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
何雨水站在屋内，目光一直都在打量着秦京茹。
这秦京茹，穿着一身虽然土气但浆洗得干净的碎花棉袄，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脸庞是健康的红润，眼睛大而活络，正伸着一只手，毫不怯生地看着自己。
秦京茹身上有一股子乡下姑娘的淳朴劲儿，但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精明的、不肯安分的光。
“你好！我叫何雨水。”
何雨水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跟秦京茹握了握手。
秦淮茹见何雨水愣神，以为何雨水是看秦京茹长得标致，连忙打趣道：
“雨水，看傻了吧？我家京茹俊吧？说不定啊，用不了多久，京茹就是你嫂子了！到时候你们姑嫂可要好好相处！”
秦京茹闻言，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秦京茹故作娇羞地跺了跺脚，嗓音带着点刻意的嗲：
“表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我连何雨柱同志的面都还没见过呢！”
秦京茹嘴上否认，但是为人却很坦率大方：
“雨水妹妹是吧？我是秦京茹，你叫我京茹就行。早就听表姐提起你，说你又能干又懂事。”
何雨水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些不适，但还是谦虚道：
“京茹姐，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何雨水心里那点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这秦京茹的做派，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哎呀，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干嘛？”秦淮茹在一旁煽风点火，“雨水，你哥在家吧？要不，现在就带京茹过去见见？这相亲嘛，早晚都得见这一面！”
秦京茹心里也正期待着。
秦京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今天在院门口见到的那位陈副厂长，是何等的风采气度！
这院子里既然能出陈默那样的人物，那表姐介绍的对象，以前还是轧钢厂的大厨，想必就算比不上陈默，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吧？
至少也是个精神体面、家境殷实的。
秦京茹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个穿着体面、笑容和蔼的厨师形象，虽然可能胖点，但肯定不丑，而且厨子嘛，油水足，肯定能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好啊！”秦京茹压下心中的雀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就……去见见吧。”
何雨水看着秦京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待，心里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
“那……京茹姐，这边请。”
……
何家屋内。
傻柱正襟危坐在擦得锃亮的八仙桌旁，一颗心七上八下，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他提前得到了妹妹的暗示，早就把自己捯饬了一番。
虽然只剩一条胳膊，但傻柱还是用热水仔细刮了胡子，换上了一件半新的蓝色工装，努力想把那只空荡荡的袖管整理得看不出来。
桌子上，更是摆出了傻柱所能拿出的最高规格的招待品——一小堆炒花生，一碟瓜子，还有几颗平时舍不得吃，只有在年节才会拿出来显摆的水果硬糖。
这些在城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乡下，绝对是稀罕货，能彰显他何雨柱的“实力”。
傻柱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傻柱，稳住！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就是个乡下姑娘吗？拿出你当年在食堂当大厨的气势来！只要她肯嫁，以后咱家的钱都归她管！一千多块的存款呢！够她享福的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何雨水刻意拔高的声音：
“哥，京茹姐来看你了！”
傻柱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堆起自以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目光灼灼地望向门口。
门帘一挑，何雨水率先走了进来，侧身让出后面的秦京茹。
秦京茹脸上带着羞涩而又期待的笑容，迈着轻快的步子跨进门槛。
然而，就在秦京茹的目光落在桌旁的何雨柱身上时，她脸上的笑容，就像被瞬间冻住的湖水，僵硬，然后寸寸碎裂。
这……这就是何雨柱？
坐在那里的男人，看起来哪里像是三十出头？
那张脸饱经风霜，皱纹深刻，说是四十多岁都有人信！
肤色黝黑，可能是因为长期不出门，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五官平平无奇，甚至因为紧张，嘴角的笑容显得有些猥琐和讨好。
