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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永那跋摩

南朝宋文帝元嘉年间,建康城的春天总裹着一层薄雾。祗园寺的晨钟刚敲过第三响,扫地僧就看见西跨院的竹门开了——永那跋摩法师披着件洗得发白的僧袍,正蹲在石阶边,小心翼翼地将石缝里的蚯蚓移到花坛里。

这是法师来建康的第三个月。他从西域跋涉万里,渡江南来时,船在采石矶遇到风浪,同船商人慌得往江里扔货物,唯有他盘腿坐在甲板上,手里攥着串菩提子,轻声念着经。等船靠岸时,商人发现他袍角沾着的江泥里,竟还裹着只没被冲走的蜻蜓卵。

消息传到宫里,宋文帝立刻派了人来请。彼时文帝正为国事烦忧:去年江南大旱,今年又有流民涌入建康,他虽下了令减免赋税,却总觉得做得不够。更让他纠结的是“持斋不杀”的誓言——身为帝王,宫廷宴饮要备肉食,祭祀典礼需用牲畜,他想守着慈悲心,却总被俗务捆着手脚。

第一次在太极殿见永那跋摩,文帝特意屏退了侍从。殿外的石榴花正开得热闹,他却皱着眉叹道:“法师,朕一直想持斋,不伤害生灵,可总被国事牵绊,连这点心愿都难实现。您远道而来教化我们,可有办法教朕?”

永那跋摩刚喝完一杯茶,指尖还沾着茶渍。他没急着回答,反而指了指殿角的铜漏:“陛下看这铜漏,水滴昼夜不停,是为了计时;可若没有上面的刻度,水滴得再多,也分不清时辰。”

文帝愣了愣,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法师又道:“修行就像铜漏,‘心’是水滴,‘事’是刻度。寻常百姓身份低微,能影响的只有身边人,所以得靠持斋、不杀生这些具体的事来约束自己,守住善心;可陛下是万民之主,您的‘心’不只是自己的,更是天下人的。”

他起身走到殿门口,指着宫外的街巷:“陛下说想持斋,可若能让百姓粮仓里有米,不用为了饱腹去捉鱼虾,这比您自己不吃肉更实在;您说不想杀生,可若能减轻徭役,让农夫不用累死在田埂上,能安安稳稳活到老,这比您救下一只禽鸟更慈悲。”

文帝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他想起上个月去城郊巡查,看见农户王阿婆的孙子因为没钱治病夭折,当时他只给了些银两,却没想着改革徭役制度——若是农户不用年年被征去修河,能多照看家人,或许孩子就不会走得那么早。

“法师是说,帝王的修行,不在一时一餐的克制,而在治国的仁心?”文帝问。

永那跋摩点头:“陛下颁布一道善令,能让千万人安居乐业;整顿一次刑罚,能让无数人免于冤死。就像辨明钟律,风雨自然调和;理顺时令,寒暑才会分明。您把国家治理好了,百姓能平安度日,这才是最大的持斋,最广的不杀啊。”

那天之后,文帝变了。他不再执着于自己是否吃斋,而是每天清晨都要听大臣奏报民生:哪里的堤坝该修了,哪个州的赋税太重了,哪家私塾缺先生了。他还下了令,减少宫廷用度,把省下来的钱拿去建义仓、开医馆。

有次宫廷宴饮,御厨按旧例备了烤乳猪,文帝看着那道菜,忽然对大臣们说:“这乳猪若是活着,能长成大猪,农户能靠它卖钱养家;可现在它成了盘中餐,只够我们几个人饱腹。不如以后宴饮少备些肉食,多备些蔬果,省下的钱拿去给流民买种子。”

大臣们听了,纷纷赞同。没过多久,建康城里的义仓堆满了粮食,医馆里挤满了看病的百姓,连街边的乞丐都少了许多。

祗园寺的扫地僧发现,永那跋摩法师后来很少待在寺里,总是带着弟子去城郊的农户家帮忙——有时帮着插秧,有时给老人看病,有时还会教孩子们认字。有农户问他:“法师,您怎么不去宫里给陛下讲经了?”

永那跋摩笑着说:“陛下已经把经念到百姓心里了,我这老头子,不如多帮大家干点实事。”

那年冬天,建康下了场大雪,文帝特意派人给祗园寺送了炭火。送炭的小太监回来禀报,说看见法师正和流民一起在寺外扫雪,还把自己的僧袍给了冻得发抖的孩子。文帝听了,默默吩咐人再送些棉衣过去。

后来有人问永那跋摩,为何愿意千里迢迢来南朝教化。他指着寺外的桃树说:“不管在西域还是江南,桃树都会开花结果;不管是帝王还是百姓,善心都能滋养万物。我只是告诉陛下,他的善心能庇佑更多人,就像阳光不只会照在窗边,还会洒遍田野。”

这世间的善,从不是困在一方小小的斋堂里,也不是守着一只禽鸟的性命。真正的慈悲,是把自己的仁心化作春雨,洒向需要的人——帝王如此,普通人亦如此。你多帮邻居扛一次东西,多给陌生人一个微笑,都是在践行善念。就像永那跋摩所说,道在心,不在事;只要心里装着别人,每一件小事,都是修行。

2、法度

南齐初年的金陵城,秋风吹得玄武湖的芦苇沙沙响时,释法度法师刚踏上摄山的石阶。他背着半旧的经卷,草鞋沾着山道的泥土,远远就看见山腰处有片荒废的院落——断墙爬满枯藤,石阶缝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草,风一吹,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寒意。

这处院落本是高士僧绍的隐居地。僧绍是齐郡有名的读书人,一生不恋官场,只爱躲在摄山读书修行。半年前他偶遇法度,见法师谈吐清雅、心性澄澈,便引为知己,临终前特意留下遗愿,要将这摄山居所捐出,改建为栖霞寺。可谁也没想到,寺院还没动工,怪事就接连发生。

