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开像是没听见左临的声音,手腕一翻,掌心多了几杆墨色阵旗。
指尖灵力轻弹,阵旗无声没入脚下。
地面腾起一缕薄雾,像呼吸般起伏了一瞬,随即散去。原本的传送阵彻底隐去,看不出半点斧凿痕迹。
布置妥当,周开这才转身。
他也不说话,只用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褚昭廷。
“道友,你这般看我作甚?”褚昭廷被盯得头皮发麻,干枯的脸皮抽动两下,“老夫已给自己下了禁制,又是残魂,你若强行搜魂,除了得到一缕青烟,什么也捞不着。”
活了几万年的老怪物,哪怕是一缕残魂,谁知道里面埋了多少个同归于尽的暗雷。
周开还没自大到拿神识去蹚这种浑水。
他侧头看向身旁那抹红黑倩影:“霜颜,空的棺材还有吗?”
夜霜颜眼尾挑起一抹玩味,指尖抹过腰间。
一口重棺砸进泥地,激起一圈尘土。
棺盖自行滑开半尺,里面黑洞洞的,阴煞之气溢满四周。
周开手指敲了敲棺沿,发出沉闷的回响:“褚道友,这地方阴气足,正适合养尸。你是自己躺进去,还是我把你折成几段塞进去?”他声音平淡,“外面多危险,躺里面,安全。”
褚昭廷看着那画满镇尸符的内壁,脸上的肉疼得直哆嗦。
他瞪了周开一眼,终究没敢废话,手脚并用地爬过棺沿,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咔嚓。
棺盖滑落,最后的一线天光被黑暗吞没。
夜霜颜十指翻飞,数道血色光纹如锁链般缠绕住棺木。
周开仍觉得不够,反手摸出四张金色符箓,“啪啪”几声拍在棺盖缝隙处。
神识扫过,确定这棺材已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死牢,这才袖袍一挥,将其收起。
旁边的左临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忌惮神色更浓,“周盟主果然谨慎,既已无后顾之忧,此行定然大有收获。”
他脚尖一点,身形拔高三丈,贴着树梢悬停,“我们莫要飞太高,贴地疾行即可,以免引来窥探,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周开长臂一伸,扣住夜霜颜腰肢,化作惊鸿紧随其后。心斋真人与另外两名伤员对视一眼,满嘴苦涩,却也不敢掉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左临身法如鬼魅,专挑枯木最为密集的间隙穿行,路线七扭八拐,避开了所有视野开阔地带。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前方压抑的密林稀疏起来,视野豁然开朗。
几人落在一处荒凉的土丘上。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盆地,盆地中央,突兀地矗立着一座孤峰,如断指般指向苍穹。
山体并不算高,但峰顶笼罩着一圈淡淡的青色光晕。
孤峰脚下的大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地面上密布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隆起与孔洞,热浪蒸腾,连光线都在那里发生了扭曲,死寂中透着让人头皮发紧的躁动。
“到了。”
左临猛地刹住身形,枯瘦的手指遥遥点向孤峰顶端,眼神热切,“峰顶灵光是古修洞府的护阵余威。至于这片红地……”
他视线下移,扫过那片死寂的暗红区域,眼角抽搐了一下,“火红平地之下,便藏着那群蚂蚁。只要清除掉这些虫子,洞府里的东西,就是我们的。”
周开双目微眯,运起“洞真眼”远眺。那青色霞光确实像是某种防护阵法逸散出的能量,但在葬神谷中,亮得有些过于招摇了。
周开散去眼中幽蓝光芒,偏头瞥了左临一眼:“这灯笼挂了多少年了?你确定那是洞府,而不是谁布下的陷阱?”
“周盟主放心!”左临急得差点拍胸脯,指着那光晕的手指都在抖,“上次我拼死摸到山脚,亲眼见过那阵纹纹路,绝不是现在的阵法传承。退一万步讲,就算不是洞府,哪怕是座坟,埋的也是了不得的宝贝。”
心斋真人后背贴着一棵枯树,缩了缩脖子,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骨铃,声音发虚:“这……不会是封印魔族的大阵吧?这葬神谷可是封魔之地。”
左临嗤笑一声,连连摆手:“师弟多虑了。谁家封印魔头会弄得像指路明灯一样?真正的封魔地,恨不得把活埋进地心三千丈,哪有摆在台面上的道理。”
周开不置可否,目光落在火红地面上,“左道友,这蚂蚁究竟有多少?有何难缠之处,让你这等修为都连滚带爬逃回来?”
