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诛心之问，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张良心上。
复国？
他想起了梦里，新朝的版图之上，那片他魂牵梦萦的故土，被冷冰冰地标注为“颍川郡”。
“回陛下……未曾。”
他俯下的头，更低了。
嬴政看着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的张良，脸上的玩味与审视，尽数褪去，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胜利者的嘲讽。
因为他知道，他的大秦也没了，谁又谁好到哪里。
嬴政缓缓从御座上站起，一步一步，走下高台，他的脚步声，不重，却每一下，都踏在张良的心上，最终，那双绣着云纹的帝王靴，停在了张良的面前。
“仙人曾与朕言。”
嬴政的声音，不再是刚才那般霸道威严，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平静。
“她说，这片土地，无论分作几块，无论叫什么名字，这土地上的人，都同属一个祖宗，皆为炎黄血脉。”
张良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缓缓抬起头，满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帝王。
嬴政没有看他，而是望向殿外那广阔的天空，仿佛在看穿了时空，看到了那数百年间，烽火连天的战国。
“何分秦赵，何分韩魏？”
“不过是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罢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决绝！
“朕，不是为了让一国去压迫另一国，朕要的，不是灭六国，而是融六合！”
他猛地低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张眼！
“朕要这天下，再无战火连绵！朕要这苍生，皆有安身之所！朕要这万民，皆有隔夜之粮！”
“张子房！”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既有经天纬地之才，既已看破那家国私恨的虚妄，为何不能将你的才华，用于此道？！”
“与朕一道，去开创一个，你我梦中，都未曾见过的，真正的万世太平！”
张良彻底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帝王，看着他眼中那不似作伪的，炙热的理想与宏愿。
开创一个从未见过的……万世太平？这，才是他嬴政的野心吗？不是为了嬴姓一家一朝的荣耀，而是为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炎黄血脉”？
这一刻，张良心中最后一丝属于“韩国公子”的骄傲与芥蒂，轰然崩塌，原来，他一直执着于家仇国恨，格局，竟是如此的渺小。
下一秒。
张良再次整理衣冠，对着嬴政，行了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标准，更加虔诚的君臣大礼。
他将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地面上。
“陛下有此胸襟，罪臣……张良，心悦诚服！”
他抬起头，那双被血泪与悔恨浸泡过的眸子，此刻，重新燃起了光！那是找到了此生真正道路的光！
“张良，愿为陛下，愿为这天下万民，愿为这万世太平！”
“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哈哈哈哈哈哈！”嬴政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好！好一个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亲手扶起张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子房相助，朕之大业，何愁不成！”
得一良才，胜过十万雄兵！
嬴政心中豪情万丈，正欲再许诺些什么，殿外，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
“恭喜啊，陛下，这是捡到宝了？笑得这么开心。”
话音未落，周觉的身影，已经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群战战兢兢，想拦又不敢拦的内侍。
“仙人！”
嬴政看到周觉，脸上的喜色更浓，非但没有怪罪她的不请自来，反而快步迎了上去。
“仙人来得正好！朕正要与你分享这天大的喜事！”
张良在看到周觉的瞬间，身体下意识地一僵，随即，对着她，深深一揖。
“张良，拜见仙人。”
这一拜，再无之前的对立与不甘，只剩下由衷的敬畏与感激。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的。”周觉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嬴政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恭喜陛下。”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纸。
“陛下今日收了个大才，我便给陛下送一份贺礼吧。”周觉将图卷递了过去。
“一份江山社稷图，陛下可还满意。”
“江山社稷图？”
嬴政一愣，疑惑地展开了图卷，下一秒，他的呼吸，猛地停滞了！
只见那巨大的图卷之上，绘制的，赫然是一幅完整的大秦疆域图！
但这幅图，与他平日里所见的任何地图，都截然不同！
这图上，山川、河流、平原、丘陵，标注得无比精细，前所未见！
更让他震惊的是，图上，用各种颜色的朱砂，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关中，沃野千里，土质肥沃，宜植五谷……”
“蜀中，存天府之国，此地多铜、铁矿，另有盐井……”
“东海郡以东，有岛，其上盛产金矿……”
“辽东苦寒，然山林中有黑土，可产异参……”
“岭南，多瘴气，然此地有一种稻种，可一年三熟……”
这……
这哪里是什么地图！
这分明是一本记录着大秦所有物产、矿藏、资源分布的，无价天书！
有了此图，大秦何处可耕，何处可牧，何处可开矿，何处可建城，一目了然！
其价值，胜过百万大军！
“仙人……此礼，太过贵重了！”
饶是嬴政，此刻手捧着图卷，也觉得双手沉重无比，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小意思。”周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这几天到处溜达，顺手做的。”
给老家做任务的时候，顺手给老祖宗也搞一份，这叫双赢，看看老祖宗激动的，嘿嘿。
嬴政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将图卷交给身后的内宦，让他像捧着自己的性命一般收好。
他看着周觉，眼中满是感激与兴奋。
“仙人，朕，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哦？”周觉挑眉。
“你之前留下的那些天工开物之术，朕已交给公输家与墨家传人钻研。其中，那造纸之术，已有大成！”
嬴政的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如今，纸张已可量产！其价，不及竹简十一！”
“朕打算，先在各地郡县，建立学堂！待甘薯、土芋推广天下，百姓能食饱之后，便让天下所有贫民子弟，皆可入学！”
周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么快？
她本以为，研究出来简单，量产起码得花个几年时间，毕竟贵族可是知识的垄断者，能同意量产？
嬴政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朕手下，能人辈出。对了，你提过的那个刘邦，如今在沛县，也做得不错，是个有能力的。”
周觉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陛下准备建学堂，是只准男童入学，还是……”
“自然是都可入学！”嬴政想也不想，便断然道。
“如今大秦百废待兴，处处都缺人才！无论男女，皆是朕的子民，只要有能力，为何不用？”
“哦？”周觉忍不住带了些笑意：“陛下若真能不拘一格降人才，我倒还知道几个，能力不输于男子的奇女子。”
“讲！”嬴政立刻来了兴趣。
“比如说，陛下新收的这位沛县小吏刘邦，在他家乡，就有一位姓吕名雉的女子，极有手段。”
吕雉！
听到这个名字，一旁的张良，瞳孔猛地一缩！梦里那个心狠手辣，将功臣屠戮殆尽，权倾朝野的女人！
周觉又道：“再比如，巴蜀之地，有一位寡妇，名清。富可敌国，丹砂之业，遍布天下，麾下私兵数千，连地方官吏，都要看她脸色行事，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经商奇才。”
嬴政的眼睛，越来越亮。
张良却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陛下，仙人所言吕雉，臣在梦中，亦有耳闻。此女……手段非凡，但对权力的欲望，也远超常人，恐非安分之辈！”
他这是真心实意的提醒，然而，嬴政听完，非但没有丝毫的忌惮，反而放声大笑！
“欲望？”他霸气地一挥手，声音如雷。
“好啊！朕就怕她们没有欲望！”
“只要她的才华，能配得上她的欲望！”
嬴政的目光扫过周觉和张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朕给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