最早来打理院落的是两个杂役,刚住了一夜,就高烧不退,嘴里胡话连篇,说夜里总听见窗外有车马声;后来有个道士听说了,觉得这地方风水好,想改成道观,结果刚搬来的当天,就从石阶上摔了下去,腿骨断了两根。久而久之,没人再敢靠近这处院落,连山下的农户路过,都要绕着道走,说山里有“山灵”在作祟。

法度却没当回事。他搬进断墙里的旧屋,当晚就点起一盏油灯,坐在案前翻阅经卷。夜色渐深,山风裹着落叶敲打着窗棂,忽然间,院外传来一阵清晰的人马声——有马蹄踏在石阶上的“得得”声,有兵器碰撞的“铿锵”声,还有人低声吆喝着,像是一支队伍正往院里来。

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法度却依旧垂着眼,手指轻轻拂过经卷上的字迹。没过多久,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这男子面容俊朗,腰间佩着玉饰,身后跟着十几个侍从,个个衣着整齐,却没一点脚步声,仿佛踏在云端上。

男子走到案前,递上一张竹制的名刺,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威严:“在下靳尚,久闻法师高名,今日特来拜访。”

法度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施主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

“实不相瞒,”靳尚拱手道,“这摄山一带,我已守护七百余年。神道有神道的规矩,凡俗之人若心不诚、意不纯,强行在此栖居,难免会遭祸患。先前那些想占此地的人,或贪求风水,或心怀杂念,并非真心向道,所以才会遇险,这也是他们的命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法度身上,语气多了几分敬重:“但法师不同。您心怀慈悲,为建寺而来,是真正的有德之人。我今日来,是想将这摄山之地正式奉送给您,助您建成栖霞寺。另外,我还想拜在法师门下,受持五戒,从此结下善缘。”

法度听完,轻轻摇了摇头:“人有神道,人有人间道,本就殊途,不必强求共处。况且施主身为山灵,世代受山下百姓的祭祀,祭祀中难免有杀生之举,这正是五戒中‘不杀生’的大禁,施主如何能守?”

靳尚沉默了片刻,随即坚定地说:“若能为法师护法,助栖霞寺建成,我愿即刻下令,让山下百姓从此改用蔬果祭祀,再也不伤害生灵。只要能受持五戒,这点约束又算得了什么?”

法度看着他眼中的诚意,缓缓点头:“施主有此善念,便是功德。既如此,我便为你授戒,盼你日后能坚守善念,护佑一方生灵。”

靳尚大喜,当即率侍从在案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受了五戒。等仪式结束,他又深深作了一揖,带着侍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院外的人马声也随之消失,只留下满院的宁静。

第二天清晨,法度刚推开屋门,就看见石阶上放着一个布囊,里面装着一万钱,还有几捆新的香烛,旁边附了一张字条,字迹工整:“弟子靳尚,谨以薄礼供奉,助建栖霞寺,望法师笑纳。”

后来,栖霞寺顺利动工。施工时,工匠们总说夜里能看见有身影在工地周围巡视,遇到刮风下雨,工棚却从没漏过雨;有次山脚下发山洪,洪水眼看要冲上山寺,却在离寺院百步远的地方突然改道,绕山而去。山下百姓都说,是靳尚在暗中护法,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法度法师的德行,感化了神道。

栖霞寺建成那天,法度站在大殿前,看着往来的香客,轻声对身边的弟子说:“所谓‘妖邪’,不过是人心的畏惧;所谓‘神道’,也需以善念为基。只要心怀真诚与慈悲,纵是阴阳殊途,也能共赴善缘。”

这世间从没有天生的“凶地”,只有不被感化的人心。无论是对人、对事,还是对看不见的“神道”,真诚与善念,永远是最有力的“法度”。它能化解畏惧,能联结殊途,更能让每一份善意,都开出温暖的花。

3、通公

南朝梁末年的建康城,总飘着一股说不清的沉郁。街市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连茶馆里的说书人都少了往日的热闹——人人都在传,北朝的侯景带着大军往江南来了,说不定哪天就会渡过长江,兵临城下。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城里总少不了一个奇怪的身影。这人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只唤他“通公”,既不僧不道,也不务农经商,天天披着件油渍斑斑的旧袍,揣着个酒葫芦,要么蹲在街角啃酱肉,要么在集市里东游西逛,嘴里还总念叨些没人听得懂的疯话。可奇的是,他说的那些“疯话”,后来竟都一一应验。

有次他在西明门外的墙根下,捡了足足两筐死鱼头,密密麻麻堆在路边,路过的人嫌腥臭,都绕着走,他却拍着鱼头笑:“快了,快了,以后这里要堆更多‘大头’哩!”还有一回,他扛着一捆带刺的青草荆棘,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挖坑栽种,店家骂他疯癫,他也不恼,只说:“没多久,这里就只剩这些玩意儿了。”

那时侯景还没渡江,建康城里的官员们听了这些事,只当是疯子胡言,没人放在心上。唯有侯景,后来率军拿下寿阳,听说了通公的异事,竟生出几分敬畏,派人去建康传话,说若通公肯来见他,必以贵宾相待。可通公连眼皮都没抬,照旧每天喝酒吃肉,根本不理会。

没过多久,侯景果然率大军渡江,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建康。城破那天,侯景下令屠城,东门一带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后来他为了震慑百姓,竟把被杀者的头颅砍下来,堆在西明门外,筑成一座“京观”——那场景,正应了通公当初说的“堆更多‘大头’”。而曾经热闹的朱雀大街,经此一乱,店铺烧的烧、毁的毁,只剩下断壁残垣间疯长的荆棘野草,又应了他栽荆棘时的话。

这时候,侯景更信通公是个有“神通”的人,可也多了几分忌惮。通公时常在街市上念叨,说侯景“施暴必遭报”“虐民难长久”,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侯景心上——他既怕通公的话应验,又恨通公动摇人心,可又摸不准通公的底细,不敢轻易动手。

纠结了几天,侯景终于想出个主意,叫来心腹将领于子悦,偷偷吩咐:“你带四个武士去盯着通公,若他看出你们是来杀他的,就赶紧回来,别惹他;若他没看出来,就把他俏俏捉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于子悦领了命,带着武士埋伏在通公常去的一家酒肆外。傍晚时分,通公果然来了,一进门就脱了旧袍,凑到炉边烤火,还喊店家切两斤酱肉、温一壶酒。于子悦屏退武士,独自掀帘进去,刚要开口,通公却头也没回,慢悠悠地说:“你是来杀我的吧?可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动手杀我?”

