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秋的阳光透过尚未安装玻璃的窗框，在新房空旷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粉尘和水泥混合的干燥气息，偶尔传来隔壁装修电钻的嗡鸣，却丝毫没有影响林晓妍此刻雀跃的心情。她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电线和碎石，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卷边的田园风装修杂志，像捧着一本珍贵的童话书。
“逸辰，你快过来看这个！”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朝着门口正在和装修师傅确认水电点位的苏逸辰喊道。
苏逸辰闻声回头，阳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温和的直线。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休闲裤，裤脚沾了些许灰尘，却依旧难掩身上沉稳可靠的气质。他朝师傅说了句“麻烦您先按这个方案标记，有问题我们再沟通”，便快步走向林晓妍，顺手接过她递来的杂志。
杂志摊开的页面上，是一间布置得温馨雅致的客厅。米白色的碎花壁纸铺满整个墙面，墙角摆放着一盆枝叶繁茂的龟背竹，藤编的沙发上搭着柔软的蕾丝披毯，茶几上放着一个装满干花的玻璃罐，就连天花板上悬挂的吊灯，都是缀着小碎花的田园风格。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层温暖柔和的光晕里。
“你看这个风格多温馨啊，”林晓妍指着照片，眼睛里闪烁着憧憬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生活场景，“以后我们窝在这个藤编沙发上看电视，冬天盖着毛毯，夏天吹着空调，就像住在童话里的小屋一样。周末的时候，我还可以在茶几上烤小饼干，整个家里都是甜甜的味道。”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家具的摆放位置，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在她的想象里，这个新家就应该是这样充满烟火气和浪漫感的地方，每一个细节都要渗透着温馨和爱。
苏逸辰却皱了皱眉，指尖在光滑的杂志页面上轻轻摩挲着，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他沉默了几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存好的装修案例，递到林晓妍面前：“晓妍，你看这个。”
手机屏幕上是一间简约现代风的客厅。黑白灰的主色调干净利落，白色的乳胶漆墙面光滑整洁，浅灰色的布艺沙发线条流畅，搭配一张黑色的金属茶几，显得时尚又大气。墙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挂着一幅抽象画，整个空间开阔明亮，没有一丝多余的繁琐。
“这种风格太繁琐了，”苏逸辰指了指杂志上的碎花壁纸，语气认真地分析道，“你看这壁纸的花纹，虽然好看，但时间长了容易视觉疲劳，而且打扫起来多麻烦。一旦沾上污渍，很难清理干净。你再看这个简约风的，墙面是纯色乳胶漆，脏了用湿布一擦就干净。家具也都是定制的，收纳空间大，又实用又显空间大。我们这个房子面积不算特别大，简约风更能显得宽敞明亮。”
他的声音温和，条理清晰，句句都在理。作为一名建筑设计师，苏逸辰对空间的利用和实用性有着近乎本能的追求。在他看来，家首先要舒适实用，其次才是美观。田园风虽然温馨，但过于繁琐的装饰和复杂的线条，不仅打理起来费劲，还会让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拥挤压抑。
林晓妍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凑过去看了看手机里的案例，眉头也皱了起来：“实用实用，你就知道实用！”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高兴，“家是要用来住的，不是用来当样板间的！你看这个简约风，黑白灰的，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住在里面，感觉像住在酒店里一样，多没有归属感啊。”
她不理解苏逸辰为什么总是把“实用”放在第一位。在她的认知里，家应该是一个充满温暖和爱的地方，是疲惫时可以停靠的港湾，而不是一个只讲究功能性的空间。碎花壁纸、藤编家具、蕾丝装饰，这些元素都代表着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她心中“家”的模样。
“温馨不一定要靠碎花和蕾丝吧？”苏逸辰放下手机，看着林晓妍的眼睛，试图让她理解自己的想法，“简约风也可以很温馨。我们可以在沙发上放几个柔软的抱枕，在阳台上摆几盆绿植，灯光选暖黄色的，这样整个空间就会暖和起来。关键是舒服和方便，你想想，以后打扫卫生的时候，你就知道简约风的好处了。”
他试图用理性的分析说服林晓妍，却没注意到她眼神里越来越浓的委屈和不满。在林晓妍看来，苏逸辰的坚持就是不理解她，不尊重她的喜好。她觉得苏逸辰完全不懂她想要的那种温暖氛围，也不在乎她的感受。
“我就是喜欢碎花和蕾丝！”林晓妍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倔强，“这是我的家，我也有权利决定它的样子！为什么什么都要听你的？”
“我不是不让你决定，我只是觉得这个方案更合适。”苏逸辰也有些无奈，他没想到只是装修风格的选择，会让两人产生这么大的分歧，“我们是要一起住的，得考虑两个人的感受，不能只凭你一个人的喜好。”
“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林晓妍的眼眶微微泛红，“我从大学的时候就梦想着有一个田园风的小屋，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子，你却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我。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想要什么！”
争吵的导火索一旦点燃，就很难轻易熄灭。两人从壁纸的花纹争论到地板的颜色，从家具的材质争论到窗帘的款式，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林晓妍坚持要铺实木地板，说脚感好，温馨自然；苏逸辰却觉得复合地板更耐磨，打理起来方便，适合他们这种平时工作都很忙的人。林晓妍想要在卧室装一盏水晶吊灯，说浪漫又好看；苏逸辰却认为水晶吊灯清洁麻烦，而且灯光太刺眼，不如吸顶灯实用。
原本只是装修风格的小分歧，不知怎么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牵扯到了之前从未彻底解决的问题——婚后生活的规划。
