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技场的死寂，最终被急促而整齐的军靴声踏碎。
一队全副武装的医疗兵，推着一台悬浮担架冲入场内，他们的表情像是要去处理一枚刚刚被拆除了引信、但随时可能再次激活的核弹。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半跪在血泊中的身影，动作里充满了训练有素的谨慎，以及无法掩饰的恐惧。
零的头垂着，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那股神魔般的气息已经散去，此刻的他，看上去只是一个在血战后力竭昏迷的少年，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没有人敢掉以轻心。刚才那活剥装甲、高举灭世之拳的景象，已经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视网膜里。
“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一名医疗兵将检测仪贴在零的脖颈上，惊恐地喊道，“心率低于30！体表温度超过65摄氏度！内部能量反应……天哪，读数已经溢出了！”
“别管那么多了！执行‘利维坦’级收容预案！给他注射最高剂量的镇静剂和能量抑制剂！”队长厉声命令，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快！在他醒过来之前！”
冰冷的针头刺入零的皮肤，高浓度的化学药剂被强行推入他的血管。他的身体猛地一颤，便彻底软了下去，被几名医疗兵七手八脚地抬上了担架，用磁力锁死，然后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闪烁着蓝色电弧的能量约束网。
从始至终，那头幸存下来的“黑曜石壁垒”，只是趴在原地，用那两点猩红的光芒，敬畏地、恐惧地看着这一切。它甚至不敢动弹一下，仿佛害怕任何轻微的动作，都会重新唤醒那个差点将它从概念上抹去的恶魔。
观众席上的人群，终于从那神威如狱的震慑中缓缓回过神来。他们开始交头接耳，声音从窃窃私语，逐渐汇成一片嘈杂的嗡嗡声。他们试图用言语去描述刚才看到的一切，却发现任何词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他最后为什么停手了？”
“不知道……你看他吐血的样子，难道是力量的反噬？”
“管他呢！老子赢钱了！压‘囚徒’赢，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狂热，在短暂的恐惧过后，再次死灰复燃。人们开始欢呼，开始为他们新的杀戮之王呐喊。他们不在乎他是不是怪物，不在乎他是否失控。他们只在乎他带来的刺激，和他创造的奇迹。
在这片重新沸腾的喧嚣中，灰鸦失魂落魄地站着，像一座被隔绝在世界之外的孤岛。她看着零像一件危险品一样被运走，心脏一阵阵地抽痛。她想冲下去，想跟他们说，他不是怪物，他只是个需要帮助的孩子。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没人会信。
连她自己，在刚才那一瞬间，都几乎要不信了。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零被带走的方向，直到那扇厚重的闸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她的视线。她慢慢地滑坐在冰冷的座位上，将脸埋进了掌心。手心里，一片湿漉漉的冰凉。
* * *
钢铁壁垒-7号，中央指挥塔，最高层。
这里是整座城市的神经中枢。巨大的环形全息屏幕上，正实时显示着壁垒内外的各项数据流——能源配比、空气循环、防御炮台的待机状态、以及每一个角落的监控画面。
张铁拳站在指挥台前，面沉如水。他面前的独立屏幕上，正定格着零收回拳头，吐血半跪的那一幕。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个画面，特别是灰鸦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响起的前后几帧。
“总指挥。”副官递上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温度的报告，“竞技场‘囚徒-Z001t’的初步分析报告出来了。”
张铁拳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结论是……无法分析。”副官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的能量爆发模式，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物理定律。那种‘剥离’装甲的行为，更像是……更像是临时的、局部的现实扭曲。生物部的结论是，他可能不是在使用能量，而是在修改‘规则’。”
“规则……”张铁拳咀嚼着这个词，眼神愈发深邃。
“是的。另外，医疗部报告，目标身体状况极差，多处脏器严重灼伤，细胞结构有崩溃迹象。但同时，他体内又有一种活性极高的未知细胞在飞速修复损伤。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同时存在于他体内，形成了一种……恐怖的平衡。”
“那个拾荒者呢？”张铁拳忽然问。