于子悦吓得一激灵,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还没说一个字,通公就看穿了他的来意,这哪里是普通人?他赶紧收了杀心,恭恭敬敬地对着通公下拜:“小人不敢,只是来请先生去见我家主公。”通公没应声,只自顾自地翻着炉边的肉,于子悦不敢多待,连忙起身退出去,快马加鞭赶回军营,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侯景。

侯景听完,也吓了一跳,这才彻底断了加害通公的念头。他亲自去酒肆见通公,进门就下拜,嘴里不停道歉:“先前是我糊涂,冒犯了先生,还望先生恕罪。”通公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喝了口酒,嚼着肉,没说原谅,也没说责怪,侯景却不敢再多说一句,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从此再也不敢打通公的主意。

后来有次侯景设宴,特意请通公赴宴。席间,通公拿起一块生肉,随手捏了把盐撒在上面,径直递给侯景,问他:“你知道这肉为什么能吃吗?”侯景愣了愣,没答上来。通公笑着说:“肉要放盐才入味,可做人做事,若只知道‘咸’——只懂用狠辣、暴虐来压人,那这‘肉’迟早会变臭,没人肯吃。”

侯景听了,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后来虽依旧残暴,却始终没再找通公的麻烦,甚至偶尔还会派人给通公送些酒肉——他怕的不是通公的“神通”,而是通公那双能看透人心、道破因果的眼睛。

通公依旧在乱世间游走,喝酒吃肉,说些“疯话”。有人说他是神仙下凡,有人说他是妖魔鬼怪,可他从不在意。直到后来侯景兵败被杀,建康城渐渐恢复生机,人们才想起通公当初的话——那些看似癫狂的言语,其实都是对善恶因果的直白警示。

这世间从没有真正的“疯癫”,只有不愿看清真相的人。通公用看似荒诞的方式,道破了最朴素的道理:施暴者终会被暴力反噬,虐民者难逃民心背弃。所谓“神通”,不过是看透了善恶有报的规律;所谓“预言”,不过是看清了人心走向的必然。做人做事,唯有守住底线、心存善念,才能行得稳、走得远,这比任何“神通”都更有力量。

4、阿专师

北魏年间,定州城里有个没人能说清来历的僧人。他自称“阿专师”,既不居寺庙,也不持戒律,天天揣着半块胡饼,在集市里晃来晃去。哪家摆斋宴、办婚事,或是少年们聚在城外放鹰走狗、饮酒作乐,他总能不请自来,凑在桌边抓块肉就吃,端起酒就喝,活像个混吃混喝的无赖。

若是遇到集市里有人吵架,他更不会闲着——有时帮卖菜的骂缺斤短两的屠户,有时帮后生怼倚老卖老的掌柜,扯着嗓子喊得比当事人还激动,活脱脱一个“集市调解员”,却总帮着“理亏”的那方,惹得两边都不痛快。店家们见了他就躲,生怕他赖在店里蹭吃蹭喝;少年们起初觉得他有趣,带着他一起玩,可后来见他总搅局,也渐渐嫌弃起来。

就这样过了三四年,阿专师成了定州城的“名人”——不是因为德行高,而是因为“脸皮厚”。没人知道他住在哪,也没人知道他俗家姓什么,只知道每天清晨,他准会出现在东市的胡饼摊前,等着摊主赏他半块饼。

转机出在正月十五那天。当晚,西市的张屠户家办婚宴,宾客满座,阿专师又循着香味来了。他挤到酒桌旁,伸手就去抓盘子里的烤羊腿,正好撞翻了邻座老者的酒杯。老者本就看不惯他,当即拍着桌子骂:“你这野和尚,没规没矩!”阿专师也不示弱,把羊腿往嘴里一塞,含糊不清地回骂:“老东西,多管闲事!”

两人一吵,满座宾客都看了过来。张屠户又气又窘,抄起旁边的木杖就要打阿专师:“我家办喜事,你敢来撒野,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周围几个常和阿专师一起混的市井少年,虽觉得他过分,却也不忍看他挨打,赶紧冲上去拉住张屠户,连推带劝地把阿专师拖出了张家。

第二天一早,阿专师的几个“酒肉朋友”——都是集市里的穷苦少年,担心他昨晚挨了打,四处找他。走到南城墙下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嬉笑声,抬头一看,竟见阿专师盘腿坐在一堵破墙上,手里还晃着半块没吃完的胡饼。

“你们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讨厌我?”阿专师晃着腿,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既然你们不待见我,那我走就是了。”

少年们又惊又愣——那堵墙足有两人高,阿专是怎么上去的?一个性子急的少年,想起昨晚他惹的祸,气不打一处来,捡起地上的木棍就要往墙上扔:“你这疯子,走了才好!”旁边的人赶紧拉住他,劝他别冲动。

阿专师见了,笑得更欢了:“看来你们是真的厌弃我。行,我走!”他说着,从墙上捡起一根断杖,对着身下的砖墙轻轻一敲,嘴里念念有词地喊了声“起”。

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那堵破旧的砖墙忽然像长了脚似的,缓缓升了起来,越升越高,直飞到几十丈的高空,连云彩都绕着它转。阿专师坐在墙上,低头对着地上的百姓拱了拱手,声音清亮地说:“诸位乡亲,保重了!”

