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让我坐下，又往搪瓷杯里续了点热茶，指尖摩挲着杯口，慢慢跟我说了当年迁坟的往事。
二十年前，永顺县里要修建遗址公园，就要把分散的土司祖坟集中迁到遗址公园来。负责这件事的领导专门组建了一支迁坟队，一共二十多个人，他当时是队里的会计，负责记录迁坟的情况。
队长是县里派来的老王，据说他以前在外地干过考古，见过不少“大场面”。讲到这，老周呵呵笑了几声，“当时这位王队长的口头禅就是封建迷信不可信，都是吓唬人的。”
第一天挖的是彭氏土司的第七代土司坟，坟头土硬得像石头，三个壮小伙轮流用锄头挖，挖了快俩小时才见着棺材的边角。那棺材是上好的金丝楠，几百年过去都没烂透，上面刻着复杂的龙凤花纹，纹路里还嵌着黑黢黢的东西，看着就透着股寒气。
“几个小伙刚把棺材盖撬开一条缝，就听见里面有‘呜呜’的声音，，跟女人躲在里头哭似的，还带着点回音。”老周声音有点哆嗦，他喝了口茶压了压。
“我们都吓得往后退，就老王往前凑，说‘是风往棺缝里钻的声音’，硬催着我们接着撬。结果缝开得越大，哭声越清楚，还夹杂着男人的叹气声，像是有好几个人在里面。”
老周说，当时队里有个叫二柱的后生，腿一软就坐在地上了，说‘这坟不能挖，要出事’，老王当场就踹了他一脚，骂‘没出息的玩意儿’，自己伸手去揭棺材盖。”
棺材盖刚掀开一半，突然从里面飘出一股黑烟，带着股檀香和霉味混在一起的怪味，呛得人直咳嗽。
等烟散了，众人往棺材里一看，里面的骸骨摆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几个瓷碗、玉佩，没什么特别的——可刚才的哭声，却怎么也听不见了。
二柱哆哆嗦嗦地想伸手去拿玉佩，刚碰到玉佩，突然“啊”一声缩回手，说“这玉佩咋这么冰，跟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似的”。
老王不信邪，伸手去摸玉佩，摸完皱着眉说“还行啊，没多冰”，可二柱的手背上，却留下了一道青黑色的印子，印子的形状，跟棺身上刻的龙纹尾巴一模一样。
当天晚上，二柱就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胡话连篇，说“别拉我，我要回家”，家里人找了个懂行的老人来看。老人说“是被土司的魂缠上了”，烧了点纸钱、念了段咒语，第二天二柱的烧才退下去，手背上的印子却过了半个月才没的。
第二天迁的是个小妾的坟。这个坟埋得很浅，没一会儿就挖开了。
棺材是松木的，早就烂得不成样，一撬就散了，里面的骸骨乱七八糟的，像是被人动过，有的骨头还断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
队员们正在收拾骸骨，突然有个叫栓子的队员喊了一声“你们看这是啥”。
众人凑过去一看，骸骨的肋骨中间，卡着一枚银簪，簪子上刻着个“彭”字，还缠着几根黑头发。
那头发油亮亮的，不像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倒像是刚掉的，还带着股洗头膏的香味。
“老王让栓子把银簪收起来，说‘是文物，得上交’，栓子刚把银簪拿到手里，就说‘手麻’，然后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下去了，”老周眼神有点迷蒙。
“我们赶紧把他抬到一边，掐他人中、拍脸，折腾了好一会儿他才醒过来，醒了就说‘刚才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我耳边说“把簪子还给我”，还掐我的脖子’。我们看他脖子上，真有几道红印子，跟手指印一模一样。”
那天下午，迁坟队没再挖坟，老王让大家先歇着，说明天再弄。
可到了晚上，住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的队员，都听见坟地方向传来“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棺材板，敲得很有规律，“咚、咚、咚”，跟心跳似的。
有个队员好奇，拉开棚子的帘子往外看，借着月光看见坟地里有个白影子，飘来飘去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影子的手里，还拿着一枚银簪，跟栓子找到的一模一样。他赶紧把帘子拉上，再也不敢往外看。
第三天是迁坟的最后一天，要迁的是彭氏土司最后一代土司的坟，也是最大的一座。那坟在老司城后山的高坡上，据说当年下葬时请了高人看风水，坟头对着酉水，背靠青山，按老王的话说‘是块好地，难怪棺材能存这么久’。
“天刚蒙蒙亮，我们二十多号人就扛着工具上了山，刚把锄头往坟头土上挖了第一下，天突然就暗了，黑的跟晚上似得，风‘呼’地狂刮了起来，裹着沙子往人眼睛里钻。风里还带着点红兮兮的粉末，沾在手上搓一搓，跟铁锈似的发涩。” 老周说到这顿了顿，像是又闻到了那股味。
“有队员嘀咕‘这天不对劲，要不等等’，老王蹲下来摸了摸坟头土说我们‘别磨蹭，早挖完早收工’，说着就先抡起了锄头。我们没法子，只好眯着眼顶风干活，沙子刮得脸生疼，连话都没法说。”
挖了快三个小时，终于把棺材从土里刨出来。
这棺材比前两个都大，棺身刷的红漆虽然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楠木原色，但剩下的红漆还亮着，看着就透着股老气派。棺材上刻着“彭氏土司之墓”，字体苍劲有力。
老周喝了口冷茶，接着说：“我们赶紧找了粗麻绳，绕着棺材绑了三圈，准备往山下的拖拉机上抬。刚喊完‘一二起’，天上‘哗啦’就掉下雨点来。”
老周的语速慢了下来，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那雨邪门得很，刚开始还是正常的雨水，没一会儿就变成了红色的，跟血水似的，落在地上、衣服上，黏糊糊的，还有股腥气，跟杀猪的血味差不多。我们都慌了，想赶紧把棺材抬上车，可棺材像是长在了地上，几个人使劲拽，绳子都快断了，棺材还是纹丝不动，反而越陷越深，像是有东西在底下拽。”
就在这时，坟地里突然传来好多人的哭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像是有一群人在旁边哭丧，哭声越来越大，听得人心里发慌。
这时，老王也慌了，大喊一声“快跑”，自己先扔了绳子往山下冲。
队员哪还敢多待，跟着他就跑，跑的时候老周回头瞅了一眼。就见刚挖开的坟坑‘轰隆’一声塌了，黄土裹着红雨往下陷，眨眼就把棺材埋得严严实实，连个麻绳头都没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