“代号‘灰鸦’的女人吗？她还在竞技场，情绪很不稳定。需要派人控制起来吗？”
“不。”张铁拳摇了摇头，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调出了灰鸦的监控画面。“派两个人‘保护’她。另外，把她弟弟的医疗等级，提升到A级。所有药物，全部免费供应。”
副官愣住了，这完全不符合壁垒那套冰冷的贡献点法则。
张铁拳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冷冷地说道：“缰绳，也需要保养。一根随时可能断裂的缰绳，没有任何价值。”
他刚刚做出一个决定。零，这件威力无穷但极度不稳定的“武器”，必须被更严密地保管起来。而灰鸦，就是这件武器独一无二的“保险栓”。他要将这个保险栓，牢牢地焊死在武器上。
就在他准备下达下一道命令时——
“呜——呜——呜——！！！！”
一声凄厉到足以刺破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指挥中心！
这不是演习用的黄色警报，也不是常规畸变体攻城的蓝色警报。
那是猩红色的。代表着最高威胁等级，代表着灭城之灾的——猩红警报！
一瞬间，整个指挥塔仿佛从沉睡中被惊醒的钢铁巨兽。所有的全息屏幕，在一瞬间全部切换成了血红色的紧急状态界面。刺眼的“wARNING”字样，在每一个屏幕上疯狂闪烁。
“发生什么事了？！”张铁拳猛地转身，声音如同炸雷。
“报告总指挥！”一名负责远程侦测的军官，脸色煞白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是……是西边的远程地震感应矩阵！还有……还有超视距生物雷达！”
“数据！我要数据！”
“数据……数据已经爆表了！”军官几乎是哭喊着操作着控制台，“我们……我们侦测到了一场……一场‘海啸’！”
随着他的话音，中央主屏幕上，一副巨大的、以钢铁壁垒-7号为中心的立体沙盘地图被投射出来。在地图的最西边，代表着“猩红巢穴”的区域，一个巨大的、不断扩张的红色光斑，正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朝着壁垒的方向蔓延而来！
那不是一个点，不是一条线。
那是一个面。一个由无数个微小的、代表着高能量生物反应的红点，汇聚而成的、遮天蔽日的——死亡之潮！
“数量评估！立刻进行数量评估！”张铁拳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无法……无法精确评估！”技术军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雷达扫描到的生物信号密度太高，已经完全重叠了！初步……初步估算，数量单位……是‘万’！最少……最少有五万以上！”
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万吨重的巨石，狠狠地砸在了指挥中心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钢铁壁垒-7号建立至今，经历过最大规模的兽潮，数量也不过三千。那一战，他们损失了近百名士兵，消耗了城墙上三分之一的弹药储备。
而现在，是五万。一个足以将这座人类最后的堡垒，连同他们所有的骄傲和希望，彻底淹没、啃食殆尽的数字。
“所有作战单位！立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有休假人员，三分钟内归队！”张铁拳的咆哮，通过广播系统，传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能量护盾最大功率开启！所有自动防御炮台，解除安全限制，自由开火！”
“命令城防军，上城墙！快！快！快！”
整个钢铁壁垒，这座永不陷落的钢铁之城，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的装甲板在城市下方移动、合拢，巨大的城防炮从地底缓缓升起，指向远方的地平线。刺眼的红色警报灯，将城市每一个角落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光晕。
居民区里，恐慌开始蔓延。人们从家中跑出，茫然地看着天空中那巨大的红色警告标识，听着那如同末日丧钟般的警报声，脸上写满了绝望。
张铁拳站在指挥台前，双手死死地撑着冰冷的金属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那片在地图上不断逼近的、代表着死亡的猩红色，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常规防御，挡不住。能量护盾，也会在无穷无尽的冲击下被耗尽。
这一战，是赌上存亡的一战。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了角落里那个小小的、显示着医疗部画面的屏幕。
屏幕上，那个被他们视为最大威胁的少年，正安静地躺在拘束床上，被无数管线连接着。他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一个疯狂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要抵御一场风暴……
是不是……
需要释放一场，更加恐怖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