底下的人这才反应过来,阿专师哪里是无赖和尚,分明是有神通的高人!张屠户捧着昨晚被撞翻的酒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之前骂过阿专师的老者,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念着“罪过”;少年们也傻了眼,后悔当初不该嫌弃他。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那堵载着阿专师的墙,渐渐融进云端,消失不见。

过了一年,有人从长安回来,说在那边的集市上,又见到了阿专师——还是那副破衣烂衫的样子,凑在酒桌旁蹭吃蹭喝,见人吵架依旧凑上去帮腔,活脱脱还是定州城里那个“无赖和尚”。可长安的人不知道他的来历,只当他是个普通的疯僧,没人知道,这个看似混不吝的僧人,曾踩着砖墙飞上云端,让一城百姓追悔莫及。

再后来,就没人知道阿专师的去向了。有人说他去了江南,有人说他回了西域,还有人说他其实一直留在定州,只是换了副模样,依旧在集市里看着人间烟火。

世人总爱以貌取人,把“高雅”挂在脸上,把“粗鄙”踩在脚下。可阿专师偏要打破这层偏见——他披着最破的衣,吃着最粗的食,却藏着最深的神通;他搅乱市井的热闹,却也看清人间的百态。或许真正的修行,从不是躲在寺庙里读经,而是在烟火气里打滚,在别人的嫌弃里坚守;真正的高人,也从不是仙风道骨的模样,而是像阿专师这样,把“不凡”藏在“平凡”里,等着世人自己去醒悟:莫以表象断善恶,莫以俗眼辨高低。

5、阿秃师

北齐初年的晋阳城里,总能看见个顶着光秃秃脑袋的怪人。没人知道他从哪来、姓什么,只记得尔朱氏还没覆灭时,他就已经在街巷里晃荡了——不穿僧袍,不持经卷,裹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趿拉着一双露脚趾的草鞋,见着人多的地方就凑过去,嘴里念叨些没头没脑的话,可过后细想,那些话竟都一一应验。

有次他蹲在粮铺前,看着掌柜往麻袋里装米,突然扯着嗓子喊:“多装些,多装些,过些日子想买都买不着喽!”掌柜嫌他晦气,挥着扫帚赶他,可没出半个月,晋阳周边闹起蝗灾,粮价翻了三倍,百姓们捧着铜钱都难买到米,这才想起他当初的话。还有回,几个士兵在酒馆里吹嘘要去征讨柔然,他凑过去冷笑:“别吹了,你们走不了三天,就得回来!”士兵们气得要打他,结果第二天就接到命令,征讨计划临时取消,众人这才惊觉,这秃脑袋的怪人不简单。

他最爱在集市里被人围着的时候,突然拔高声音,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喊:“可怜你们这些百姓没见识,连并州阿秃师都不认识!”次数多了,“阿秃师”这个名号,就传遍了晋阳的大街小巷。

后来齐神武帝把都城迁到了邺城,却格外看重晋阳——这里兵马强盛,是他打下江山的根基,所以常派心腹镇守,自己也时不时从邺城回来视察。那会儿朝廷里的军国大事,还没从军营帐幕里传出来,阿秃师就敢在集市上大声嚷嚷。有次神武帝秘密计划攻打西魏,刚在晋阳军营里和将领们议完策,阿秃师就蹲在城门口,拍着大腿喊:“要打西边啦!要打西边啦!粮草不够,打不赢哦!”

这话传到神武帝耳朵里,又惊又怒。惊的是阿秃师竟能看透他的机密,怒的是这种大事被随意泄露,恐坏了全盘计划。他又怕阿秃师真是有神通的人,不敢轻易杀他,只好下令把阿秃师关在晋阳城里,派士兵严加看守,不准他随便出门,还撂下话:“要是让他跑了,看守的人全都治罪!”

可士兵们哪里看得住阿秃师?关押他的当天,晋阳三个城门同时出现了阿秃师的身影——东门的他笑着和卖菜的打招呼,南门的他蹲在地上逗狗,西门的他还伸手要士兵递水喝。士兵们慌了神,分头去抓,可刚抓住这个,那个又不见了,折腾了一整天,连阿秃师的衣角都没攥住,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人群里。

没过多久,有个从北州来的商人,在晋阳集市里说:“你们还找阿秃师呢?他四月初八那天,在雁门郡的集市上圆寂了!当地人都捧着香花送他,把他埋在了城外的山坡上。”

晋阳人听了都觉得荒唐,纷纷笑他胡说:“你别扯了!四月初八那天,我们还看见阿秃师从汾桥上走过呢!他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着,还冲我们挥手呢!怎么会在雁门郡圆寂?”商人急得脸红脖子粗,说自己看得真切,可没人信他——毕竟那天亲眼看见阿秃师的晋阳人,不止一个两个。

没人知道哪个说法是真的。有人说阿秃师会“分身术”,雁门郡的圆寂是假的,他还在晋阳城里;有人说他是故意让人看见汾桥上的身影,其实是真的走了;还有人说,他根本没圆寂,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在人间晃荡,看着百姓的日子,说着那些“语谲有征”的话。

阿秃师就像晋阳城里的一阵风,来了,闹了,又走了,却留下了最实在的道理:真正能看透世事的人,从不会端着架子装高深;那些看似疯癫、口无遮拦的言语,或许藏着最真切的提醒。世人总爱把“机密”当宝贝,把“真话”当祸端,可阿秃师用他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大道至简,真相往往就藏在最直白的话语里,就看你愿不愿听、敢不敢信。

6、稠禅师

北齐年间的邺城,有座香火鼎盛的寺院。寺里新来个沙弥,法号“稠”,生得清瘦矮小,力气也远不如其他沙弥,成了众人打趣的对象。

那时寺里的沙弥们,一到休暇日就爱聚在院子里比试——要么比谁跳得高,要么比谁能扛起重石,输的人要被围着起哄。稠禅师每次都躲在一旁,可架不住师兄弟们拉他入伙,结果每次都是他输,轻则被人推搡着笑“没用”,重则被故意撞倒在地,衣袍上满是尘土。

