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寂静的城垣。
李云飞贴着高墙阴影疾行,呼吸轻得几乎与夜虫低鸣融为一体。
他身披一件破旧黑袍,衣角绣着半残的幽冥纹——那是从一具尸体上扒下来的战利品,血渍未干,腥气刺鼻。
可这味道,正好掩住了他身上那股不属于九幽宗的“活人气”。
头顶月色惨白,照在前方巍峨巨构之上:九重飞檐如兽爪攫天,黑石台阶蜿蜒而上,仿佛通往地狱咽喉。
天刑殿,武林联盟执法中枢,号称“铁律所至,百邪辟易”。
可此刻,在李云飞眼中,它更像一头蛰伏的毒蟒,鳞片下藏着无数不见光的阴谋。
就在两个时辰前,江湖围剿令传遍各路驿站。
【九灵盟主李云飞,勾结九幽宗,屠戮三派弟子,窃取《玄音秘谱》,堕入魔道,人人得而诛之!】
通缉榜文贴满街头巷尾,配图竟是他救下苏媚那一夜的画面——两人相拥于火海之中,却被刻意扭曲成“歃血为盟”的邪典仪式。
连华山派也保持沉默,林诗音的父亲甚至下令封锁山门,不许任何人提及“李云飞”三字。
“秩序?”李云飞冷笑,指尖摩挲青竹笛,温润如骨,“你们要的不是秩序,是清洗。”
他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玄音虽败退,但临走前那一句“万音归墟”,绝非虚言恫吓。
而真正让他脊背发寒的是——那股在他体内觉醒的共鸣之力,竟能感知到远方某处,有一座庞大的阵法正在缓缓成型,其核心频率,竟与青竹笛隐隐共振。
有人想用他的笛子,打开某个不该存在的门。
所以必须进来。哪怕孤身一人,也要撕开天刑殿这张伪善的皮。
前方哨塔亮起赤红灯笼,两名守卫持戟巡弋。
李云飞伏低身形,借着墙角枯藤掩护,悄然接近关卡入口。
这里已是天刑殿外围禁地,寻常弟子不得擅入,唯有执行血祭任务的九幽残部方可通行。
脚步声逼近。
一道高大身影踏着石阶而来,黑甲覆体,肩扛巨刃。
刀锋未出鞘,已有森然杀意扑面而至。
刑天。
天刑殿执法者,传闻中亲手斩杀过七位宗师的存在。
他双目如炬,扫视四周,最后死死钉在李云飞藏身之处。
“谁?”
声音低沉如钟鸣,震得空气微颤。
李云飞屏息,心跳却骤然加快。他知道,这一关躲不过去。
硬闯?
以他如今一流巅峰的修为,面对刑天这种级别的先天高手,十死无生。
逃?
触发警戒铃,整座天刑殿将在三息内全面戒备。
电光石石间,他咬破舌尖,强行催动体内残留的那一丝“血煞真气”——这是他在上一个副本中,为救苏媚强行吸收的九幽秘术反噬之力,本已压制,此刻却被他主动释放。
黑气自经脉渗出,缠绕手臂,皮肤瞬间泛起尸斑般的灰紫色。
“是我!”他踉跄走出阴影,声音沙哑扭曲,“幽冥宗……丙字七队残兵,逃出来的……弟兄全死了,只有我带着‘血引’活着走到这儿……”
刑天皱眉逼近,手中刑刀轻轻一挑,直指李云飞咽喉。
一股强大神识如钢针般刺入脑海,搜查内息流转。
李云飞强忍剧痛,任由血煞真气在奇经八脉中乱窜,伪装成失控边缘的状态。
同时将青竹笛深藏袖中,以苏青竹传授的“匿脉诀”遮掩真实内力轨迹。
时间仿佛凝固。
三息……五息……
刑天终于收回目光,冷哼一声:“血引?那你该去献祭堂报到。再让我在这禁区晃荡,下次不是警告。”
说罢转身离去,靴声沉重如雷。
李云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早已湿透。
他低头看手,掌心微微颤抖——刚才那一刻,他分明感觉到,青竹笛在轻微震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不对劲……”他喃喃。
这不是普通的执法机构。
这里的空气太静了,静得不像人间。
没有鸟鸣,没有虫响,甚至连风吹过檐角的声音都像是被吞噬了一般。
他继续前行,穿过一道刻满符咒的青铜门,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开阔广场。
中央矗立一座巨大铜鼎,鼎腹镂空,隐约可见里面堆叠着数不清的卷轴与骨片,正随着某种节奏缓缓旋转。
而在鼎底下方,一条暗红色的纹路蔓延而出,如同活物般深入地底。
“血阵?”李云飞瞳孔一缩。
这格局,竟与墨尘描述过的“九幽锁魂阵”极为相似,只是更加精密、更加……古老。
忽然,青竹笛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嗡鸣。
李云飞心头一震,脑海中浮现一道模糊画面:一间密室,墙上挂着一幅地图,地图之上,标记着七个闪动的红点——其中一个,赫然就在他脚下。
紧接着,笛身微热,一行古篆浮现在他意识深处:
【勿近鼎心,音断则亡。】
是苏青竹的残念!
