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陈家三十年，从陈薇薇安扎着羊角辫、举着糖葫芦追在父亲身后跑，到她如今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独当一面撑起偌大的产业，看着她一步步长大，太清楚她的性子——越是表面平静，心里越藏着翻涌的事，就像此刻她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
薇薇安身着一身炭灰色女士西装，剪裁利落的线条将她的肩线勾勒得愈发挺拔，胸前别着的珍珠胸针在玄关暖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却掩不住她眉宇间的倦意。
她抬手，指尖轻轻按在发胀的太阳穴上，指腹下能清晰摸到细微的血管跳动，长睫垂落的瞬间，像蝶翼轻颤，恰好将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彻底藏进阴影里。
“不用了李叔，我不饿，先去找父亲。”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落在蓬松棉花上的细雨，绵软却不消散，可每一个字里都裹着不容拒绝的笃定，让听的人无法反驳。话音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您忙了一天，也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们。”
说完，她没再多言，踩着银色细高跟转身，鞋跟敲击大理石地面发出“嗒、嗒”的声响，清脆又坚定。
西装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过脚踝，留下一道利落的弧线，朝着二楼书房的方向走去，背影里满是独当一面的韧劲，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疲惫从未出现过。
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上一级，陈薇薇安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沉稳却有力，像在为她即将面对的追问打气。她太了解父亲陈景明了，这位执掌陈氏集团半生的老人，在商场上向来耳聪目明，贺氏突然叫停200亿新能源合作的事，负责对接项目的老周那边，必定早已把消息一五一十递到了父亲手里，这场追问，她躲不过，也没想躲。
书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漏出暖黄的灯光，还夹杂着钢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父亲近来总爱用毛笔练字，说墨香能静心，可此刻那声音却格外急促，像是藏着按捺不住的焦躁，连笔锋都失了往日的沉稳。
陈薇薇安轻轻推开门，就看到陈景明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他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老花镜，手里握着一支狼毫笔，面前摊着一张写了一半的《平复帖》，笔尖的墨汁却早已干涸，连宣纸都被笔尖戳出了细小的痕迹，显然是等得久了，连练字的心思都没了。
听到开门声，陈景明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放在墨色砚台旁，指腹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当他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时，原本舒展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今天是怎么回事？我刚接到老周的电话，说贺氏那边突然发了终止合作函，要叫停新能源的项目？”
他指尖不自觉地轻轻敲击桌面，那是他年轻时在谈判桌上遇到棘手问题时的习惯动作，多少年没出现过了，“200亿的单子，前期投入的人力物力不算少，说停就停？贺涵到底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薇薇安走到书桌前，拉过一把梨木椅子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目光与父亲平视，语气平静却有力：“爸，您别担心。陈氏从成立到现在，经历过比这更大的风浪——1998年金融危机，我们靠缩减非核心业务撑了过来；2015年行业洗牌，我们靠提前布局新能源站稳了脚跟，这次也一样，我很快就能解决。”
她刻意避开了“贺涵”两个字，不是想隐瞒，而是知道父亲向来信奉“商业归商业，感情归感情”，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是为了赌贺涵的心意，才故意用合作当筹码搅黄了项目，只会让他更操心。
“很快解决？”陈景明看着女儿，眼神里满是复杂——有对项目的担忧，有对女儿的不解，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欣慰。
这股临事不乱的劲儿，太像她早逝的母亲了，当年她母亲在设计界遇到瓶颈时，也是这样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却没喝，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杯沿上的缠枝纹：“你以为我老了，耳朵就不灵了？老周在电话里吞吞吐吐，话里话外都在说，是你和贺涵闹了矛盾，才把火气撒在项目上。薇薇安，我知道你对贺涵上心，可你不能拿公司的前途开玩笑！”
他越说越激动，抬手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宣纸边缘，晕开一小片墨渍，像一块洗不掉的担忧，在雪白的纸上格外扎眼。
薇薇安看着父亲泛红的眼眶，心里忽然一软。
她知道父亲不是在指责她，是怕她受委屈，怕她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更怕她在感情里栽了跟头。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放柔了些，像小时候撒娇那样，带着点依赖：“爸，我真的有分寸。他们叫停合作不是什么大问题，没有贺氏，我们还有星曜。”
她顿了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轻声补充道：“其实星曜是我的公司，只是一直没告诉您，它的规模您应该听说过——就是那个全球新能源领域排名第一的星曜。”
陈景明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眼神里满是震惊，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说的是那个去年营收破千亿、在欧洲建了三个研发中心的星曜公司？那是我们的？”
“是的，爸。”陈薇薇安点了点头，眼底终于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我当年创办它，就是想有一天能帮陈氏一把，也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这次贺氏叫停合作，不会影响到陈氏，您放心。”
陈景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看着女儿眼底的坚定，那眼神里藏着的执拗，和她母亲当年为了追求设计理想、不顾家人反对时一模一样，带着一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韧劲。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老花镜，用绒布轻轻擦了擦镜片，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那贺涵今天怎么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