次数多了,稠禅师心里又羞又闷。有天傍晚,他被两个身材高大的沙弥按在墙角嘲笑,连手里的扫帚都被夺过去扔在地上。看着师兄弟们扬长而去的背影,他攥紧了拳头,转身快步走进大殿,关上殿门,对着殿中央的金刚像跪了下来。

他双手抱住金刚像的脚,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像,声音带着颤抖却格外坚定:“弟子生来羸弱,总被同辈轻视欺辱,这份羞辱实在难捱,不如一死了之。您向来以神力闻名,若真有灵,就请保佑我。我会在这里捧您的脚七日,若是七日之后还不给我力量,我便死在这里,绝不反悔。”

说完,他就保持着抱脚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祈祷。第一天、第二天过去,殿里静悄悄的,除了窗外的风声,什么动静都没有。稠禅师的膝盖跪得发疼,手臂也酸得发麻,可他想起那些嘲笑的眼神,就咬着牙坚持,心里的念头越发牢固——他要的不是欺负别人的力气,是能不再被轻视、能挺直腰杆的底气。

到了第六天拂晓,天刚蒙蒙亮,殿里忽然泛起一阵微光。稠禅师眯起眼,竟看见金刚像缓缓动了起来,化作一个高大的身影,手里端着个大钵,钵里装满了像筋腱一样的东西。

“小子,你想要力量?”金刚神的声音像洪钟一样,在殿里回荡。

稠禅师赶紧磕头:“是,弟子想要力量。”

“你心里的念头够坚定吗?”

“够!”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金刚神把钵递到他面前:“那你能吃下这里的筋吗?”

稠禅师愣住了,他是出家人,早已断了荤腥,这筋分明是肉食,他怎么能吃?“弟子……弟子不能,出家人需断肉持戒。”

金刚神皱了皱眉,又举起手里的金刚杵,杵身泛着寒光,看着让人心生畏惧:“若不吃,如何得力量?”

稠禅师看着金刚杵,又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屈辱,心里一横——他要的力量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尊严,不是为了破戒作恶。他闭上眼,伸出手从钵里捏起一根筋,放进嘴里。

刚一入口,他就觉得一股暖流从喉咙滑进肚子里,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之前的疲惫和酸痛一扫而空,手臂和腿上仿佛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连呼吸都变得沉稳有力。

“你现在已有足够的力量了。”金刚神收回钵,声音缓和下来,“但你要记住,力量要用在正途,要好好遵守佛法戒律,勤勉修行,莫要辜负这份神力。”说完,身影渐渐变淡,最后变回了金刚像。

天彻底亮了,殿门被推开一道缝,阳光照了进来。稠禅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走到殿外,正好遇见之前欺负他的那两个沙弥,对方还想像往常一样推他,可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他轻轻一挡,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两个沙弥愣住了,稠禅师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他们点了点头,转身去做自己的事。后来,他靠着这份力量,不仅再也没人敢欺负他,还常常帮寺里搬重物、修围墙,甚至在遇到山贼骚扰寺院时,用力量保护了其他僧人。但他始终记得金刚神的话,从不用力量炫耀,依旧恪守戒律,潜心修行,渐渐成了寺里受人敬重的禅师。

稠禅师的故事,从来不是“求神得神力”的传奇,而是“心有坚定念,自能得底气”的道理。真正的力量,从不是靠别人赐予,而是靠自己的坚持和正念换来的——你为了什么而坚持,就会得到什么样的力量。守住初心,不滥用力量,不违背本心,这份力量才能真正成为照亮自己、温暖他人的光。

7、释知苑

隋朝大业年间,幽州城里的沙门知苑法师,是远近闻名的高僧。他不仅精通佛法,学识渊博,更有一颗为后世护持佛法的诚心——眼见当时战乱渐起,佛经常有散佚,他便发下大愿:要在幽州西山凿岩为室,将所有佛经抄写其上,再用方石复刻一份藏于室内,让佛法能长久流传,不遭损毁。

说做就做。知苑法师带着弟子们上了西山,选了一处坚硬的岩壁,日日带领工匠凿石。工匠们一锤一凿地敲打着岩壁,火星溅在山石上,又落在他们满是老茧的手上;知苑法师则亲自执笔,在凿好的石室四壁上抄写佛经,笔尖蘸着墨,也蘸着他的虔诚,每个字都写得工整有力。待一间石室凿好、佛经抄完,他们就用整块方石堵住门口,再熔铁浇灌缝隙,确保万无一失。

消息传到当时正驾临涿郡的隋炀帝耳中,也传到了内史侍郎萧瑀那里。萧瑀是皇后的弟弟,向来笃信佛法,听说知苑法师的宏愿后,又感动又敬佩,立刻把这件事禀报给皇后。皇后当即下令施绢千匹,萧瑀也跟着施绢五百匹,资助造经藏的工程。朝野上下的官员、百姓听说后,也纷纷主动舍财捐物,有的送粮食,有的送笔墨,有的甚至亲自上山帮忙凿石——众人的善念汇聚在一起,让知苑法师的工程进展得格外顺利。

可没过多久,知苑法师又有了新的牵挂。随着工程推进,前来帮忙的工匠越来越多,上山礼佛的百姓也常常往返奔波,连个歇脚、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他想在岩壁前造一座木佛堂,再建一间食堂,既能供人礼佛,也能让工匠和百姓有个安顿之处。可转念一想,造佛堂和食堂需要大量的木材、砖瓦,这笔经费可不是小数目,若再向众人募捐,未免给大家添负担,他思前想后,始终没能下定决心动工。

这天夜里,知苑法师躺在床上,还在琢磨木料的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梦中,他似乎听见窗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还夹杂着风雨声,可心里却异常平静。第二天一早,天刚放晴,就有弟子匆匆跑上山来,声音里满是惊喜和诧异:“师父!师父!您快下山看看,山下的路边积了好多大木头!”

