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开春了。
鹅卵石小径上，霍媔笨重的身子走得略显蹒跚，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司湛在一旁搀扶，嘴角绷着一点欲露未露的笑意。
“我最后说一次，我不顺产，”她撑着酸软的后腰，横他一眼，越看越觉得不顺心。
“好，都听你的，”他此刻千依百顺，更不忍她受那传说中锥心刺骨的十二级阵痛。“我会和家里谈妥，”他特意补了一句，不让她多虑。
“我也不想去京城生，我想回江城，”她得寸进尺。
“可我是在京城出生的，”他声音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
“我是江城人，凭什么非得去京城生？”她故意找茬。
司湛一手托住她沉甸甸的腹部，一手稳稳扶住她的腰，“方便落户……也是爷爷的意思，他想亲眼看着孩子出世。”
霍媔脚步一顿。她好像还从未认真问过他家里的事。“你爷爷……凶不凶？”
“有点，”司湛轻笑，“但对我很和蔼。外人大多怕他，我父亲尤其畏惧。”
她喉头轻轻一滚，惧意浮上脸颊，“他……会不会去母留子？”
“不会，”司湛失笑，“他巴不得你带着孩子天天在他跟前转。人老了，就怕孤单。”他目光软了下来，“今年春节，爷爷本来想来腾冲，又怕你拘束，干脆直接飞去了西双版纳。”
霍媔讪讪一笑，“我胆子小，最怕见长辈。”
——你胆子小？司湛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却没戳穿。
霍媔悄悄松了口气，又追问：“那你父亲……会同意吗？”
“他的意见不重要，”司湛语气骤然降温，“我同意，爷爷接受，就够了。”
她看着他，眼神复杂，“你爸到底有多渣，让你这么恨？”
司湛没回答，只蹲下身，轻轻吻了吻她圆隆的腹部。“儿子，还有两个月，你就要出来了，”他目光软得能漾出水来，“爸爸一定会用全部的心去爱你，陪你快快乐乐长大。”
霍媔鼻尖一酸，心像被什么拧了一下。她能想象司湛的童年是何等阴暗潮湿，就像她自己一样。她伸手，轻抚过他短发，声音也柔了：“小海绵真幸福，有个这么爱他的爸爸。”
司湛宠溺地低笑，缓缓起身，捧起她的脸，缠绵地吻住。“一视同仁。”
那三个字他从未说出口，可行动早已一次次印证。
“谁吃醋了，”霍媔脸颊微热，别开脸。
司湛将她揽入怀中。轻薄的春衫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腹中那道鲜活蓬勃的生命力，正欢快地涌动。
“京城的秋天极美，春天也别有风味，”他低声诱哄。
“去体会沙尘暴吗？”她忍不住笑。
司湛指尖拂过她脸颊，声音更柔：“玉兰花就要开了，枝头的美人樱，也在等着它的女主人。”
霍媔心头一暖，嘴上却不服软：“那你先把皇城根下那套四合院过户给我。”
“好，明天就让人办，”他眼都不眨。
“听说你在二环还有套独栋别墅，”她贪心地追加。
“嗯，”司湛笑得纵容，“市中心还有一层公寓，要不要一起过户？”
“好啊，多多益善，”霍媔一点也不客气。
“只要你肯跟我回京城，我在京城的产业，都归你，”司湛望进她眼底，一片深沉。
霍媔迟疑一瞬，点头：“好。但剖腹产那天，必须我姐姐签字。”
“依你。”他轻吻她脸颊，“不过你姐姐也怀孕好几个月了，季澜霆会同意？”
“现在，我姐说了算，”她眉梢一扬，尽是得意。
春分那天，京城的颐和庄园，那栋沉寂已久的别墅，终于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霍媔望着眼前尊贵气派的门牌，有些恍惚。
她仍不敢相信，这套价值三亿的宅子已在她名下。直到掌心紧紧攥着那本红褐色的房产证，真实的触感才压下了那阵恍惚。
“司湛，你掐我一下，”她喃喃。
司湛抬起她下巴，偷了个香。“现在信了？”
“房产证也能造假，”她红着脸嘟囔。
“那就上政府平台查查，”他扶着她笨重的身子，眼里带着戏谑，“尊贵的女主人，请吧。”
“霍小姐，湛总。”
十余名佣人与保镖整齐列队在入户花园两旁，恭敬迎接。
霍媔微微颔首，压低声音：“会不会太夸张了？”
