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冰冷,仿佛沉入了九幽最底层的寒潭。
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只有一种缓慢侵蚀、冻结灵魂的恶寒,从眉心那一点扩散至四肢百骸,深入骨髓,渗入识海。
林晏和苏辞的意识,如同两片在无尽寒夜中飘零的枯叶,被那突如其来的幽冥标记拖拽着,不断下沉。
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加令人绝望的、生命与热量被一丝丝抽离、存在本身被玷污标记的虚无感。
玄冥教的印记……比黑骨岭的追踪更加隐蔽,更加恶毒,直接烙印在灵魂本源之上。
它像一枚埋入体内的毒刺,暂时不发作,却清晰地宣告着:你们已被最高层次的“猎手”锁定,无论逃到哪里,终将被找到、被吞噬,成为某种“盛宴”的一部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这标记携带的冰冷死寂彻底同化的刹那——
一点微弱的、却异常熟悉与温暖的光,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晨曦,同时从两人几乎冻结的识海深处,顽强地亮了起来。
在林晏的识海,那点光是他净源之力最核心的“本源银辉”,是他在蜀州城医馆十年磨砺、在无数次生死中坚守的“净化”与“守护”意志所化。
它虽微弱,却纯净坚韧,如同最深的黑暗也无法吞噬的启明星。
在苏辞的识海,那点光是她涅盘凤焰的“本源星火”,融合了栖凤墟的传承、母亲的遗志、以及她自己不屈不挠的求生与守护之心。
它带着焚尽邪祟的炽热与涅盘重生的希望,如同冰封大地下涌动的岩浆。
这两点微光,并未试图去驱散或对抗那庞大的、来自更高层次存在的幽冥标记——它们暂时还做不到。
它们只是固守着识海最后一方净土,用彼此的存在,相互呼应,相互温暖。
仿佛心有灵犀,在绝对的黑暗与寒冷中,这两点微光,开始尝试着……靠近。
没有刻意的引导,完全是一种濒死灵魂的本能渴求,一种历经生死、早已超越寻常情谊的绝对信任与依赖。
林晏的银辉,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缓缓流向苏辞识海中那团微弱的星火。
苏辞的星火,则如风中残烛,却努力摇曳着,释放出温暖的邀请。
终于,在冰冷死寂的识海深渊中,银辉与星火,轻轻触碰在了一起。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变化,只有一种极其细微、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和谐共鸣。
如同冰封的琴弦被暖风拂过,发出第一声清越的颤音。
这一点共鸣,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荡开了微不可察的涟漪。
它驱散了一丝寒冷,带来了一丝暖意,更重要的是,它让两人即将沉沦的意识,重新抓住了一丝“自我”的存在感。
他们“看”到了彼此识海中的微光,感受到了对方同样在绝境中不屈的挣扎与守护。
这份感知,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两人残存的意识,不约而同地,开始围绕着这交汇的微光,缓慢而艰难地凝聚、复苏。
他们不再仅仅是各自为战,而是将彼此的微光作为“灯塔”与“锚点”,共同抵御着幽冥标记带来的侵蚀与沉沦。
时间,在这片意识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年。
林晏的手指,最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是眼睫毛的颤动。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胶水粘住,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眼前依旧是破碎祭坛的昏暗景象,但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天空依旧是永夜般的黑,但远处那条巨大的幽冥裂隙,已被一层璀璨的星辉光膜覆盖,安静了许多。
空气中弥漫的死气淡薄了,多了一丝微弱的星光余韵和……淡淡的血腥与焦土味。
他还活着。苏辞……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身旁。
苏辞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比林晏更加苍白,额角被死光擦过的伤口已经凝结成暗红的血痂,几缕焦黑的发丝粘在脸颊,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但她的眼神在初睁时的迷茫后,迅速恢复了焦距,第一时间也看向了林晏。
四目相对。
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无需言说的、共同承受了最深黑暗后的平静与了然。
“标记……”苏辞的声音沙哑干涩,几乎发不出完整音节。
“嗯。”林晏应了一声,同样声如蚊蚋。