这长相，跟今天在院门口见到的那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气质卓然的陈默陈副厂长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九天之上的云中白鹤，一个则是阴沟里的癞蛤蟆！
不，连癞蛤蟆都不如！
癞蛤蟆至少四肢健全！
而更让秦京茹如坠冰窖、浑身发冷的是——何雨柱左边那只胳膊，从手肘往下，竟然是空的！
袖管空空荡荡地垂在那里，刺眼得让秦京茹几乎要晕过去！
残废！
相亲对象居然是个残废！
秦京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表姐秦淮茹……她居然给自己介绍了一个又老又丑又残废的男人？
我秦京茹在表姐眼里，就只配得上这种货色吗？
一瞬间，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幻想，全都化为泡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羞辱感、失望和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
秦京茹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被秦淮茹玩弄于股掌之间！
秦京茹巴不得立刻转身就走，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逃离这个让她恶心的男人！
可是，还没等秦京茹想好离开的借口，何雨水已经眼疾手快地一把挽住了秦京茹的胳膊，力道之大，让秦京茹挣脱不得。
“京茹姐，快坐快坐！”何雨水强行把失魂落魄的秦京茹按在凳子上，抓起一把糖果塞到秦京茹手里，“吃糖，吃糖，别客气。”
秦京茹手里攥着那几颗廉价的硬糖，感觉像是攥着几块烧红的烙铁，坐立难安。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秦京茹只能强忍着内心的翻江倒海，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礼貌，低着头，声音干涩地自我介绍道：
“你……你好，何雨柱同志，我叫秦京茹……秦淮茹是我表姐。”
傻柱可没注意到秦京茹那瞬间变化的脸色和僵硬的肢体语言。
傻柱的全部心神都被秦京茹吸引住了。
这姑娘，真水灵啊！
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大眼睛，长辫子，身子骨也结实，一看就是能干活能生养的好身板！
虽然是个乡下姑娘，但配自己现在这个残废之身，简直是绰绰有余！
要是能娶到秦京茹，那我何雨柱后半辈子也算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傻柱的头脑，让他对秦京茹的冷淡毫无察觉，反而变得格外热情，甚至带上了一丝谄媚。
“哎！好好好！秦京茹同志，你好你好！”傻柱笑得见牙不见眼，努力想展现自己的大方和体贴，“快，吃糖！这糖可甜了！你们乡下不一定常吃到！”
傻柱说着，还想献殷勤，伸出唯一的那只手，想要帮秦京茹剥开一颗糖的糖纸。
然而，只剩一只手，剥糖纸这种简单动作也变得异常困难。
傻柱笨拙地用牙齿咬住糖纸一端，单手试图撕开，却怎么也使不上劲，糖纸滑溜溜的，几次都从傻柱手指间溜走。
急得傻柱额头冒汗，脸也憋得有些发红。
秦京茹冷眼看着傻柱那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但秦京茹迅速低下头，掩饰了过去。
好不容易，傻柱终于把糖纸剥开了一半，沾着口水的手指捏着那颗有些黏糊的糖，殷勤地递到秦京茹面前：
“喏，京茹，给，快尝尝！”
看着那枚被傻柱口水沾染、捏得变形的糖果，秦京茹胃里一阵翻涌。
秦京茹强忍着恶心，偏过头，生硬地说了声：
“哦……没事，我……我自己来。”
傻柱这才讪讪地收回手，把糖塞进自己嘴里，试图化解尴尬，嘿嘿笑道：
“你看我，这手不灵便，让你看笑话了。”
傻柱嚼着糖，又开始自顾自地盘问起来，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
“京茹啊，你家里几口人啊？地多不多？你打算啥时候结婚要孩子啊？你家里人催得急吧？正好，我爸也催得急！催着我赶紧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呢！你看，咱们这不刚好凑一对儿，般配得很嘛！”
“般配？”秦京茹在心里发出刺耳的冷笑，“我呸！你个又老又丑又残废的癞蛤蟆，居然真敢想着吃我这块天鹅肉？还想让我给你生孩子？除非我秦京茹眼睛瞎了，脑子被驴踢了！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你！”
秦京茹心里恶毒地咒骂着，表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语气毫无波澜地道：
“哦……我也不清楚。”
傻柱一听，心里有点不乐意了。
这姑娘咋回事？
问啥都是“哦”、“不清楚”，一点热乎劲儿都没有。
自己可是花了一百块钱介绍费的！
秦淮茹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能成的！
这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傻柱还想继续追问，旁边的何雨水实在看不下去了。
自己哥哥这情商，真是没救了！
何雨水赶紧用眼神狠狠瞪了傻柱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笑着打圆场道：
