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
京师,紫禁城,南书房。
室内的空气凝滞,压得人胸口发闷。
康熙皇帝坐在御案之后,面沉似水。
他的视线扫过阶下垂首肃立的索额图、明珠、佟国维,还有兵部与工部的尚书。
御案上,几份密报摊开。
周培公的请罪折子。
肃州前线的最新军情。
粘杆处送来的,关于汉逆“铁甲车”的零星探报。
汉王军势力在河西急剧膨胀的警报。
“都说说吧。”
康熙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
“河西,如何应对?”
“那李信的‘铁甲车’,又如何破之?”
兵部尚书额图浑第一个出列,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皇上。”
“据肃州军报,还有溃兵的描述,汉逆的‘铁甲车’,外形是一个铁铸的屋子。”
“车下有履带,行走极快。”
“刀枪不入,火铳也难以损伤。”
“车上有炮,还有机铳,火力极为凶猛。”
“我军的步兵骑兵在它面前,不堪一击。”
“此物,是我大清闻所未闻的凶器。”
工部尚书马齐紧跟着开口,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悸。
“皇上,奴才已经召集了工部、内务府所有顶尖的匠师,日夜不停地研究。”
“但是此物的构造,匪夷所思。”
“它行走的履带,驱动它的蒸汽机,还有它坚固的铁甲,都不是我大清现有的技艺可以仿制的。”
“尤其是它的动力核心,那个蒸汽锅炉,压力之高,密封之严,远远超过我朝所能制造的任何器物。”
“若是强行仿造,恐怕会发生炸炉的惨剧,伤及工匠。”
“而且,仿造此物耗费巨大,不是短期内可以完成的。”
索额图向前踏出一步,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皇上,此物虽然凶悍,但绝非无敌。”
“奴才以为,有三策可破。”
“第一,以地制之。”
“在其必然经过的道路上,深挖壕堑。”
“壕堑要宽过两丈,深过一丈,让它的履带整个陷进去,动弹不得。”
“然后,用火油,用火药,把它烧掉,炸掉。”
“第二,以火攻之。”
“此物行进时喷吐黑烟,内部必然有锅炉,必然畏惧大火。”
“可以制造巨型的火油罐,用投石机抛射,或者组织敢死之士,冲上去投掷。”
“目标就是焚烧它的锅炉,或者引燃它可能泄露的油料。”
“第三,以重器毁之。”
“调集我们所有的红衣大炮,佛郎机重炮,集中火力轰击。”
“不求击穿它的正面铁甲,专打它脆弱的履带和转向的部位。”
“或者,制造特制的穿甲巨箭,用重型床弩发射,或许能贯穿它铁甲的薄弱之处。”
索额图顿了顿,补充道。
“但是,这三条计策,都需要预先设置好战场,引诱敌人深入。”
“或者,就需要用士卒的性命去填。”
“代价,恐怕不菲。”
明珠摇了摇头,出言反驳。
“索相所言虽然有理,但李信此人极为狡诈,他怎么会轻易地进入我们设下的圈套?”
“况且,他的‘铁甲车’都藏在黑水坚城之内,我军又如何将它诱出?”
“若是强攻黑水城,代价恐怕比上一次还要惨重。”
康熙没有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御案。
索额图的计策,都是笨办法。
是拿人命和银子去堆。
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传旨。”
康熙的声音变得毫无温度。
“第一,着周培公,于肃州、甘州、凉州三道锁链防线,所有要隘、险口,立即增挖反车壕。”
“壕堑深一丈五,宽两丈,内部遍布铁蒺藜,预埋火油、炸药。”
“并在壕堑后方,架设重型床弩,配备特制穿甲巨箭,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汉逆的‘铁甲车’。”
“第二,工部,内务府,给你们一道旨意。”
“集中全国所有最优秀的巧匠,不惜任何代价,给朕研制出可以击破此铁甲的重器。”
“无论是火攻,水攻,还是毒烟,或者是威力更大的穿甲巨炮,你们都可以去尝试。”
“所需的一切银钱物料,内务府优先拨付。”
“第三,密令粘杆处,还有河西所有的细作。”
“你们的目标,就是黑水城的格物院,就是‘铁甲车’的工坊。”
“图纸,工匠,能偷就偷,能毁就毁,能杀就杀。”
“凡是成功者,封侯,赏万金,荫三代。”
“第四,严控全国的铁矿、石炭、硝石、硫磺等所有战略物资。”
“凡有发现流向河西者,不必审问,查,抄,杀。”
“务必断绝汉逆的原料供应。”
“第五,着理藩院,立即传朕谕旨。”
“严厉告诫蒙古诸部,畏兀儿各部,哈萨克诸帐,严禁与汉逆进行任何贸易。”
“尤其是铁器和火器。”
“违令者,即视为叛逆,我大清必兴兵伐之。”
众臣俯身,齐声应命。
“奴才遵旨。”
康熙疲惫地挥了挥手。
“都退下吧。”
“河西,不容有失。”
“尔等,当戮力同心。”
“喳。”
肃州,钦差行辕。
周培公的脸色一片灰白,他用手撑着桌案,强行支撑着病体。
他反复看着康夕的密旨。
革职留任。
戴罪立功。
增挖壕堑。
研制重器。
严防死守。
不得浪战。
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深深扎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这是皇上给他的最后一次信任。
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如果再败,他周培公,必死无疑。
“传令。”
周培公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第一,三道锁链防线,所有堡寨,立即征调民夫,日夜轮班,增挖反车壕。”
“规格,就按照圣旨上的来。”
“务必在一个月之内,全部完工。”
“第二,各镇总兵,立即从军中抽调所有能工巧匠,会同工部派来的官员,成立‘破车营’。”
“专门研究克制‘铁甲车’的方法。”
“火药,火油,巨弩,毒烟,什么方法都可以试验。”
“所需的一切物资,优先供给。”
“第三,立即加强封锁。”
“凡是有商旅、牧民,胆敢靠近我军防线者,格杀勿论。”
“尤其要严防汉逆的细作渗透进来,破坏我们的工事。”
“第四,整顿军纪。”
“汰弱留强,加紧操练。”
“尤其要加强步卒结阵的训练,长矛拒马,火铳齐射,既要能抵挡骑兵,也要能阻碍步卒。”
“第五,粘杆处河西分处,加派人手。”
“目标,黑水城,格物院,‘铁甲车’。”
“任何情报,都必须即刻来报,不惜一切代价。”
行辕内的众将领命,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惧。
那个钢铁怪物的阴影,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喳。”
与肃州防线的压抑和绝望截然相反。
黑水城,以及整个汉王军的治下,呈现出一片蓬勃扩张的景象。
五月大捷的余威,震动了整个西域。
无数曾经摇摆不定的部落与城邦,纷纷派遣使者前来,献上贡品,表示臣服。
更有甚者,一些远在西域深处的商队,也开始绕开清军的封锁,带着珍贵的货物,沿着新开辟的商路,抵达黑水城。
李信的胜利,不仅带来了军事上的威望,更带来了实质的利益与人心的归附。
汉王军的势力范围,正以黑水城为中心,向西,向北,迅速延伸。
一条由钢铁、贸易与人心构筑的洪流,正从河西走廊的西端,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