二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要按你的想法来！”林晓妍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积压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之前说以后要丁克，现在装修又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想要什么！”
她记得当初讨论婚后是否要孩子的时候，苏逸辰也是这样，冷静地分析着养孩子的成本、对事业的影响，说他们现在的生活节奏不适合有孩子，不如丁克，过二人世界更自在。她当时虽然有些犹豫，但看着苏逸辰认真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她从小就喜欢孩子，梦想着有一天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庭，有可爱的孩子绕膝，有温暖的灯光等待。而苏逸辰，似乎从来没有真正倾听过她内心的声音。
“我什么时候不顾你的感受了？”苏逸辰也有些火大，他觉得林晓妍在无理取闹，“丁克是我们之前一起商量过的，你当时也同意了，现在怎么又反悔了？装修我也是为了以后住得舒服，难道我会害你吗？”
他承认自己在装修这件事上有些固执，但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他希望这个家能够既舒适又实用，能够让他们以后的生活更加便捷。他以为林晓妍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没想到她会把这件事和之前的丁克话题扯在一起，甚至指责他不在乎她。
“商量？那叫商量吗？”林晓妍冷笑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当时你把所有的利弊都摆出来，说得头头是道，我根本就没有反驳的余地！你从来都是这样，用你的理性和逻辑说服我，让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错的、是不切实际的！”
她想起大学的时候，两人一起去旅行，她想去一个偏远的古镇，体验慢生活；苏逸辰却觉得古镇交通不便，设施简陋，非要去繁华的都市。最后，她还是妥协了。工作以后，她想换一份自己喜欢的、虽然薪水不高的工作；苏逸辰却觉得那份工作不稳定，劝她留在原来的公司，说前途更好。她 again 妥协了。
这么多年来，她似乎一直在迁就苏逸辰，一直在放弃自己的想法和喜好。她以为这就是爱情里的包容和理解，可现在她才发现，这种包容和理解，从来都是单方面的。
“我那是为你好！”苏逸辰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古镇确实交通不便，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那份工作确实不稳定，你以后后悔了怎么办？我做的这些，难道不是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着想吗？”
“为我好？”林晓妍擦干眼泪，眼神里充满了失望，“苏逸辰，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你所谓的‘为我好’，不过是按照你自己的标准来安排我的生活！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需要你照顾、需要你安排的家人！”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中了苏逸辰的心脏。他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爱她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习惯了林晓妍的陪伴，习惯了每天早上醒来看到她的笑脸，习惯了遇到事情第一时间和她商量。他以为这就是爱情，可林晓妍的话，却让他产生了怀疑。
争吵愈演愈烈，那些曾经被忽略的不满和分歧，此刻都成了攻击对方的武器。林晓妍指责苏逸辰冷漠、自私、大男子主义；苏逸辰则指责林晓妍任性、无理取闹、不懂得体谅别人。
最后，林晓妍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眶，抓起自己的包，狠狠摔门而去。“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新房的寂静，也仿佛打碎了两人之间那层看似坚固的关系。
苏逸辰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空旷的新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墙上尚未干透的水泥。电钻的嗡鸣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走到窗边，看着林晓妍的身影消失在小区的拐角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重，也知道林晓妍受了委屈，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件小小的装修事情，会引发这么大的争吵，甚至牵扯到了爱情和婚姻的本质。
三
那天晚上，两人没有联系。
林晓妍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公寓，把自己摔在床上，蒙着头，却怎么也睡不着。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头，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白天争吵的画面，还有苏逸辰那冷漠又无奈的眼神。
她想起和苏逸辰认识的点点滴滴。他们是大学同学，在一次建筑设计课上相识。当时苏逸辰是班里的学霸，成绩优异，性格沉稳，是老师眼中的得意门生，也是很多女生暗恋的对象。而她，只是一个成绩平平、性格有些内向的普通女生。
她记得第一次和苏逸辰说话，是因为她在画设计图的时候遇到了难题，对着图纸愁眉不展。苏逸辰正好路过，看到她为难的样子，主动走过来，耐心地给她讲解，帮她梳理思路。他的声音温和，逻辑清晰，一下子就解决了她的困惑。从那以后，她就对这个沉稳可靠的男生产生了好感。
大学四年，他们从同学变成了朋友，一起上自习，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参加社团活动。苏逸辰会在她考试前帮她整理复习资料，会在她生病的时候给她买药送水，会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陪她聊天散步。她觉得苏逸辰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最关心她的人。
毕业后，两人都留在了这座城市工作。苏逸辰进了一家知名的建筑设计公司，凭借着出色的能力，很快就崭露头角。她则进了一家小型的设计工作室，做着自己喜欢的平面设计工作。
