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黏腻的薄膜，裹着零下二度的寒气贴在林野后颈上。他第三次按亮冷藏库的温控仪表，荧光绿的数字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发颤2c，比规定阈值高了整整三度。
“林医生，真不用叫老周来吗？”小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入职三个月的生涩。他手里攥着块干布，正徒劳地擦着冷藏库玻璃门上凝结的白霜，“这排柜子从昨晚开始就不对劲，我换了传感器还是跳数。”
林野没回头，指尖划过仪表旁贴着的泛黄标签。这是市疾控中心最旧的一栋实验楼，冷藏库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铁皮柜门上的漆皮卷着边，像极了老周袖口磨破的白大褂。他刚要说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最里侧那排柜子。编号“b-17”的柜门，竟虚掩着一道两指宽的缝。
“谁动过b区的柜子？”林野的声音沉了下来。b区存放的都是近年新发的病原标本，按规定必须双人双锁，柜门哪怕挪开一毫米，中控室都会报警。可此刻中控室安静得很，只有通风机在天花板上发出嗡嗡的低鸣。
小杨凑过来，脸一下子白了：没人动啊！昨天下午老王叔还来核对过标本，锁都是好好的……他的话没说完，冷藏库里突然响起“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铁皮柜里撞了一下。
林野按住腰间的应急灯，推开门缝往里看。b-17的柜子分三层，最上层的标本盒倒在地上，透明的密封袋破了个小口，里面的棉花沾着些暗红色的黏液。而本该放在中层的标本罐。那个贴着未知病原（2023\/8\/15，河口湿地）标签的玻璃罐，竟空了。
“报警。”林野的手指冰凉，“通知保安封楼，再给老周和老王打电话，让他们十分钟内到冷藏库。”
小杨慌慌张张地摸手机，指尖抖得按不准号码。林野蹲下身，用镊子夹起地上的棉花凑近应急灯。黏液还带着点黏性，在灯光下泛着奇怪的金属光泽，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病原培养基。更诡异的是，密封袋的裂口边缘很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咬开的。
“林医生……你看这是什么？”小杨突然指着林野的裤脚。林野低头，只见裤腿上沾着几根银白色的细毛，细得像蚕丝，轻轻一捻就碎了，留下点淡腥的气味。
就在这时，冷藏库的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了。应急灯的光线瞬间缩成一团，照得四周的铁皮柜像一排沉默的墓碑。小杨吓得叫出声，林野伸手去拉门把手，却发现门从外面锁死了。这栋楼的老门没有电子锁，只能用钥匙从外侧锁闭。
“谁在外面？”林野拍着门板喊。外面没有回应，只有通风机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响，混着一种极轻的、类似虫翼振动的“嘶嘶”声，从冷藏库的通风口飘进来。
小杨抱着胳膊缩在角落，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煞白的脸：“老周和老王都没接电话……保安室也没人接，这楼是不是……”
“别慌。”林野打断他，目光扫过四周的柜子。冷藏库的通风口在天花板角落，格栅锈迹斑斑，刚才那声音就是从那里来的。他搬过一个塑料箱踩上去，伸手去摸通风口，指尖刚碰到格栅，就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不是冷藏库的低温，是一种带着湿滑触感的冷，像摸到了活物的皮肤。
“嘶”
通风口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响动，紧接着，一道银白色的影子从格栅缝里窜了出来，直扑林野的脸。林野下意识地偏头，那东西擦着他的耳朵飞过，撞在对面的铁皮柜上，掉落在地。
应急灯的光正好照在那东西身上。那是一只巴掌大的虫子，身体像蚕蛹一样肥硕，覆盖着细密的银毛，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圈蠕动的触须，触须顶端沾着和棉花上一样的暗红色黏液。它落地后没动，触须却朝着小杨的方向微微颤动。
小杨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林野刚要伸手去抓那虫子，冷藏库的灯突然闪了一下，再亮时，地上的虫子竟不见了。
“跑、跑哪儿去了？”小杨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野的心跳得飞快，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b-17柜子里的标本，根本不是什么病原样本。三个月前，河口湿地发生过一起渔民失踪案，最后只在渔网里找到了半块沾着银毛的衣服碎片，当时是老周带队去取的样，回来后就把样本锁进了b-17，只说是“待鉴定病原”，不许任何人碰。
“老周撒谎了。”林野喃喃自语。他刚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小杨的闷哼声。回头一看，小杨正捂着脖子倒在地上，他的脖颈处有两个细小的血洞，暗红色的黏液正顺着血洞往外渗，而那只银毛虫子，正趴在他的肩膀上，触须插进他的皮肤里。
“放开他！”林野抄起身边的标本盒砸过去。虫子被砸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从善扬肩上掉下来，却没受伤，反而顺着地面飞快地爬向通风口。林野追过去，眼看就要踩到它，通风口里突然又窜出几只同样的虫子，密密麻麻地扑过来。