他甚至没有试图去“内视”探查那标记的具体情况——那需要力量和精神,而他们现在,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
两人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望着头顶那片被星辉封印“净化”过的、相对“干净”的黑暗天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缓慢地、极其珍惜地恢复着每一次呼吸,感受着生命重新在体内流淌的细微感觉。
星髓封印成功了,暂时隔绝了最大的幽冥威胁。
但玄冥教的标记,如同一把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还有他们自身严重的伤势,以及……与这片封印、与那截凰羽枢、与遥远守玉族契约产生的莫名联系。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又过了许久,直到感觉稍微恢复了一丝气力,林晏才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将那只没有骨折的左手,挪动了一下,轻轻覆盖在苏辞同样冰凉的手背上。
触感冰冷,却真实。
苏辞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下,轻轻回握。
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仿佛传递了千言万语:我们还活着,我们还在一起,我们还有彼此。
这就够了。足以支撑他们,在这片刚刚经历过浩劫、依旧充满未知危险的绝地中,继续坚持下去。
“必须……先离开……这里。”林晏喘息着,用最节省力气的方式说道,“封印……只是暂时……我们……状态太差……任何意外……都承受不起。”
苏辞点头,她也明白这个道理。此地虽被封印隔绝了主要幽冥威胁,但环境依旧恶劣,且难保没有其他残余的幽冥生物或意外。
他们现在如同刚出生的婴儿般脆弱,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势,恢复力量,再从长计议。
“祭坛……核心……”苏辞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截静静插在祭坛枢纽处的“凰羽枢”。她能感觉到,自己与它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弱的、血脉相连般的联系,甚至能隐约感知到那层覆盖裂隙的星髓封印的状态。“它……好像……在指引……某个方向……”
林晏也看向凰羽枢。他的净源之力虽然近乎枯竭,但那份与万物连接的“感知”天赋还在。
他也能模糊地感觉到,凰羽枢与脚下这片大地残存的古凰地脉,以及与远方某个特定方位,存在着极其隐晦的共鸣。
“是……守玉族……的方向?”林晏猜测。
这或许是他们完成古凰遗愿、也是摆脱当前困境的唯一线索。
确定了目标,接下来就是如何行动。
两人挣扎着,试图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疼得冷汗直流,几乎再次晕厥。
最终还是林晏咬紧牙关,先以左手肘撑地,一点点将上半身拱起,然后伸出稍微能动的左手,艰难地扶住苏辞的肩膀,两人互相借力,才勉强以背靠背的姿势,坐了起来。
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耗尽了他们刚刚恢复的些许力气,两人又是一阵剧烈的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停留。林晏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扫过四周,寻找可以充当临时拐杖或支撑的东西。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祭坛边缘一根不算太粗、被崩飞出来的赤金色石柱残骸上。
他示意苏辞,两人又花费了巨大的力气,如同蜗牛般挪到石柱旁。
林晏用左手,苏辞用相对完好的右手,共同拖拽着那根沉重的石柱,以它为支撑,一点一点,艰难无比地站了起来。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全身的骨骼和内脏都在抗议。
冷汗浸透了早已褴褛的衣衫,混合着血污,粘腻而冰冷。
但他们没有倒下。
两人互相搀扶,以石柱为拐,一步一挪,朝着凰羽枢隐约指引的、背离幽冥裂隙的某个方向,缓缓前行。
身后,是逐渐远去的、被星辉封印覆盖的巨大裂隙,以及那片埋葬了古凰悲愿与他们血战的破碎祭坛。
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依旧昏暗压抑的破碎大地,以及未知的凶险与希望。
星光封印在身后散发着微弱而恒久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也像一座无声的墓碑。
而两个相互依偎、踉跄前行的身影,在这片荒芜死寂的天地间,渺小如尘埃,却又坚韧如扎根于绝壁的野草。
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