工作后的第二年，苏逸辰向她表白了。他没有说什么轰轰烈烈的情话，只是拿着一束简单的白玫瑰，认真地看着她说：“晓妍，我习惯了身边有你的日子，我想和你一起度过以后的每一天。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她当时心跳得飞快，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以为他们的爱情会像童话一样美好。
恋爱三年，他们的感情一直很稳定，没有什么大的争吵，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浪漫。苏逸辰会记得她的生日，会在情人节给她送礼物，会在周末陪她去看电影、逛街。他对她很好，体贴入微，就像对待家人一样。
她一直以为这就是爱情该有的样子，平淡而真实。直到今天的争吵，她才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有过那种轰轰烈烈、心跳加速的爱情，更多的是一种习惯和依赖。
她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夜空。月亮很圆，星星很亮，可她的心里却一片灰暗。她开始怀疑，自己对苏逸辰的感情，到底是爱情，还是长久相处下来的亲情？如果只是亲情，那他们还要不要继续这段即将步入婚姻的关系？
另一边，苏逸辰也在新房里徘徊了很久。他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这个充满争吵痕迹的空间里。他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墙，手里拿着那本田园风的装修杂志。
他翻看着杂志上那些温馨的图片，试图理解林晓妍想要的那种感觉。他承认，那些画面确实很美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可他还是无法接受那种繁琐的风格，他更在意的是实用性和舒适度。
他想起白天林晓妍委屈的眼神，想起她说的那些话，心里充满了愧疚。他知道自己在装修这件事上有些固执，没有充分考虑林晓妍的感受。他也知道，林晓妍之所以会那么生气，不仅仅是因为装修风格的分歧，更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在乎她。
他拿出手机，想给林晓妍打个电话，道歉解释一下。可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林晓妍消气，更不知道怎么才能解决他们之间存在的根本问题。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林晓妍的笑脸。从大学时那个青涩内向的女生，到现在这个活泼开朗的女人，林晓妍一直都在他身边。他习惯了她的陪伴，习惯了她的唠叨，习惯了她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样子。
他以为自己对林晓妍的感情是爱情，可林晓妍说他只是把她当成家人。他开始反思，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如果是爱情，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过那种为了对方不顾一切的冲动？如果是亲情，为什么他会那么在意她的感受，会因为她的难过而心疼？
窗外的夜色渐深，气温也渐渐降了下来。苏逸辰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心里一片迷茫。那个温馨的田园风小屋，和那个简约实用的现代空间，仿佛成了一道分水岭，让他们第一次认真审视起这段即将步入婚姻的感情——或许，他们一直以来，都只是把对方当成了最亲近的家人，而非彼此深爱的伴侣。
四
第二天早上，林晓妍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去上班。同事们看到她憔悴的样子，都纷纷关心地询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昨晚没睡好。
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的，工作上频频出错。设计图改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达不到客户的要求。老板看她状态不对，让她提前下班休息。
她走出公司大楼，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回自己的小公寓，会觉得孤单；去找苏逸辰，又拉不下脸。
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朝着新房的方向走去。她想看看苏逸辰在不在，想和他好好谈一谈。不管结果怎么样，她都想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该何去何从。
走到新房楼下，她看到苏逸辰的车停在小区门口。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进了单元楼。
推开门，她看到苏逸辰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卷尺，在测量墙面的尺寸。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底布满了血丝，看起来一夜没睡。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林晓妍，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你来了。”他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
林晓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新房里还是和昨天一样，空旷而杂乱，但空气中似乎少了昨天的火药味。
“坐吧。”苏逸辰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纸箱，“这里没地方坐，你将就一下。”
林晓妍走过去，坐在纸箱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沉默了很久，苏逸辰先说话了：“昨天的事，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固执，不该对你发脾气。”
林晓妍抬起头，看着他。苏逸辰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疲惫，让她心里的怨气消了大半。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她小声说，“我不该那么任性，不该把以前的事情都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