“金灿安排的。”司湛向众人点头致意，颇为满意。
“我可养不起这么多人，”她下意识地盘算起开销，按照京城的物价，这笔支出她可扛不住。
“所有开支走我的私人账户，你安心享受就好。另外，林峤已经把许子言接过来了，李飒不在，以后就让她陪着你。”
霍媔嘴角弯起，压不住笑意。
现在，她看司湛，是越看越顺眼了。
“那你得给她发双倍工资，”她笑道。
“直升机都送他了，还在乎这点工资？”
霍媔猛地停下脚步，“我还没有呢，你送他？”
司湛被她财迷的模样逗笑，宠溺地保证：“等你生完，我陪你考飞行执照，想买几架，随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霍媔想了想，还是觉得不保险：“你之前说自己不是君子来着？”她伸出手，“还是拉钩吧。”
司湛失笑，勾住她小指，“要不，再签份协议？”
“那最好，白纸黑字，最可靠。”
日子慢悠悠地流淌。
霍媔住了一周，渐渐习惯了京城干燥的气候。既来之，则安之。她每天挺着肚子，跟着佣人去前院修剪花枝，去后院摘点新鲜蔬菜。司湛为了确保她和孩子的营养，甚至命人在后院建了个小型的鸡舍和奶牛场。
“再有一个月就卸货了，”她扶着腰，费力地弯腰去捡草窝里的鸡蛋。
“我的姑奶奶！”金灿一眼看见，冲了过来，“您要是有个闪失，湛总非劈了我不可。”
“捡个鸡蛋而已，”霍媔喘了口气，“许医生不是在旁边嘛。”
许子言笑着扶住她往厨房走：“金特助是太紧张了。”
“金灿，你有口福了，待会儿我们做蛋糕。”霍媔回头笑道。
烘焙房里，霍媔和许子言兴致勃勃地忙碌着。两人都是新手，动作谈不上娴熟优雅，却也井井有条。
司湛开完视频会议，双手插兜倚在门框上，目光柔软地看着那个专注称量面粉的身影。
“时间，真是一把美工刀啊！”
林峤不合时宜地打破了静谧。
“某人那神鬼皆惧的轮廓，如今也变得这么柔和了，”他啧啧打量着司湛的下颌线，“果然，时间能改变一个人。”
司湛眉梢微挑：“我以前看起来很凶？”
林峤被他这明知故问逗笑：“离你一丈远都能打个寒颤，你说呢？”
司湛不以为意，深邃的眼底柔光更甚：“你也会有心里软成一塌糊涂的那天。”
林峤视线转向许子言，尽管分分合合，他始终相信，她终会穿上他亲手准备的婚纱。
霍媔注意到门外两人，抛来个媚眼，戏谑道：“湛总和林医生这是闻着香味来的？”
司湛迈步进去，自然地搂住她的腰，“嗯，很香，看来我有口福了。”
林峤也站到许子言身边。
金灿识趣地悄然退场。
“你来干嘛？”许子言甩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
林峤讪讪摸了下鼻子，“来欣赏许医生的杰作啊。”
“呵，”许子言拍开他蠢蠢欲动的手，转身换个方向。
在四道目光的注视下，烤箱“叮”一声脆响。
“哇，好香！”霍媔馋得快流口水。
许子言戴上手套取出烤盘，看清蛋糕模样的瞬间，脸上的兴奋凝住了。
霍媔期待的眼神也变了样。
司湛看着颜色略深、表皮微皱的蛋糕，忍俊不禁。
“嗯，有进步，比昨天漂亮多了。”他温声安慰。
“我也觉得，”霍媔压下对那几个土鸡蛋的心疼，强笑道，“起码像个蛋糕了。”
许子言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怪我，多调了两分钟。”
“刚好，刚好，”霍媔努力找补，“说不定口感更筋道呢。”
许子言一把拉住想溜的林峤，“林医生，”她坏笑，“光欣赏多没意思，新鲜出炉的蛋糕，诚邀您品鉴。”
林峤昨天才领教过那甜得腻人的滋味，可一对上她狡黠的目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却之不恭。”
霍媔舍不得浪费自己亲手捡的鸡蛋，切下一块尝了口，“嗯，还不错。”她又蘸了点草莓酱，眼睛一亮：“哇，好吃！”
司湛见她吃得香，捧场地问：“真的？”
“嗯，你试试。”她立刻把盘中剩下的半块塞进他嘴里，眼里带着点得逞的得意。
太甜了，甜到发苦。
司湛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随即面不改色地咽下，气定神闲地忽悠林峤：“你试试，口感相当独特……回味无穷。”