他急忙后退，后背撞到铁皮柜，柜子上的标本盒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混乱中，他摸到一块掉在地上的玻璃碎片。是刚才空了的标本罐碎片。他攥着碎片，盯着那些围过来的虫子，忽然注意到它们的银毛在应急灯下泛着微弱的光，而光的方向，竟都朝着小杨的方向。
小杨已经昏迷了，脖颈处的血洞还在渗液，那些黏液在地上拖出细小的痕迹，像一条条暗红色的线，引着虫子们慢慢靠近。林野突然明白，这虫子是靠黏液里的某种物质追踪目标，而小杨，已经成了它们的“宿主”。
就在虫子快要爬到小杨身边时，冷藏库的门突然被撞开了。老周和老王站在门口，老周手里拿着根铁棍，老王则举着一个喷雾器，看到里面的场景，两人脸色都是一变。
“快喷！”老周大喊着冲进来，一铁棍砸死了最前面的虫子。老王立刻按下喷雾器，白色的雾气弥漫开来，那些虫子碰到雾气就像被烧到一样，发出嘶嘶的声响，蜷缩成一团。
林野趁机扶起小杨，发现他脖颈处的血洞已经不渗液了，只是皮肤下隐隐有东西在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先把人抬出去。”老周的脸色很难看，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虫子尸体，又看了看b-17的空柜子，“这东西不该出来的。”
“到底是什么？”林野一边帮老王抬小杨，一边追问，“三个月前的渔民失踪案，是不是和这东西有关？”
老周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走出冷藏库时，林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通风口的格栅正在缓缓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还在里面盯着他们。
实验楼的走廊里一片漆黑，应急灯都灭了。老王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墙面，林野突然发现墙上沾着不少银白色的细毛，和冷藏库里的一样。
“这楼里还有多少只？”林野问。
“不知道。”老周的声音很沉，“当初只找到了一只幼虫，装在标本罐里，以为能研究出克制它的办法，没想到……”他顿了顿，看向昏迷的小杨，“它会产卵，宿主活不过二十四小时。”
林野的心一沉：“那小杨……”
“先去消毒室，我那里有抑制剂，能暂时延缓产卵。”老王说着，推开了旁边一扇门。消毒室里亮着灯，桌上摆着各种瓶瓶罐罐，墙角的铁柜上贴着“剧毒”的标签。
老王把小杨放在病床上，从铁柜里拿出一支蓝色的针剂，正要往小杨胳膊上扎，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惨叫。老周立刻冲到窗边，掀开窗帘一看，只见保安室的灯亮着，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趴在窗台上，后背插着几根银白色的触须，身体正在剧烈抽搐。
“不好，它们扩散了。”老周抓起铁棍就要往外冲，却被老王拉住了。
“别去！”老王的声音发颤，“这东西怕强光，现在外面天黑，出去就是送死。等天亮，天亮了它们就会躲起来。”
林野走到窗边，看到保安室周围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爬满了银毛虫子，像一片流动的银雾。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老周：“当初在河口湿地，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老周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地坐了下来，像是终于撑不住了：“不是渔民失踪，是渔民被啃成了白骨。我们赶到的时候，现场只剩下一堆骨头和满船的银毛，还有这只藏在渔网里的幼虫。这东西不是地球上的生物，是去年陨石雨之后，在湿地里发现的。”
“陨石？”林野愣住了。
“嗯。”老周点了点头，“研究了三个月，只知道它们怕强光，靠宿主的血液繁殖，其他的一概不知。本来想今天把标本转移到新实验楼，没想到昨晚温控出了问题，柜子里的温度升到零度以上，幼虫就醒了。”
就在这时，消毒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了。小杨站在门口，他的眼睛里布满了暗红色的血丝，脖颈处的皮肤高高隆起，像是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他的嘴角流着涎水，喉咙里发出和虫子一样的嘶嘶声，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小心！”老周一把推开林野，举起铁棍砸向小杨。可小杨的动作快得惊人，轻易就躲开了，反而一把抓住了老王的胳膊。老王惨叫一声，林野看到小杨的指甲缝里，竟长出了细小的银毛。
“用强光！”林野突然大喊，他想起老王说过虫子怕强光。消毒室的天花板上有一盏紫外线灯，他立刻冲过去按下开关。紫色的光线亮起，小杨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松开老王后退了几步，皮肤下的蠕动也慢了下来。
老周趁机用铁棍顶住小杨的胸口，把他逼到墙角。小杨在紫外线灯下不停地挣扎，身体表面开始渗出黏液，那些黏液一碰到紫外线，就冒起白烟。
“抑制剂还有吗？”林野问老王。老王捂着流血的胳膊，指了指桌上的针剂：“只剩一支了。”
林野拿起针剂，慢慢靠近小杨。小杨还在嘶鸣，可动作越来越慢，眼看就要被紫外线灯烤得失去意识。林野刚要把针剂扎进他的胳膊，突然听到楼外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紧接着，几道强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是警车的车灯。
“警察来了！”老王惊喜地喊道。
可就在这时，小杨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的脖颈处“噗”地一声裂开，一只成年的银毛虫子从里面钻了出来，比之前那只大了一倍，触须上沾着鲜血，朝着紫外线灯的方向扑了过去。