知苑法师赶紧跟着弟子下山,到了山脚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数以千万计的松柏大木,被雨水冲刷着,整整齐齐地堆在路边,树干粗壮,枝叶完好,正是建造佛堂和石堂最合用的木料。没人知道这些木头是从哪里来的,附近没有大片的松柏林,更没有洪水暴发,可它们就这么凭空出现在路边,仿佛是上天特意送来的礼物。

“这是法师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啊!”围观的百姓纷纷感叹,看向知苑法师的眼神里满是敬佩。知苑法师也合十行礼,心中满是感恩。他立刻让人叫来工匠,挑选合用的木料用于建造;剩下的木头,他没有独自留下,而是分发给了山下的村民——有的村民家里缺柴烧,有的想修补房屋,这些木头正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村民们拿到木料,又感动又感激,纷纷主动提出要帮着建造佛堂和食堂。有人去砍竹子编篱笆,有人去河里捡鹅卵石铺地面,有人在家做好了饭菜送到工地……原本让知苑法师犯难的“经费难题”,竟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神木”,变成了众人齐心助力的热闹场面。没过多久,一座宽敞明亮的木佛堂就立在了岩壁前,旁边的食堂也很快完工,工匠和百姓们终于有了歇脚、礼佛、吃饭的地方。

后来,知苑法师的石室经藏越建越多,西山的岩壁上,渐渐布满了藏着佛经的石室。而那座木佛堂,也成了幽州百姓礼佛向善的地方,人们常常在这里听知苑法师讲经,也常常说起那些“神木”的故事——不是因为“神”的神奇,而是因为知苑法师护持佛法的诚心,打动了所有人,也让善念像松柏一样,在西山脚下扎了根,生生不息。

知苑法师的故事,从来不是“求神赐木”的奇迹,而是“诚心感众,善念成河”的见证。真正的善举,从不会孤立无援:你为护持初心而坚持,自然会有人为你的真诚而驻足;你为他人着想而牵挂,自然会有善意顺着你的心意而来。这世间最珍贵的“奇迹”,其实是无数颗向善的心聚在一起,把“难办”的事变成“好办”,把“一人愿”变成“众人行”。

8、法喜

隋炀帝大业年间,南海郡守献上一名异僧,名曰法喜。此人被送至洛阳时,并无宝相庄严之态,只披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袈裟,眼神似醒似醉,行走间如风中蒲柳。炀帝素好奇珍异宝、能人异士,便随口命人将其安置于宫内偏殿。

其时,宫中正巧新建成一座极尽华美的殿堂,飞檐斗拱,金碧辉煌,专供帝王宴饮游乐。法喜初入宫禁,信步游走,行至这新堂前,竟不待通传,兀自拾级而上,入内观看。岂料他刚踏入正厅,忽如遭雷击,面色骤变,踉跄倒退至阶下,回首指着那巍峨殿堂,惊声道:“险乎!几压杀我!” 言罢,摇头不止,似心有余悸。左右侍从皆感诧异,只道这和尚疯癫胡言,一座新建的坚固殿宇,何来压杀之说?此事当作笑谈,报与炀帝,帝亦一笑置之。

是夜,宫中盛宴方散,忽的天色剧变,狂风挟着暴雨倾盆而下。至中夜,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震彻宫闱——那座崭新的华堂,竟于暴雨中坍塌,化为一片废墟!内侍急查,回报有数十名当值宫人不及走避,尽数被压死于梁柱瓦砾之下。消息传开,众人方忆及法喜日间预警,无不悚然,始知此僧确有非常之能。

经此一事,法喜在宫中行走,众人皆侧目而视,敬畏有加。然其行径愈发怪异。不几日,他竟于宫内环走疾呼,反复索要一物——“羊头”!声音凄厉,状若疯魔。炀帝闻奏,心生不悦,他贵为天子,岂容一僧人在禁地如此狂言乱语?认定此乃妖言惑众,遂下令将法喜锁于一处密室之内,严加看管,欲挫其锐气。

如此过了数日,倒也相安无事。忽有一日,三名侍卫轮值出宫,于东市人潮中,竟瞥见法喜正悠然踱步,身着那件旧袈裟,神情自若。三人大惊,不敢怠慢,火速回宫禀奏。炀帝闻报震怒,立责主管官吏失职。官吏惶恐,亲往囚禁之处查验,但见室门紧锁,封条完好,锁钥亦无撬动痕迹。询问守者,皆赌咒发誓,言法师一直在内,未曾离开。

众人心中狐疑,遂请旨开门入内查看。密室开启,一股尘埃气息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唯见那件熟悉的旧袈裟,平整地铺在地上,其下覆盖着一具人形白骨,森然可怖!而当初锁拿法喜的那具沉重铁锁,赫然仍紧紧扣在白骨的颈项之上!此情此景,令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几欲昏厥。

官吏战战兢兢将所见奏闻,炀帝亦觉骇异,难以置信。他特遣亲信长史王恒前往复验,回报果然一般无二。至此,炀帝方彻底信服,此法喜绝非寻常血肉之躯,乃真正游戏人间的异人。他心下惊惧交织,遂下敕令:不得再惊扰法师,撤去锁链,任其自由。

是日黄昏,有宫人经过那间密室,隐约闻得室内传出话语声,间杂着清朗笑声,仿佛有人在内谈笑。窥视之下,却见那袈裟已覆于其身,法喜端坐其中,神态安详,哪还有半分白骨痕迹?自此,法喜在宫中行动自如,再无约束。

其行迹愈发神出鬼没。有时一日之内,洛阳城中数十户人家设斋祈福,竟都能见到法喜身影翩然而至,接受供养。他亦不避酒肉,随缘受用,人称“醉菩提”。然其每每于酒后,会轻抚项上,那里似乎仍残留着无形锁链的印记,目光穿透宫墙,望向那早已清理完毕的华堂废墟方向,喃喃低语,无人能解其意。

