热度不再灼人，反而带着某种温暖的亲昵，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他想起被师父捡回的那个雪夜，老和尚把他裹在旧棉被里，说\"这孩子天生带着古物的魂\"；想起第一次修复残玉时，玉中浮现的模糊\"守\"字；想起钟楼墙角的\"第九继承者\"——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断契者血脉里刻好的指引。
\"我进去。\"他抬头时，眼底的金光比地图上的标记更亮，\"苏绾，哑僧，你们......\"
\"想都别想。\"苏绾打断他，从包里摸出把青铜匕首拍在桌上，\"我苏家的人，从来不会让同伴独自涉险。\"她指腹划过匕首刃口，渗出一滴血珠，\"这是苏家世代传的血契刀，能在镜界留痕。\"
哑僧已经走到光涡前，铜铃在他掌心转成金圈：\"灵脉不稳，需三人同契。\"
顾昭喉头一热。
他想起这些日子的交锋——苏绾第一次在拍卖会上拆穿他的修复品时冷得像块玉，后来在黑市为他挡过刀，在老宅替他解过咒；哑僧第一次出现时只递来半块残碑，后来在钟楼用铜铃替他挡过子弹，在老街用灵契替他引开过追兵。
原来所谓宿命，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独行。
\"好。\"他将银匣按进光涡中心，点化之力如潮水般涌出。
金光照亮整个阅览室，银匣开始逆时针旋转，每转一圈，光涡就凝实一分。
当银匣转完第九圈时，空气中突然泛起涟漪，一道镜面般的门户缓缓展开，门后是无尽的黑暗，却有若有若无的琴音飘出来，像是故人的召唤。
\"欢迎回家，第九继承者。\"
顾昭的脚步顿住。
这声音他听过——在修复第一块碎片时，在钟楼的灵脉里，在每次银匣发烫时。
它像师父的嗓音，又比师父的更清越，像穿过千年岁月的风，裹着松烟墨与古玉的气息。
他率先迈入门户。
黑暗只持续了三秒。
再睁眼时，三人站在一座悬浮于虚空中的古殿里。
九块刻满契约的石碑呈九宫格环绕着中央的灵契炉，炉心的幽蓝火焰舔着炉口，每簇火焰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有断契者持剑斩邪的身影，有灵控派弟子将凶物封入魂匣的场景，有位白衣女子跪在炉前，将最后一块碎片按进炉心——
\"那是......\"苏绾的声音发颤，她指向其中一块石碑，\"我家记载的初代断契者是男子，但这上面......\"
顾昭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石碑上的女子眉目与他有七分相似，衣袂间绣着与银匣相同的云纹。
她手中的玉牌刻着\"守\"字，正是他修复过的半块残玉的原样。
碑文中的字迹在他靠近时自动浮现：\"断契体系，本为封印历史篡改者。
灵控派，千年前叛逃者。\"
\"原来师父说的'守'，是守护真相。\"顾昭的指尖抚过碑文，眼泪突然砸在石面上。
他想起师父失踪前留下的半块残玉，想起银匣里一直贴着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小婴儿被裹在旧棉被里，襁褓边缘绣着与女子衣袂相同的云纹。
\"所以他们要阻止我。\"他转身看向苏绾和哑僧，\"灵控派怕真相被揭开，怕断契者重新掌控灵契炉。\"
苏绾的手悄悄攥住他的衣袖。
她望着炉心火焰里翻涌的画面，终于明白父亲当年为何重伤——他们镇压的不是凶物，是灵控派故意释放的\"历史篡改者\"。
哑僧的铜铃突然轻响。
他指向灵契炉，铜铃表面浮现出与炉心相同的幽蓝纹路：\"炉心，封着初代断契者的魂。\"
顾昭走上前。
炉心的火焰突然拔高三寸，在他掌心投下一片蓝光。
他看见火焰深处有个模糊的身影，正朝他伸出手。
那是女子的手，与他掌心的纹路一模一样。
\"原来我是......\"
\"轰！\"
灵契炉突然剧烈震动。
顾昭被气浪掀得后退两步，苏绾立刻扑过来护住他。
哑僧的铜铃化作金盾挡在两人身前，却被震得嗡嗡作响。
幽蓝火焰中，一道黑影缓缓凝聚成形。
它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两只泛着血光的眼睛，声音像锈了百年的铁链：\"你们不该来这里。\"
顾昭抹去嘴角的血。
他望着黑影身后翻涌的火焰，望着九块石碑上的契约，望着苏绾紧攥他衣袖的手，突然笑了。
\"我来，\"他挺直脊背，眼底的金光刺破黑暗，\"取回属于断契者的真相。\"
黑影的血瞳骤然收缩。
它抬起手，炉心火焰瞬间变成赤红色，朝着三人席卷而来——
而在火焰最深处，那道女子的身影终于清晰。
她对着顾昭轻轻颔首，指尖点向炉心最中央的位置。
那里，第八块断契碎片正在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