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光孢子雨渐渐停歇,河道重归昏暗。
众人相互搀扶,在及腰深的冰冷河水中继续跋涉。
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体力与意志都在被缓慢消磨。
林晏被石岳和齐珩架着,大半重量倚在两人身上。
月影蚀心兰的药力与蚀魂毒咒形成了脆弱的平衡,如同在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必须集中全部心神内视,引导药力缓慢净化毒咒,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只能依靠右眼本能维持的微弱银辉,勉强辨认前路。
苏辞紧跟在他身侧,一手始终虚扶着他的手臂。
她自己的状态同样糟糕,经脉中涅盘余烬如同蛰伏的毒蛇,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细微的灼痛。
更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重负——司无涯最后的身影、林晏苍白的面容、以及怀中玉盒的冰冷触感,在她脑中反复撕扯。
她只能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担忧与悲痛,转化为脚下每一步的坚定。
石岳的左腿伤口在冰冷河水中泡得发白溃烂,每走一步都留下淡红色的水痕。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却一声不吭,只是紧抿着嘴唇,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黑暗,仿佛要将这条无尽的暗河瞪穿。
司无涯将苏辞托付给他的那句话,如同烙铁般烫在心口。
齐珩的罗盘在进入这段河道后便彻底失灵,指针疯狂旋转。他只能凭着对地脉能量的模糊感应和经验判断方向。
云堇长老走在最后,拂尘低垂,灵识却如同最警觉的雷达,覆盖着后方近百丈的范围。
洛璃和石猛走在中间,两人紧握着手,从彼此掌心中汲取着微薄的温暖与勇气。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涉水声、喘息声、以及压抑的咳嗽声,在空旷的河道中回响。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感到麻木与绝望之时——
前方河道骤然收窄,岩壁向内挤压,形成一道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狭窄隘口。
隘口之外,隐约有不同于荧光苔藓的、更加柔和稳定的淡金色光芒透入。
“前面……有光?”石岳沙哑开口,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
“不是苔藓的光。”齐珩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能量波动很平和……像是某种……古老的阵法或结界残光!”
众人精神大振,奋力向隘口走去。
穿过那道狭窄的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竟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洞穴,穹顶高不见顶,隐没在黑暗中。
洞穴中央,一座残缺的、由某种温润白玉砌成的方形石台静静矗立。
石台四周,八根同样材质的玉柱倾倒断裂,只有两根仍勉强屹立,柱身上雕刻着模糊的日月星辰与凤凰纹路。
石台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台面中央,一枚拳头大小、镶嵌在凹槽中的淡金色晶石,正散发着恒久而温和的光芒,照亮了这方死寂的空间。
光芒所及之处,空气清新干燥,河水在此分流绕行,形成一片难得的干燥陆地。
更奇异的是,洞穴的岩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已经大半风化剥落的古老文字与图案。
“这是……一处遗迹!”齐珩激动地走上前,不顾满身湿透,俯身仔细辨认石台边缘的文字,“是古篆!‘守正’二字!还有……‘栖凤巡使,驻此观澜’……”
“栖凤巡使?”苏辞浑身一震,快步上前。母亲传承记忆中那些模糊的碎片,在此刻被悄然触动。她伸手轻抚石台表面冰凉的纹路,一股极其微弱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感传来,让她眉心黯淡的凤凰符文微微发热。
“这里曾是守正一脉巡视地脉、观测水流的哨所前站!”齐珩的声音带着发现宝藏般的兴奋,“看这些壁画和文字!记录的是地脉走向、水灵汇聚之理,还有……通往‘祖地’的路径指引!”