她还在通过笛子传递警示。
李云飞猛地抬头,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殿。
那里,隐约传来诵经般的吟唱,节奏诡异,竟与他体内的共鸣之力产生微妙拉扯。
而此刻,谁也没有察觉,在城外十里荒林之中,两道身影静静伫立。
一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指尖轻拨琴弦,空中泛起涟漪般的音波;在她身旁,一位身着朱红色长袍的致命女人闭着眼睛,嘴唇无声地念着咒语。
她们的目光,穿透黑夜,落在同一个方向。
天刑殿。
笛音未绝,情劫未了。
夜风如絮,拂过荒林枯枝,却吹不散那两道伫立的身影。
林诗音一袭素白,衣袂轻扬,指尖抚过琴弦,音波如水纹般悄然扩散。
她闭目凝神,以华山秘传的《清心引》为媒,将一道微弱却坚韧的灵识之线,顺着风势送入天刑殿深处。
苏媚站在她身侧,红袍猎猎,双唇无声开合,施展天魔教禁忌之术——“血魂牵丝”。
这是以自身精血为引,与有缘之人缔结短暂共鸣的秘法,危险至极,稍有不慎便会反噬成疯。
可她们不在乎。
“他进去了。”林诗音睁开眼,眸光冷冽如霜,“三处伏兵,两道机关阵眼,全在东廊回环处。若他按原路前行,必死无疑。”
苏媚冷笑一声,眼中妖火跃动:“天刑长老好狠的心,竟在地底埋了‘雷火阴锁阵’,只等闯入者触发,便落个灰飞烟灭。”她指尖一颤,唇角渗出一丝血痕,却仍咬牙维持着联系,“云飞……你听得到吗?左转七步,踏空砖,跳过第三根檐柱影子——那是杀阵盲区。”
与此同时,李云飞正贴着青铜门后的阴影疾行,耳边嗡鸣未散。
刚才那一声笛响,不是错觉。
他猛地顿住脚步,目光扫向左侧通道——那里幽深黑暗,连火把都不曾点燃,仿佛通往虚无。
但青竹笛却在袖中剧烈震颤,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几乎要脱手而出。
“左转……”他低语,脑海中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女声,温柔又决绝。
是她。
林诗音的声音,竟穿透重重禁制,落在他心间。
没有时间犹豫。
身后远处已传来铠甲碰撞之声,巡逻队正在逼近。
李云飞咬牙,身形一闪,掠入左侧暗道。
脚下一沉,果然是空砖!
他险险避开地面突起的铜钉,鼻尖几乎撞上悬于头顶的铁网——网眼细密如蛛丝,却泛着诡异蓝光,显然是淬了剧毒的“缠命丝”。
“好险……”他背靠冰冷石壁喘息,抬手抹去额角冷汗,忽而低笑,“你们啊……嘴上说让我自己小心,背地里却连陷阱都替我探好了。”
哪怕整个江湖都在追杀他,哪怕华山派下令封山、九幽宗视他为叛徒,她们依然站在城外,用尽手段为他点亮一线生机。
这份情,重如千钧。
他不敢回头,只能继续向前。
穿过一条狭窄甬道,阶梯陡然向下,空气变得潮湿腥臭,夹杂着铁锈与腐肉的气息。
墙壁上的符咒愈发密集,歪斜扭曲,像是一群挣扎哀嚎的人形刻痕。
这里是天刑殿最底层,传说中关押“逆天者”的地牢。
铁链轻响。
李云飞猛然止步。
昏暗尽头,一道身影被四根玄铁锁链贯穿肩胛、脚踝,悬于半空。
长发垂落遮面,一身海蓝色长裙早已破碎褴褛,可那股凌厉如潮的气息,依旧扑面而来。
——东海女王!
他曾于混沌遗迹中与她短暂交手。
那一战,她仅凭一道残影便震退三大宗师,最后却莫名撤走,留下一句:“你体内的生音……也在找它?”
此刻,她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白却威仪犹存的脸。
双眼如深海旋涡,直直盯住李云飞。
“你是来杀我,”她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带着海水般的咸涩与寒意,“还是救我?”
李云飞没有回答。
他盯着她被锁住的四肢,又望向墙上那些诡异符文——它们竟然与青竹笛上的古篆有几分相似,仿佛同源而生。
他一步步走近,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意,懒散中藏着锋芒。
“我想知道,”他说,声音低沉如夜潮拍岸,“天刑长老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