“小心！”老周大喊。那虫子撞在紫外线灯的灯管上，灯管瞬间碎裂，消毒室里陷入一片黑暗。林野只觉得脸上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擦了过去，紧接着，他听到老周的闷哼声。
“咔嚓”一声，灯管被触须绞碎。消毒室里陷入一片黑暗。林野只觉得脸上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擦了过去，紧接着，他听到老周的闷哼声。
“老周！”林野摸出手电筒，按下开关。光柱里，老周倒在地上，胸口插着那只虫子的触须，暗红色的血正从伤口往外涌。而那只虫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老王吓得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念着：“完了，完了……”
林野咬着牙，扶起老周。老周的呼吸很微弱，他抓住林野的手，费力地说：“通风口……它们从通风口扩散到整栋楼了……去楼顶，楼顶有信号塔，联系总部……”
话没说完，老周的头就歪了下去。
林野把老周的尸体放在墙边，转身看向老王：“我们得去楼顶。”
老王摇着头，眼神涣散：“没用的，外面全是虫子，怎么出去？”
“用强光。”林野指了指桌上的紫外线灯备用灯管，“我们可以用紫外线灯开路。”
他话音刚落，消毒室的墙角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嘶嘶声。手电筒的光柱照过去，只见墙角的通风口格栅已经被顶开，密密麻麻的银毛虫子正从里面爬出来，像一片银白色的潮水，朝着他们涌来。
“快走！”林野抓起紫外线灯和备用灯管，拉着老王往门外跑。走廊里的虫子更多，它们趴在墙上、地上，看到光线就纷纷避让。林野举着紫外线灯在前开路，老王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喷雾器不停地喷着药剂。
他们一路朝着楼梯间跑，可刚到楼梯口，就看到一只巨大的银毛虫子堵在那里。比之前从善扬身体里钻出来的那只还要大，身体有水桶粗，银毛下的皮肤泛着青黑色的光，触须像鞭子一样挥舞着。
“是母虫！”老王的声音都变了调，“它是所有虫子的首领！”
那母虫看到他们，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朝着他们扑了过来。林野立刻举起紫外线灯，紫色的光线照在母虫身上，母虫的动作慢了下来，可它并没有退缩，反而用触须缠住了紫外线灯的灯管。
“咔嚓”一声，灯管被触须绞碎。没了紫外线的照射，周围的虫子立刻疯了一样涌上来。老王尖叫着挥舞喷雾器，可药剂很快就喷完了。一只虫子爬上他的脚踝，他抬脚去甩，却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瞬间被虫子淹没。
林野看着老王在虫群里挣扎，却无能为力。他转身往楼顶跑，身后的嘶鸣声越来越近。他冲上楼梯，终于推开了楼顶的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温暖得让他几乎落泪。
楼顶的风很大，吹得他浑身发冷。他跑到信号塔旁，拿出手机，果然有信号了。他立刻拨打了疾控中心总部的电话，刚接通，就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那只母虫正从楼梯口爬出来。阳光照在它身上，它的银毛开始冒烟，身体不停地抽搐，可它还是朝着林野爬过来，触须上沾着老王的血。
林野握紧手机，对着电话大喊：“市疾控中心旧楼，大量未知寄生虫，母虫还活着，请求支援！重复，请求支援！”
母虫已经爬到了他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林野闭上眼，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就在这时，母虫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身体剧烈地扭曲起来，然后重重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他睁开眼，看到母虫的头部插着一根铁棍。是老周的那根铁棍，而铁棍的另一端，竟握着一只沾满鲜血的手。
是小杨。
小杨站在母虫的尸体旁，脸色苍白得像纸，脖颈处的伤口还在流血，可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他看着林野，虚弱地笑了笑：“幸好……赶上了。”
说完，小杨就倒了下去。
林野冲过去抱住他，发现他还有呼吸。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阳光越来越亮，照得楼顶的银毛虫子尸体都冒起了白烟。
后来，疾控中心的支援部队赶到，彻底清理了旧楼，又封锁了河口湿地。据专家说，那些银毛虫子确实来自外太空，靠陨石落在地球，只能在黑暗中活动，阳光是它们的天敌。
小杨因为注射了抑制剂，又及时摆脱了母虫的控制，最终活了下来，只是脖颈处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而老周和老王，永远留在了那栋旧实验楼里。
林野后来再也没去过旧楼，只是每次路过冷藏库所在的方向，都会想起那个凌晨。消毒水的气味，应急灯的绿光，还有那些泛着金属光泽的银毛，在黑暗里像无数双眼睛，静静地盯着每一个闯入者。
他时常会想，如果那天晚上温控仪表没有出问题，如果b-17的柜子没有被打开，那些未知的标本，是不是就永远不会醒来？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出现，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那道清晨的阳光，虽然驱散了黑暗，却永远照不亮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未知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