他迅速从防水行囊中取出纸笔(虽已湿透,但特殊处理过),开始拓印、抄录那些尚未完全风化的关键信息。
林晏被搀扶到石台边坐下。
身处这淡金色光芒笼罩下,他惊讶地发现,体内那脆弱的平衡似乎稳固了一丝,毒咒的侵蚀被一股温和的外力暂时阻隔。
他左眼青碧光芒微微亮起,仔细感知这光芒的本质。
“这晶石……蕴含着一丝极其精纯古老的‘凤血本源’气息,虽然微弱,却与苏辞的血脉同源。”林晏低声对身边的苏辞道,“它散发出的光芒,有安定神魂、净化邪祟的微弱效果。对你我目前的状况,或有裨益。”
苏辞点头,她也能感受到那光芒带来的温暖与抚慰。
她看向石台中央那枚晶石,心中涌起难言的情绪——母亲的族人,曾在此守望。
云堇长老仔细检查了洞穴入口和四周,确认暂无危险,才稍稍放松:“此地结界残存,能量自成一体,能一定程度上隔绝外界探查。我们或许可以在此稍作休整,处理伤势,研究这些遗刻。”
石岳闻言,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开始处理自己溃烂的左腿伤口。
洛璃和石猛连忙帮忙。
齐珩则完全沉浸在了对遗刻的解读中,口中念念有词,笔走龙蛇。
林晏在苏辞的帮助下,服下最后一小点星髓丹药粉,配合此地光芒,继续引导药力净化毒咒。
进度缓慢得令人心焦,但至少,恶化停止了。
苏辞守在林晏身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些壁画。
其中一幅,描绘着群山环绕之中,一片被祥云和凤凰虚影笼罩的古老村落,村口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上书二字虽模糊,但轮廓依稀可辨——
“栖凤”。
她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母亲记忆中的故乡,守正一脉的祖地……就在前方了吗?
“齐兄,可能找到具体路径?”苏辞忍不住问道。
齐珩头也不抬,快速翻动着刚刚拓印下的纸张,手指在地图上比划:“根据这些断续的记载和地脉图示……我们所在的暗河,是古代一条被称为‘凤泣川’的地下支流。它最终会汇入一条更大的地下主干河道,名为‘归墟水道’。沿着‘归墟水道’向东南方,穿过一处被称为‘龙门跃’的险要地下瀑布后……便能抵达栖凤墟的外围屏障——‘迷雾回廊’。”
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光:“遗刻中提到,‘迷雾回廊’是栖凤墟的天然护山大阵,非守正血脉或持有信物者,入之即迷,永困其中。但若有血脉指引或特定法诀,便可安然通过。”
苏辞握紧了拳头。血脉指引……她或许就是钥匙。
然而,齐珩接下来的话,却给众人刚燃起的希望泼了一盆冷水:“但是遗刻也警告,自从数百年前一场大变后,‘归墟水道’的‘龙门跃’段便出现了异常的能量乱流和……‘影蚀之患’。记载在此中断,最后的巡使似乎未能返回。”
影蚀之患。
这个词让洞穴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玄冥教……果然早已盯上了栖凤墟。”云堇长老声音沉重,“甚至可能已经渗透、破坏了一部分外围路径。”
林晏缓缓睁开眼睛,胸前的毒咒斑痕在淡金光芒下似乎淡了一丝。他看向苏辞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看向同伴们脸上的疲惫与坚毅。
“无论如何,这是我们唯一的路径。”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司兄用命换来的路,我们必须走下去。”
他挣扎着站起,走到石台中央那枚淡金色晶石前,仔细感知。片刻后,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晶石表面。
嗡——
晶石光芒微盛,一道极其模糊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苍老意念,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心间:
“……后来者……血脉……信物……小心……影……”
意念断断续续,戛然而止。
晶石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了几分,似乎这最后的传递耗尽了它残存的力量。
但它指明了两件事:血脉,信物。
苏辞的血脉是其一。信物……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苏辞手腕上——那里,母亲留下的朱砂手镯早已在之前多次激战中彻底损毁,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红痕。
苏辞抚摸着那点红痕,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重新变得坚定。母亲留下的,不止是手镯。
“休息两个时辰。”林晏做出决定,“处理伤势,恢复体力,研究清楚遗刻中的所有信息。然后……”
他看向洞穴另一端,那暗河继续流淌而去的、被淡金光芒逐渐吞没的黑暗入口。
“出发,去‘龙门跃’。”
“去会一会那所谓的……‘影蚀之患’。”
石穴内,淡金色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这群伤痕累累的旅人。
遗迹无声,诉说着过往。
前路未卜,暗藏杀机。
但希望,如同石台上那枚不灭的晶石,虽微弱,却已点燃。
而在他们休整之时,无人察觉,洞穴入口上方的阴影裂隙中,一点幽绿如豆的微光,悄然闪烁了一下,随即隐去。
影蚀长老的“眼睛”,从未闭合。
猎物与猎手,都在向着最终的舞台——
悄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