法喜的故事,超越真假,直指人心。他以惊世骇俗的方式,预言了华而不实的建筑必然崩塌的结局,其“索羊头”的疯癫,或正是对即将沦为祭祀品(“羊头”象征牺牲)的天下苍生的悲悯示警。他以“白骨现锁”的神通,并非炫技,而是向沉溺于权力幻梦的帝王,昭示了一个冰冷真相:在无常法则面前,一切尊贵枷锁,最终锁住的,不过是一具枯骨。真正的自由与力量,源于对规律的洞悉与敬畏,而非外在的禁锢与奢华。这提醒我们,需时常审视自身,是否也执着于建造华而不实的“殿堂”,又被何种无形的“枷锁”困住了心灵的真性。

9、法 琳

唐高祖武德年间,长安城内外,有两个僧人,走着截然不同的修行路。

终南山的静室中,宣律师持戒精严,威仪整肃。他日日诵经,夜夜坐禅,心无旁骛。其精诚所至,竟感得天人护持。时常有韦将军等十二位天人,自云端降下,环绕其庐,为之洒扫庭除,守护安宁。其中有一位南天王子,名叫张玙,更是时常显形,随侍在宣律师身旁,与之谈论佛法妙理。宣律师因此心中颇以为得,自觉修行之路,已近圣贤之境。

而在长安城的市井巷陌间,另一位僧人法琳,却活得“不成体统”。他不仅饮酒,还好吃肉,交游广阔,三教九流皆有往来,更令人侧目的是,他竟有妻有子,全然不守清规。在世人眼中,这分明是个佛门的“异类”,戒律的“叛徒”。

一日,法琳游荡至终南山,顺道去拜访宣律师。宣律师素闻其名,见他举止粗豪,一身酒气,心中不喜,便端坐不动,神情冷淡,未以礼相待。法琳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自行离去。

待法琳走后,天人张玙现出身形,问宣律师:“法师自以为修行到了何种境界?”

宣律师微有得色,答道:“贫僧精进持戒,不敢懈怠,或已近圣流。”

张玙却摇头道:“法师未圣,仅证得阿罗汉四果罢了。方才那位法琳道人,方是真正的圣人。”

宣律师闻言,大为惊愕,甚至有些不服:“他如此破戒,饮酒食肉,不拘行迹,怎会是圣人?”

张玙正色道:“他已入菩萨位,其境界行持,并非法师以声闻乘的戒律标准所能测度。下次他若再来,还请法师务必善待之。”

宣律师毕竟是真修行人,闻此天人指点,心中震撼,立刻收起了傲慢与分别心,暗自忏悔。

不久后,法琳果然又来了,此次更是酩酊大醉,闯入宣律师的静室,一屁股便坐在禅床之上。未及言语,便“哇”地一声,吐了一地,秽物狼藉,臭气熏天。宣律师记着天人之言,面上毫无嫌恶之色,反而上前悉心照料。法琳吐罢,醉眼朦胧间,看见案几上信众供养宣律师造佛像的功德银钱,竟一把攫取过来,纳入袖中,起身便走,口中嘟囔着要去沽酒买肉。

宣律师竟也不阻拦。此后,法琳缺钱买酒肉时,便常来拿取功德钱,宣律师见了,总是毫不犹豫地给他。旁人看来,这简直是助长“恶行”,但宣律师心中已无疑惑。

后来,唐高祖李渊听信道士之言,意图沙汰佛教,甚至有意灭法。一时之间,佛法面临浩劫。此时,那位终日醉醺醺的法琳,却骤然挺身而出。他深入虎穴,与那些得势的道士在朝堂之上、在帝王面前,激烈辩论。其词锋犀利,智慧如海,引经据典,将道士们的谬论一一驳倒,使之惭惧屈服。他又不顾性命,犯颜直谏,与高祖皇帝据理力争,极力维护佛法。

直到此时,许多人才恍然明白,那看似放浪形骸的皮相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不畏权势、护持正法的菩萨心肠。他的饮酒食肉,或是和光同尘的方便;他的嬉笑怒骂,或是点化众生的手段。而宣律师也更深地领悟到,当初天人之言不虚,真正的修行,在心不在迹,慈悲与智慧,远比外在的形式更为重要。

戒律精严,感天人来护,固然可敬;而破戒实现,行菩萨道,更是难测。法琳与宣律师的故事,犹如月映万川,形态各异,光辉同源。它提醒我们,莫仅以表象断人高下,真正的修行境界,往往超越凡俗的认知框架。坚守内心的正道,保有济世的悲心,其形式或谨严,或狂放,终将汇入同一片智慧的海洋。

10、徐敬业

武则天光宅元年,扬州大都督府内,徐敬业掷出兵符,一场震动天下的讨武起义就此爆发。这篇由骆宾王执笔的《讨武曌檄》字字如刀,传遍九州,然而武周的铁骑终究碾碎了这场悲壮的抗争。兵败如山倒的那天,长江水被染成赤红,徐敬业在亲兵护卫下杀出重围,消失于茫茫山林。

世人皆传徐敬业已死——朝廷布告明示,逆贼徐敬业首级悬于洛阳城门。那颗头颅面目虽已模糊,但颌下黑痣与眉间伤疤,确与画像一般无二。唯有几个心腹知道,那是敬业早年豢养的替身,一个连习惯性皱眉都学得惟妙惟肖的可怜人。

真正的徐敬业,此刻正站在大孤山云雾深处。他卸去铠甲,望着眼前十余个誓死相随的部下,忽然抽出佩剑削落顶发。锋刃过处,半生荣辱随青丝飘散。幸存的将士相视片刻,纷纷效仿,金属与发丝的断裂声在山谷回响。

他们在绝壁间结庐而居,与世隔绝。春采山蕨,冬掘黄精,最初的惊弓之鸟渐渐被晨钟暮鼓抚平。徐敬业,如今的法号住括,在青灯古卷中审视着自己的一生:祖父徐积(李积)开国功臣的荣光,自己少年得志的轻狂,还有江都起兵时那些被野心裹挟的士卒……每当忆起战场上的惨状,他便在佛前长跪不起。

四十余年白云苍狗。天宝初年,衡山寺来了位九旬老僧,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将军轮廓。他带着弟子挂单常住,平日与众僧无异,只在月夜时常独坐崖畔,望着北方出神。

某日清晨,住括突然鸣钟集众。在满寺僧侣诧异的目光中,他缓缓跪倒在大雄宝殿前:

“老衲今日,要忏悔一桩五十年前的罪业。”

香炉青烟袅袅,他的声音苍老而清晰:

“诸位可曾听说过徐敬业?”

