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谷的寂静,被两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悄然打破。
林晏靠着岩壁,强忍着潮水般袭来的眩晕与剧痛,银辉黯淡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不远处温泉池边——那里,苏辞已然昏睡过去,眉心微蹙,即使在睡梦中,额角那道狰狞的焦黑血痂依旧触目惊心。
“必须先处理伤口……尤其是她的。”林晏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隐谷特有的温润地气涌入肺腑,稍稍提振了一丝精神。他艰难地挪动身体,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撑地,一点一点朝着苏辞爬去。
每一下挪动,右臂传来的碎裂痛楚都让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
短短数丈距离,仿佛天堑。
当他终于挪到苏辞身边时,几乎脱力。
他喘息片刻,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净源之力——不是为了探查,而是作为最精密的“感知触须”,轻轻拂过苏辞额角的伤口。
伤口边缘皮肉焦黑翻卷,是被幽冥死光擦过的痕迹,残留着阴毒的侵蚀之力。
更麻烦的是,伤口深处似乎有细微的、如同活物的灰黑丝线在缓缓蠕动,试图向颅内钻探。
这是幽冥力量附带的“蚀魂”特性,若不及时清除,后果不堪设想。
林晏眼神一凝。
他如今净源之力几近枯竭,无法施展强力的净化术。
但他还有医术,还有对药理的深刻理解,以及对能量本质的洞察。
他示意性地轻轻摇了摇苏辞未受伤的右肩。“苏辞……醒醒……需要……你配合。”
苏辞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眸中先是闪过一丝痛楚的迷茫,随即聚焦在林晏脸上,看到他那副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狼狈模样和眼中的凝重,立刻明白了什么。
“伤口……有问题?”她声音嘶哑。
“嗯。有幽冥蚀魂残留……需引出来。”林晏言简意赅,从腰间几乎空了的皮囊里,摸索出最后几样东西:一小截在星辉穹窿收集的“净魂草”干枯根茎,一枚银针(并非凤翎银针,只是普通备用针),以及一个仅剩瓶底浅浅一层“净源灵液”的小玉瓶。
“会很痛……忍住。”林晏将净魂草根茎放在掌心,以左手仅存的一点体温和微弱意念试图激发其药性,同时将那点珍贵的净源灵液滴在银针尖端。他让苏辞靠坐在自己身侧,以便借力。
苏辞咬紧下唇,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林晏凝神静气,左手拇指与食指捏起银针。
他没有立刻刺下,而是先以那点净源灵液的气息,轻轻拂过伤口周围,安抚躁动的幽冥蚀魂丝线,同时将激发出的、微乎其微的净魂草药气缓缓靠近伤口。
幽冥蚀魂丝线对净源气息极为敏感,立刻产生了微弱的排斥与骚动。
林晏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手腕极其稳定地一沉,银针快如闪电般刺入伤口边缘一处灰黑丝线最密集的节点下方半寸!
针尖蕴含的净源灵液和引导而来的净魂草药气瞬间注入!
“唔!”苏辞身体猛地一颤,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更多冷汗。
那感觉如同有烧红的细铁丝在脑髓中搅动,痛彻神魂。
但她硬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动弹。
林晏动作不停,银针微微捻动,以精妙绝伦的手法,如同最灵巧的钓钩,将那些被药气和灵液刺激、略微松动的灰黑蚀魂丝线,一点点“挑”起、引导向针孔!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林晏的左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脸色更加苍白。
一丝,两丝……细如发丝的灰黑气息被慢慢引出伤口,在接触到外界纯净地气的瞬间,便发出轻微的“嗤嗤”声,消散无踪。
足足花了近半个时辰,林晏才将肉眼可见的蚀魂丝线基本清除。
他拔出银针,针尖已微微发黑。他又挤出净魂草根茎最后一点汁液,混合着唾液(实在没有其他溶剂),涂抹在苏辞伤口上。
草药汁液带来清凉的刺痛感,却也有效地遏制了残余幽冥气息,并开始促进伤口生机的恢复。
做完这一切,林晏几乎虚脱,背靠岩壁,大口喘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辞缓缓睁开眼,虽然脸色依旧惨白,但眉宇间那股萦绕不散的阴郁死气却消散了许多,额角伤口传来的不再是蚀骨的阴寒,而是火辣辣的、属于生机的痛感。
她看向林晏,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担忧。“你的手……”
林晏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右臂的骨折需要固定,但现在没有条件,只能暂且忍耐。
他闭上眼,开始尝试以微弱的内息引导体内残存的那点药力和地气,缓慢温养伤势,同时……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将意识沉向自己识海深处,去“看”那道玄冥教留下的幽冥标记。
意识甫一触及,一股冰冷、滑腻、充满恶意与贪婪的触感便猛地缠了上来!