左临脸皮僵了一下,似乎回忆起了极不好的画面。
“此蚁背生铁翅,甲壳坚硬,口器更是锋利无比。而且,这蚁群还能喷吐紫黑火焰,沾之即燃,极难扑灭。”
他不再多言,手掌拍向腰间。
一只灰布袋子当空罩下,袋口张开,一只体型足有三丈大小的巨型蜘蛛砸在红土边缘。
那蜘蛛背部生着厚重的龟甲花纹,八条长腿如同精钢长矛,落地时将地面都戳出了深坑。
土黄色的妖气灵光,在它体表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岩铠。
“这是三阶妖兽龟背蜘蛛,周盟主一看便知。”
左临指尖射出一道灵光,没入巨蛛后脑。
这头三阶龟背蛛显然也是个凶物,被强制操控后发出一声暴躁的嘶吼,八条长腿轮动如飞,裹挟着恶风冲进了那片盆地。
巨蛛的长腿噗呲一声扎进红土,还没等这大物站稳,脚下的地面猛地往下一沉。
沙沙沙——
地皮翻涌,无数土块向上拱起,紧接着炸裂成红色的粉尘。
一群拳头大小的黑影撞碎土壳,争先恐后地挤出地面。
这些东西通体乌黑,甲壳泛着生铁般的冷光,暗红薄翅极速震颤,那一对对锋利的颚齿相互撞击,汇聚成令人牙酸的“咔咔”金属音。
不过眨眼功夫,大片红土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起伏蠕动的蚁潮。
龟背蛛腹部刚刚鼓起,蛛丝还未喷出,就被无数张利嘴撕扯得粉碎。
它的岩石铠甲在蚁群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挂满了黑压压的蚂蚁。
轰!
黑色的虫潮中,诡异的紫火毫无征兆地爆燃。
那不是普通的火,它粘在肉上就往骨头里钻。
龟背蛛昂起头颅,一声惨叫刚出口便变了调,它坚硬的背甲在紫火中迅速软化,流出黄绿色的脓水。
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塌,惨叫声被吞没在密集的咀嚼声中。
三息过后,原地只剩下一滩还在燃烧的焦黑印记,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剩下。
蚁群退去,无数甲壳摩擦着沙石,钻回地底深处,只留下一地狼藉。
心斋真人干涩地咽了一口唾沫。
姚志和邬沉脚跟微抬,重心后移,鞋底在碎石上蹭出两道滑痕。
周开眼皮微垂,视线穿过扭曲的空气。
相隔百丈,那股燥热并不随距离衰减,反而顺着目光侵入五脏,让他的灵力微微波动。
左临猛地转头,盯着周开,“只要我们合力,以雷霆手段清理出一条路,直冲峰顶即可。只要不陷在原地被裹住,这群虫子留不下我们。”
周开嘴角扯起一丝讥诮的弧度,没再多废话,脚尖一点,身形前压。
“那就开路。”
指间黄纸一抖,金火乍现。
浓郁的金色光晕如水银泻地,瞬间凝成一枚半透明的晶球,将身侧的夜霜颜牢牢护在其中。
夜霜颜身子顺势贴近光壁,朝周开媚眼如丝地一瞥。她广袖轻震,几团浓墨般的影子无声坠地,落地便化作几具人形,呈扇形散开护卫。
“两位,就别藏着掖着了,一同出手!”周开的声音夹杂着灵力,炸雷般在众人耳边滚过。
左临根本没回话,整个人裹挟着恶风直扑盆地。
还在半空,他身上突然涌现出一层厚重的黑岩铠甲,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五指虚握,掌心那截漆黑短棍迎风暴涨,眨眼间化作丈许来长。
手中长棍轮转,搅动得空气发出爆鸣,凭空凝结成数十颗房屋大小的陨星,拖着尾焰轰然坠落。
轰鸣声中,红土盆地被砸出一片深坑,浆液飞溅。但那些被砸烂的残肢断臂中,紫火非但未灭,反而顺着落石疯狂舔舐,竟将其烧得滋滋作响,迅速融化。
心斋真人见状,张口吐出黑气,喷在骨铃上面。
骨铃膨胀至一人多高,悬于头顶缓缓旋转。
叮——铃声未至,空气先泛起死灰色的波纹,层层叠叠向下方扩散。
波纹过处,虚空凝结出密密麻麻的黑色骨针。
心斋真人单手下压,骨针如作倾盆暴雨,带着尖锐的啸叫覆盖了一小群蚂蚁。
刚振翅腾空的铁蚁被骨刺击中,瞬间爆出一团团绿色的雾气,雨点般坠落,在红土上抽搐翻滚。
姚志身形溃散,融成一团黑烟贴地疾驰。
烟雾过处,一只只手掌探出,扣住落单铁蚁的头颅,用力捏碎。
邬沉剑指连点,七十多口飞剑铮鸣出鞘,首尾相衔,化作一条寒光凛冽的钢铁剑蟒,在虫潮中疯狂翻搅,所过之处断肢横飞。
只是这他之前受魔气侵蚀,伤势未愈,攻伐不过数息,剑蟒的光芒便黯淡下来。
邬沉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不得不与同样身形凝滞的姚志向两侧退开,让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