林峤信以为真，接过许子言递来的盘子，刚入口就知上了当，却也只能镇定地吃完一整块。
“再来一块？”许子言热情推荐。
“好，”他不忍拒绝。
在许子言殷切的目光下，林峤一口接一口，仿佛吃的不是蛋糕，而是心上人喂的蜜糖。
“霍大美人，”林峤擦拭嘴角，对霍媔说，“你男人也会做蛋糕，水平相当不错。”
司湛脸色一沉，被反将一军很是不爽，眼刀瞬间飞了过去。
林峤假装没看见。
霍媔将信将疑：“真的？”
“以前会，”司湛如实道，“很多年没碰，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你的水准。”
霍媔眼睛一亮：“那我们明天一起做？”
“……好。”他迟疑一瞬，还是应下，“我陪你。”
林峤给许子言递了个眼色，拉着她就往外走。
“干嘛拉拉扯扯？”她不满。
“人家夫妻浓情蜜意，你好意思当电灯泡？”林峤勾住她肩膀，“别回头，小心长针眼。”
许子言也不好意思回头，转而八卦起来：“刚才司湛瞪你那眼，怎么回事？”
“呵，”林峤低笑，“那家伙当年为了给前女友白樱做生日蛋糕，在烘焙房关了自己整整一星期。”
“还有这种事？后来呢？”
“后来蛋糕是做成了，但白樱跑了。那蛋糕最后还是我和边彻分着解决的。”林峤忍不住笑。
“她为什么跑？”
“因为她故意接近司湛的目的，被司湛爷爷查出来了，没脸再待下去。”林峤冷笑，“司湛最恨背叛，她也真是活腻了敢算计他。”
许子言默默闭嘴，随即察觉腰上的手，瞪他：“你搂我干嘛？”
“怕你摔着，”他脸不红心不跳。
时间一天天流过。
霍媔的肚子一天天膨胀。
进入第九个月后，她行动愈发不便。司湛和许子言几乎寸步不离。
“我想回江城，”她开始想念江城湿润温暖的春天。
司湛轻轻揉着她有些浮肿的小腿，“等生完，我陪你回去。”
“我想姐姐了，”她情绪有些低落。
司湛蹲在她面前，知道她进入了产前焦虑期，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我已经和季澜霆通过电话，最快下周，林纾就能来京城陪你待产。”
“姐姐胎象稳了？”她惊喜抬眼。
“嗯，要相信瑞安医院的医生。”他笑着安慰。
“那你快叫人准备房间，”她迫不及待。
“好，马上安排。”
夜深了，霍媔依旧辗转难眠。
司湛察觉她起身，立刻跟着坐起。
“吵醒你了？”她轻声问。
“还是睡不着？”他扶她起来。
“嗯，想出去走走。”
深夜的花园万籁俱寂。两人披着外衣，并肩无声漫步。
尽管室内外都装了加湿器，霍媔仍觉得口干舌燥，皮肤也干得发紧。
司湛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宝宝一定很期待见到他最漂亮的妈妈。”
“还有最帅最有钱的爸爸，”霍媔笑着接话。
“颜值这块，应该不会让宝宝失望。至于钱嘛，我还得努力赚。”他玩笑道。
“你说宝宝会像你还是像我？”她脑海里浮现出两张小脸，一张像他，一张像她。
“儿子像妈，”司湛温柔吻了吻她的额，“小海绵无论像谁，都会是最帅的宝宝。”
“而且一定很白，”她笑出声。
在对孩子的憧憬中，两人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直到霍媔脚酸发胀，睡意才渐渐袭来。
司湛将她抱回房间，怜惜地轻抚她的脸颊，“阿媔，谢谢你。”
第二晚，司湛依旧陪她在花园散步。走了一会儿，他牵着她躺上摇床，“想看烟花吗？”
“嗯？”霍媔诧异，“京城不是禁放吗？”
“事在人为。”他给金灿发了条信息，然后搂紧她。
夜空被一束深蓝色的“流星”划亮。
刹那间，宛如银河倾泻。
霍媔惊讶地睁大眼睛。
一支支“穿云箭”呼啸着冲上云霄，轰然绽放成漫天华彩。
“真的……是烟花啊！”
“电子烟花，”他嘴角含笑。
这场视觉盛宴持续了整整半小时。
霍媔久久才回过神，“好漂亮，”她回抱住司湛，声音哽咽，“好喜欢。”
“那我天天陪你看，”他轻吻她眉心。
“太烧钱了，”她娇嗔。
“千金难买美人一笑。”
“不，我很好收买的，给钱就行。”
“千金易入账，美人难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