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的眼泪，像滚烫的熔岩，灼穿了虞颜辛苦构筑的所有伪装。
当他嘶哑地说出“我找了你三年”时，她再也无法维持那故作陌生的平静，溃不成军。
她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滴落在苍白的手背上。
萧御没有再说任何话。他一步步走进病房，脚步沉重却坚定。
他没有询问病情，没有质问为何隐瞒，只是默默地、近乎固执地，在她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仿佛这是他理所当然应该在的位置。
阳光透过窗户，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和泛红的眼角。
虞颜的父母闻讯赶来，看到病房里的萧御，先是惊愕，随即是了然和一丝复杂的释然。
李慧看着女儿压抑哭泣的背影，再看看那个风尘仆仆、眼神执拗的少年，最终只是红着眼圈，轻轻叹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最初的几天，是沉默而艰难的。
虞颜因为化疗反应，呕吐，虚弱，时常昏睡。
萧御就守在一旁，在她吐得撕心裂肺时，笨拙地递上温水和水盆，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她的额角和嘴角。
在她昏睡时，他就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此刻消瘦的轮廓刻进灵魂里。
在她因疼痛在睡梦中蹙眉时，他会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平那褶皱，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生生停住，蜷缩成拳。
他几乎不眠不休，下巴的胡茬更重，眼下的乌青也愈发明显。
虞颜的父母劝他回去休息，他只是摇头，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我没事。”
直到一次，虞颜从昏睡中醒来，看到他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眼下是浓重的阴影，嘴唇干裂。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难言。
“萧御，”
她虚弱地开口，声音像羽毛一样轻，“你……回去上课吧。”
萧御立刻惊醒，俯身过来，眼神里的疲惫瞬间被警觉取代：“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虞颜摇了摇头，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我没事。你不能一直在这里……你的学业……”
“我休学了。”萧御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虞颜猛地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你疯了？！你怎么能休学！那是……”那是你拼了命考上的大学，是我们曾经约定要一起去的地方啊！
“大学可以再上。”
萧御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她因激动而泛起点点血色的脸上，“有些时间，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一句话，让虞颜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汹涌的泪意。
她闭上眼，不再试图赶他走。
她知道，这个看似叛逆不羁的少年，内心有着怎样惊人的固执和温柔。
僵局打破后，相处变得自然起来。萧御开始学着照顾她，细致入微。
他会仔细询问护士每一种药物的作用和时间，会笨拙却耐心地帮她调整枕头的位置，会在她胃口稍好时，跑遍半个城市去买她曾经随口提过想吃的某家老字号粥铺的鸡丝粥。
“太淡了。”虞颜小口喝着粥，轻声抱怨，嘴角却带着一丝极浅的、真实的弧度。
“医生说了，要清淡。”萧御坐在床边，拿着勺子，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眼神却紧紧跟着她的动作。
“萧御，”她忽然放下勺子，抬头看他，窗外午后的阳光给她光洁的头颅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我们……拍张照片吧？”
萧御愣了一下。
虞颜的眼神有些飘忽，声音很轻：“就当是……补上我们的毕业照。我那时候，都没能有一张和你的合照。”
高三那个匆忙的、充满离别的夏天，她只来得及在人群中，偷偷拍下他一个模糊的侧影。
萧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胀得发疼。
他压下喉头的哽塞，拿出手机，调整到前置摄像头，然后凑近她。
他的脸颊几乎要贴上她微凉的鬓边，背景是病房雪白的墙壁和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准备好了吗？”他低声问，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虞颜看着屏幕里靠得极近的两人，他依旧英俊，即使憔悴也难掩锋芒，而她，苍白，消瘦，没有头发。
她下意识地想躲闪，却被他用眼神牢牢定住。
“虞颜，”他看着屏幕里的她，声音低沉而坚定，“看着我。”
虞颜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迎向镜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带着一丝眷恋，一丝不舍，和全然的释然。
萧御看着那个笑容，心头巨震，迅速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少年眼眶微红，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紧紧挨着身边光着头、笑容温静的女孩。
背景是病房，却仿佛是他们独一无二的毕业礼堂。
之后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却又在每一个细节里被无限拉长。
萧御会给她念他大学里的趣事，会描述那座海边城市湿润的风和咸腥的空气，会笨拙地帮她梳理那顶她偶尔会戴上的栗色假发。
“像个小疯子。”他看着镜子里被她故意揉乱的假发，无奈地叹气，眼底却藏着宠溺。
“那你别管。”虞颜难得地露出一点小女儿的娇嗔，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生气。
他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关于病情和未来的沉重话题，只是贪婪地汲取着当下每一分、每一秒的陪伴。
仿佛要将错过的三年时光，压缩在这最后的相守里。
然而，虞颜的身体还是一天天地衰弱下去。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睡眠越来越沉。
萧御守在她床边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寸步不离。
他握着她的手，那手瘦得只剩下骨头，冰凉得让他心惊。
他只能徒劳地用自己的掌心去温暖它，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他们在完成一场漫长而心照不宣的告别。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每一次短暂的对话，都像是在那无尽的黑暗降临前，拼命点燃的、微弱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