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荒指尖那冰凉的触感，像烙印一样留在了云芷的皮肤上，久久不散。
那之后几天，她都心神不宁。那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更复杂的、让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悸动。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把自己缩在望舒殿的角落里，像一只受了惊的、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鸟儿。
然而，魔宫这个巨大的牢笼，并不会因为她的逃避而给她安宁。
这天傍晚，天色比往常更暗沉，魔宫深处却传来一种不同寻常的喧嚣。鼓乐声隐隐传来，不是平日里的肃杀，而是带着一种靡靡之音的妖娆和诱惑。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奇异的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让人闻了头晕目眩。
琉璃来送晚膳时，脸色比平时更白，眼神里除了惯有的恐惧，还多了一丝慌乱和……同情？她放下食盒，飞快地低声说：“姑娘，今晚……魔宫有盛宴，各方魔将和……一些特殊宾客都会到场。尊上……尊上吩咐，让您也出席。”
云芷的心猛地一沉。出席盛宴？和那些魔头一起？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甲掐进掌心。这绝不是好事。
“我……我能不去吗？”她声音干涩地问。
琉璃慌忙摇头，几乎要哭出来：“不行的姑娘！尊上的命令……违逆不得！而且……而且左使大人他们都在……您若不去，只怕……”她没敢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不去，可能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夜幕彻底降临。魔宫深处的喧嚣声越来越清晰，鼓点密集，丝竹妖娆，还夹杂着放肆的笑声和尖啸。望舒殿的门被打开，来的不是沉渊，而是两个面无表情、捧着另一套更加繁复华丽的宫装的魔女。
“尊上有令，请姑娘更衣赴宴。”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云芷像木偶一样被摆弄着，换上了一身比之前那套更加耀眼、也更加沉重的礼服。深紫色的锦缎上用暗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曼陀罗，领口和袖口缀满了幽光闪烁的紫晶石，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像一片凝固的暗夜。头发被盘成极其复杂的发髻，插满了沉甸甸的、造型诡异的金属发饰，压得她脖子生疼。
她看着镜中那个被装扮得如同祭品般的自己，心里一片冰凉。
她被魔女引着，走出望舒殿，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回廊，走向那喧嚣的中心。越靠近，那股甜腻腥臊的气味就越浓，鼓乐声也越发震耳欲聋，仿佛能搅动人的心魂。
最终，她们停在一扇巨大的、雕刻着狰狞魔像的殿门前。门内，光怪陆离的光芒闪烁，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门缓缓打开。
刹那间，云芷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得几乎窒息。
这是一个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宫殿。穹顶高悬，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绿、暗红光芒的魔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宫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血池，池中翻滚着粘稠的、冒着气泡的猩红液体，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四周摆满了黑石长案，案后坐满了形形色色的魔族——有面目狰狞的魔将，有妖娆妩媚的魅魔，有气息阴森的巫妖……他们肆意狂饮，放声大笑，目光贪婪地扫视着场中。
而场中，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令人面红耳赤的舞蹈。
数十名几乎赤裸的魅魔舞姬，正随着狂野的鼓点扭动着腰肢。她们的肌肤泛着不健康的苍白，眼神迷离空洞，动作极尽挑逗和诱惑，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散发着最原始的欲望气息。她们像没有灵魂的美丽傀儡，在取悦着座上那些掌握生杀大权的恶魔。
云芷的出现，像一滴清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
瞬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有好奇，有审视，有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欲望，还有……浓浓的敌意和轻蔑。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每一寸皮肤都被那些恶意的视线灼烧着。她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引路的魔女将她带到了最前方，紧挨着主位的地方。那里，设着一张格外宽大、铺着黑色兽皮的王座。
斩荒就坐在那里。
他依旧是那一身玄衣，慵懒地靠在王座上，一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一只白骨酒杯。他似乎并没有看场中的舞蹈，猩红的眸子半阖着，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绝对的威压，却让整个喧闹的宫殿都以他为中心。
云芷被安置在王座下首最近的一个位置。这个位置，让她清晰地暴露在所有目光之下，也让她离斩荒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
她刚坐下，就感受到一道格外锐利、充满厌恶的视线。她悄悄抬眼，看到坐在斩荒另一侧下首的赤炎。那位魔域左使正冷冷地盯着她，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仿佛在说：看吧，一个玩物，也配坐在这里？
云芷迅速低下头，心脏狂跳。
这时，场中的舞蹈达到了高潮。鼓点越来越急，魅魔舞姬们的动作也越来越狂放，她们像蛇一样缠绕扭动，发出诱人的呻吟。突然，领舞的那名最为美艳的魅魔，一个旋身，竟朝着王座的方向舞了过来。
她无视了云芷的存在，径直舞到斩荒面前。水蛇般的腰肢几乎要贴到斩荒的膝上，媚眼如丝，红唇微启，吐气如兰，用一种能酥到人骨子里的声音娇吟道：“尊上……奴家这支舞，可还入您的眼？”
她的目光大胆而充满诱惑，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周围响起一阵暧昧的起哄和口哨声。
云芷屏住呼吸，紧张得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不知道斩荒会如何反应。
斩荒终于抬了抬眼皮，目光懒洋洋地扫过那名舞姬。那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思想，也没有厌恶，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他甚至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那舞姬脸上的媚笑瞬间僵住，闪过一丝不甘和恐惧，但她不敢有丝毫违逆，立刻卑微地低下头，迅速退回了场中，继续那没有灵魂的舞蹈。
自始至终，斩荒的目光都没有在云芷身上停留。仿佛她不存在。
但云芷却分明感觉到，在那一刻，有许多道目光，从那名舞姬身上，转移到了她的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比较、轻蔑，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和幸灾乐祸？
看啊，尊上连最妖娆的魅魔都不屑一顾，又怎么会真的在意这个徒有其表、瑟瑟发抖的仙门替身？
云芷坐在那里，如坐针毡。华丽的宫装像沉重的枷锁，周遭的喧嚣像刺耳的噪音，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得她体无完肤。她与这里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魔窟的祭品，等待着未知的、可怕的命运。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依旧淡漠，仿佛置身事外。
可云芷知道，自己所有的屈辱和恐惧，都源于他。
这场盛宴，对她而言，是另一场公开的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