那标记并非实体,更像是一个深植于灵魂本源之上的“烙印”,不断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侵蚀波动,试图污染同化周围的一切,并在冥冥中,向着某个遥远而邪恶的存在发送着定位信号。
林晏的净源本源银辉自主亮起,护住识海核心,与那标记的侵蚀之力形成僵持。
标记暂时无法深入,却也难以驱除。更麻烦的是,林晏能感觉到,这标记似乎处于“休眠”或“潜伏”状态,一旦受到强烈刺激,或者当它背后的存在主动激活时,恐怕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反噬与追踪能力。
“如同附骨之疽……不,比那更糟。”林晏心中沉重。
这标记与苏辞身上的显然是同源,这意味着他们两人,已彻底被玄冥教最高层次的力量盯上,未来必将面临无穷无尽的追杀与算计。
他退出内室,睁开眼,看向苏辞。
苏辞也正看着他,两人眼神交汇,都明白了对方探查的结果。
“暂时……无解。”林晏低声道,“只能……尽量隐藏气息……延缓……被锁定的时间。”
苏辞默然点头。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前路不仅有着守玉族的谜团、古凰契约的重担,现在又多了一道悬在头顶、来自最恐怖敌人的索命符。
沉默片刻,苏辞望向那汪热气氤氲的温泉。“先……清理一下……恢复体力……再说。”
林晏也看向温泉。
温热的池水蕴含着纯净的地火灵力与生机,对他们现在千疮百孔的身体来说,无疑是天赐良药。但两人现在这副模样,几乎衣不蔽体,浑身血污……
苏辞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红晕,她率先移开目光,低声道:“我先去……你……稍后。”
她挣扎着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温泉。在池边,她背对着林晏,褪去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的外衣和鞋袜,只着贴身亵衣,缓缓步入池中。
温热清澈的池水漫过身体,带来一阵令人颤栗的舒适感,冲刷着伤口和污垢,也带来细微的刺痛。
她将整个身体沉入水中,只露出肩膀和头颅,闭上眼睛,任由温暖的池水包裹,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却又被池水中蕴含的温和灵力一点点抚慰、滋养。
林晏等她完全入水,才支撑着起身,同样步履维艰地走到温泉另一侧,背对着苏辞,脱下残破衣物,踏入池中。
温热的池水浸没身体,右臂的剧痛得到些许缓解,全身紧绷的肌肉和神经也在热力的作用下缓缓松弛。
他同样闭上眼,一边贪婪地吸收着池水中的地火灵力,引导其温养断裂的骨骼和受损的脏腑,一边继续思考着幽冥标记和后续的打算。
隐谷寂静,唯有温泉氤氲,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两人的身影。虽然隔着一池温水,背对而坐,但那种共同经历生死、共享此间宁静与危机的心照不宣,却让某种难以言喻的亲密与依赖,在这氤氲水汽中悄然滋生,沉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皮肤微微发皱,体内的寒意与疲惫被驱散了大半,两人才陆续从池中起身。
他们各自用洗净的、相对完好的衣物碎片擦干身体,换上备用衣物(虽也简陋,但总算干净),重新回到岩壁下的“营地”。
经过温泉浸泡和地气温养,两人的气色明显好转了一些,虽然伤势依旧严重,但至少不再如同风中之烛。
他们分食了锦囊中最后一点干粮(一些肉干和硬饼),又喝了些温泉水。
夜幕(姑且称之为夜幕,隐谷光线变得更加昏暗)降临,隐谷中仅有温泉池水反射的微光和岩壁上那些奇特苔藓发出的极其黯淡的磷光。
两人靠坐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体温,抵御着谷中夜晚的微寒。
“接下来……怎么办?”苏辞轻声问道,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那里,曾经青色符印的位置早已光洁,但此刻,在朦胧的磷光下,似乎隐隐有一道极其淡薄的、与眉心星轨符文同源的紫金色细线一闪而逝。
林晏也看到了那道细线,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先在此地……彻底养好伤。借助此地地气……和可能找到的草药。然后……尝试顺着凰羽枢和地脉的指引……寻找守玉族。玄冥教的标记……暂时无法,只能……尽量提升实力,小心应对。”
他顿了顿,看向苏辞:“你的涅盘星火……和这新出现的……星轨符文……或许……是应对幽冥和寻找守玉族的关键。需要……好好体悟。”
苏辞抚摸着眉心,感受着那枚符文与温泉地气、与遥远凰羽枢封印之间微弱的共鸣,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疲惫再次袭来。两人不再说话,依偎着,在这片绝境中的庇护所里,沉沉睡去。
而与此同时,在隐谷之外,那片依旧被死寂与幽冥残留笼罩的破碎大地上,距离谷口数里之外的一处地缝阴影中,一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闪烁了一下。
一只干枯、覆盖着细密鳞片的爪子,从阴影中探出,爪尖捏着一枚与之前标记骨片同源、但更加复杂的黑色符牌。符牌上,两点微弱的红光,正缓缓闪烁着,指向隐谷的方向。
一个嘶哑难辨的语调,在阴影中低低响起:“星髓封印……守护者……标记已显……速报……幽冥尊者……”
幽绿光芒一闪,阴影重归死寂。
玄冥教的触角,远比他们想象的,延伸得更快,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