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司衍始终站在床边一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
他的视线贪婪,带着痛苦的放在宋舒月的脸上。
他没有像周未那样说话,反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宋舒月另一只放在被子外边,同样连接着血氧监测夹的左手。
不知是不是因为周遭的空气凉,她的指尖摸上去有些冰冷。
贺司衍生怕她冷到,急忙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试图传递一点温度给她。
共感传到他身上近乎虚无的联系,不再是难熬的疼痛。
就像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沉寂。
这种沉寂,比任何剧痛皆令他感到恐惧。
姐姐,我来了。
你冷吗?还是……已经感觉不到了?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求求你,不要睡太久好不好,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等你醒过来,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能不能别留下我一个人!
贺司衍握着她手的手指微微颤抖,用力到指节泛白,可又小心翼翼控制着力道,生怕捏疼她。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握着她的手,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短短的半个小时,在压抑的寂静和周未断续的低语中飞快流逝。
护士走到他们身边,轻声提醒,“时间到了。”
贺司衍恋恋不舍地松开宋舒月的手,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仔细地替她掖好被角。
他转身,率先走出IcU。
步伐沉稳,脊背挺直,似乎刚才在病床前泄露出脆弱的男人只是幻觉。
周未红着眼眶,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离开。
她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日不见,好朋友竟这般虚弱地躺在医院。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IUc,周未情绪沉重的想要跟贺司衍说点什么,眨眼间发现贺司衍不知何时走进旁边空无一人的男换衣间,顺手关上了门。
周未愣了一下,停在门外,隐约听到里面传出压抑,轻微的声响,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又像是努力克制,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哽咽?
后者她不确定,但出现的概率尤为大。
宋舒月出事,贺司衍无疑是最难过的人。
贺司衍爱宋舒月爱到入骨,她不敢想象,若是宋舒月真的就那么……
他会跟着宋舒月一起去。
也就是所谓的“殉情”。
别人她不知道,但她能肯定贺司衍是百分百会做出这种事的。
周未默默退开几步,转身走进对面的女换衣间。
空间不大不小,堆放着废弃无菌衣物的男换衣间里,光线昏暗。
贺司衍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摘掉口罩和帽子,随手扔在一旁。
蓝色的隔离衣还松垮垮地被穿在身上,让他看起来既狼狈又落魄。
他垂下头,将脸颊埋进屈起的膝盖和臂弯里,努力的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可坚持不到一分钟,贺司衍宽阔的肩膀逐渐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皮肉里,即使鲜血渗出,却浑然不知。
喉咙里无法吞咽的哽咽,一声接着一声,如同离水的鱼儿在陆地绝望地挣扎。
豆大的泪珠汹涌地决堤。
滚烫的液体冲出眼眶,瞬间浸湿他昂贵,此刻沾着点点灰尘的西裤布料,留下深色,不规则的湿痕。
贺司衍没有抬手去擦,任由泪水肆意横流,顺着高挺的鼻梁滴落在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寂静的换衣间里被无限的放大。
脑海里,宋舒月最后和他在微信上聊天依赖他的语气,与病床上毫无生气的面容反复交错、重叠、最后被别人无情地撕裂。
“是我……”一道破碎得几乎不成调的音节,从贺司衍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是我没用。”
他再也维持不住蜷缩的姿势,额头重重地抵在膝盖上,整个上半身无法控制地痉挛般颤抖。
眼泪混着额头抵压出的红痕,还有掌心掐出的血,模糊成一片。
他不再试图克制,放任自己在这无人看见的角落里,被愧疚、恐惧、愤怒和深不见底的爱意彻底吞噬和碾碎。
这一刻,剥离所有身份、权势,贺司衍只是一个随时有可能永远失去所爱之人,而崩溃到底的男人。
狭小的换衣间里,成为他唯一可以卸下盔甲,暴露鲜血淋漓伤口的临时避难所。
亦是他最痛苦的囚笼。
—
周未换回自己的衣服,一言不发地靠在IcU门外的墙上,眼眶里的泛红褪去了些许。
她直勾勾盯着男换衣间的方向,直到自己换完衣服出来,依然能听到里面传来模糊的呜咽声,她没有选择催促,静静地等待着。
约莫两三分钟过后,门被轻轻拉开。
贺司衍从容地从里面走出来,他重新换上挺括的黑色西装外套,一丝不苟地挂在他脖颈上。
就连方才凌乱的头发都被他随手整理好。
除了眼眶比进去前红一些,眼底的血丝更密,他看起来和平时掌控一切的贺司衍并无二致。
方才在换衣间里崩溃脆弱的一面,被他严丝合缝地收拢起来,仿佛从未出现过。
“贺先生,”一直待在旁边,宋舒月的主治医生见状,拿着病历夹靠近。
“你今天来得刚好,托宋小姐爷爷的话,我跟你说一下宋小姐今天的情况。”
贺司衍微微颔首,专注地听着,点头示意医生继续。
“宋小姐的生命体征今天持续稳定,颅内压监测数值在可控范围内,没有出现新的出血或水肿迹象,自主呼吸和循环功能良好,对外界刺激的反射比前几天有微弱但明确的改善。”医生翻看着记录,语气充斥着谨慎的乐观,“基于目前的情况,我们医疗团队评估后认为,明天可以将宋小姐从IcU转入神经外科的普通单人病房,继续进行后续的观察和治疗。”
“算是一个积极的进展。”
转入普通病房!
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意味着宋舒月身体最危险的阶段可能已经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