满堂哗然中,老僧平静道出惊世真相:“正是老衲。当年扬州起兵,数万将士因我执念埋骨他乡。这五十年来,我日夜诵经超度,不敢或忘。”

他抬头望向殿中佛像,目光澄明如镜:“而今大限将至,特来告知世人——徐敬业已证阿罗汉果。”

三日后,住括沐浴更衣,结跏趺坐。在弟子们的诵经声中,他最后望了望衡山的青翠峰峦,安然闭目。僧众将他葬在寺侧,墓碑不镌俗名,只刻“住括禅师”四字。

衡山云雾依旧来去,恰似世间功过终将消散。徐敬业从叛军首领到得道高僧的蜕变,诠释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真谛。其故事昭示:无论曾经犯下何等罪愆,只要真心忏悔、精进修行,都能洗净尘垢,见证本自具足的佛性。这份超越时代的人性光辉,永远给予迷途者希望的曙光。

11、骆宾王

唐中宗神龙年间,被贬黜的考功员外郎宋之问,终于获赦,得以北归。途经杭州时,他听闻灵隐寺盛名,便在此驻足。

这一夜,月华如水,将古刹的飞檐斗拱照得清晰如昼。宋之问心中积郁难舒,在寺内长廊中独自徘徊。他本负诗名,见此清幽胜景,不由诗兴涌动,欲题咏一首。他沉吟良久,得首联两句:“鹫岭郁迢峣,龙宫锁寂寥。” 这“鹫岭”指飞来峰,“龙宫”喻灵隐寺,用词典雅,对仗也算工整,但他自己却总觉得气象不足,未能尽显此地的开阔与灵秀,反复推敲,总难以为继,口中反复吟哦,眉头紧锁。

廊下转角处,有一间小小的禅房,灯火微明。一位老僧正坐在长明灯下的禅床上,面容清癯,目光却澄澈深邃。他被宋之问的吟诵声惊动,推开房门,声音温和而苍凉:“年轻人,夜已深沉,为何在此反复吟诵,难以安眠?”

宋之问见是一位老僧,执礼甚恭,答道:“弟子习诗,适才想为宝寺题咏一首,奈何才思枯竭,后续难以为继,故而苦恼。”

老僧微微颔首:“且将你已得的句子,吟来一听。”

宋之问便将那两句念出。老僧静默片刻,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的阻隔,望向那月光下更为广阔的天地,缓缓道:“何不借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此句一出,宋之问如遭电击,浑身一震!这十个字,意境何等雄浑壮阔!将灵隐寺的地理形势一笔点透,仿佛令人瞬间登高,东望沧海日出之壮丽,西瞰钱塘江潮之澎湃。其遒劲与华美,远超自己那拘谨的起句。他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僧,难以想象这警策之句竟出自其口。

不待他细想,老僧似被诗句牵动了神思,竟一气呵成,续完了全篇: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诗句空灵飘逸,又带着一种超然出尘的意味。尤其是“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将灵隐秋日传说与佛国馨香融为一体,更显神妙。而那最后两句,竟隐隐透露出一种即将远引高蹈的仙佛气息。

宋之问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诗意震撼中,待他回过神来,想要深谈,老僧已悄然退回禅房,掩上了门。

这一夜,宋之问再难成眠,反复咀嚼着这从天而降的佳句,尤其是那石破天惊的“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次日天刚破晓,他便迫不及待地去寻那老僧,想要当面拜谢请教。然而,那间禅房已然空寂,老僧踪迹全无。

他询问寺中知客僧,那昨夜赠诗的老法师何在?一位年长的寺僧看着他,低声道:“施主,您昨夜所见,怕是骆宾王。”

宋之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骆宾王?那个为徐敬业起草讨武曌檄、文采飞扬震动天下,而后在兵败后神秘失踪的初唐四杰之一?他竟然一直隐迹于此?

“徐敬业兵败后,”寺僧解释道,“传闻众多同党或死或擒,唯有骆宾王下落成谜。有说他已死,也有说他隐姓埋名,出家为僧。看来,他是真的在此地,伴青灯古佛,了却余生了。”

宋之问怔在原地,心中波涛汹涌,远胜那诗中的浙江潮。他想起骆宾王当年那篇檄文,何等意气风发,锋芒毕露,足以令权奸胆寒。而如今,这位曾搅动时代风云的才子,竟在这深山古寺中,成了一个沉默的灯下老僧。是漫长的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还是佛法的浸润化解了他的块垒?那最后“看余度石桥”的诗句,是否预示着他已看破红尘,即将踏入另一重更为超脱的境界?

他再也无缘得见这位传奇的前辈。但那一夜月光下的邂逅,那十四个如海日江潮般照亮他诗境的字句,以及老僧那平静面容下可能隐藏的惊涛骇浪般的前尘往事,都深深烙印在宋之问的心中。

这段轶事,如同一幅水墨,留白处韵味深长。它诉说着才情不因境遇而湮灭,真正的锦绣文章,源于生命的深厚积淀与刹那的灵光感悟。骆宾王以一句诗点醒后辈,也仿佛为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写下了一个超然而又余韵悠远的注脚。命运或许能掩埋人的踪迹,却无法禁锢那曾照亮过一个时代的才华与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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