“京茹姐，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吧？我哥手艺可好了，虽然现在……但他指点我，我做，保准让你尝尝地道的城里菜！”
傻柱也反应过来，连忙附和，语气更加亲切，甚至直接省去了姓氏道：
“对对对！京茹，留下来吃饭吧！就当自己家，别客气！”
一声“京茹”，叫得秦京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胃里刚压下去的那股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秦京茹再也忍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来，语速飞快地拒绝道：
“不了不了！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跟我表姐说了回去吃的！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啊！”
说完，秦京茹抬脚就要往外冲。
傻柱一看这架势，是真急了！
一百块钱啊！
那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是自己用一条胳膊换来的赔偿金里的一部分！
这要是黄了，钱不就打水漂了？
秦淮茹能退钱？打死傻柱都不信！
傻柱也顾不上许多，猛地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用他那高大的身躯和独臂拦住了秦京茹的去路，急切地道：
“别着急走啊！京茹！你看，这第一次见面，总得给个机会互相了解了解吧？这样，明天！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然后去东来顺吃涮羊肉！怎么样？”
看电影？
吃涮羊肉？
这两个词像是有魔力，瞬间触动了秦京茹那根向往城里繁华生活的神经。
秦京茹的脚步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犹豫。
这在乡下，是秦京茹想都不敢想的高级享受。
然而，当秦京茹抬起头，再次看到傻柱那布满皱纹的脸，那空荡荡的袖管，以及眼神中那令人不适的急切和占有欲时，刚刚升起的那一丝贪念瞬间被更强烈的厌恶和理智压了下去。
“不行！绝对不能答应！”秦京茹在心里呐喊，“今天为了一顿羊肉跟傻柱去看电影，明天傻柱就敢以为我答应嫁给他了！这种残废，又没工作，坐吃山空，那一千多块钱能花几天？以后拿什么养家？难道要我去做工养他？还要我伺候他这个残废？做梦！”
秦京茹深吸一口气，找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蹩脚的借口敷衍道：
“不……不用了，何雨柱同志。我……我明天有事！真的！算了吧！”
说完，秦京茹又要绕开傻柱往外走。
“那后天呢？”
傻柱不死心，侧身又挡住。
“后天也不行！”
“大后天！大后天总行了吧？”
傻柱几乎是哀求了。
“大后天也有事！”
秦京茹的耐心耗尽，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秦京茹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貌，用力拨开傻柱拦在门框上的那条独臂，侧着身子挤出了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是傻柱暴怒之下，一脚狠狠踹在门板上发出的声音，伴随着傻柱压抑不住的怒吼。
这声巨响，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秦京茹心中的怒火和鄙夷。
秦京茹走出十几米远，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朝着何家的方向，狠狠地“呸”了一口，低声咒骂道：
“我呸！什么玩意儿！又老又丑又残废的无能男人！身上那点存款估计都是卖胳膊的赔偿金吧？自己养活自己都够呛，还敢做梦想着娶媳妇？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又走了几步，听到何家屋里再次传来“哐当”一声，似乎是凳子被踢翻的声音。
秦京茹脸上的厌恶更浓了，继续低声骂道：
“听听！这什么狗脾气！我不答应就摔东西踢门！这种人，一看就有严重的家暴倾向！谁嫁给他，除非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除非这四九城的男人都死绝了！不然我秦京茹就是把名字倒过来写，也绝对不可能嫁给这种恶心吧啦的男人！”
秦京茹一路骂骂咧咧，回到了贾家门口，胸中的郁气却丝毫未减。
刚走到门口，正好碰上掀开门帘出来的贾张氏。
贾张氏那双三角眼在秦京茹身上扫了一圈，见秦京茹空着手，脸色难看地回来，立刻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开口道：
“哟，这不是京茹吗？你不是去跟傻柱相亲了吗？怎么，没在他家吃饭啊？我可告诉你啊，咱家晚上可没做你的饭，粮食金贵着呢！你要吃，就去傻柱家吃去！”
听着贾张氏这毫不掩饰的赶人话语，秦京茹心里委屈、愤怒、无助交织在一起，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
这就是城里人的生活？
这就是自己向往的亲戚？
一个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一个生怕自己多吃一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