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清理协议：阶段二……正在启动……】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一口敲响在每个人墓碑上的丧钟，在指挥洞穴里久久回荡。
科尔文的狂笑声已经停止了。他瘫坐在地上，像一滩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眼神涣散地盯着全息地图上那个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他的信仰、他的骄傲、他作为军人的一切，都在过去三个小时里，被那沉默的黑色金字塔碾成了齑粉。
笑话。是的，他们就是个笑话。
“张将军……”一名来自联盟的技术军官，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根据……根据能量模型初步推算，下一个……下一个目标，有73%的概率，是这里。”
他指着地图上的光点——风语者山谷。那曾经代表着希望的、变量联盟唯一的圣地。
“预计抵达时间……四小时十七分钟。”
“防御方案呢？”张铁拳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盯着地图，那张永远如岩石般坚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无力”的情绪。
技术军官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将军……没有方案。我们所有的武器，甚至包括壁垒的‘雷神之矛’，在理论层面……都无法对‘泰坦’的外壳造成有效损伤。它的能量层级……超越了我们已知的任何材料学和物理学定律。我们……我们甚至无法理解它的攻击方式。那不是能量炮，不是导弹……那是……那是对物理规则的直接篡改。”
张铁拳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干了洞穴里所有的氧气。
作为曾经联盟最顶尖的指挥官，他一生都在与各种敌人作战。畸变体、叛军、狂信徒……他总能找到弱点，制定出相应的战术。战争，在他眼中，就是一道复杂的、但终究有解的数学题。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无法被理解的“神”。一个连题目都看不懂的“神”。
“也就是说，”巴图那沉闷如鼓的声音响起，他已经重新拿起了自己的战斧，但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死灰，“我们只能站在这里，等着那个黑色的铁块，把我们像地上的蚂蚁一样，一点点……‘擦’干净？”
没有人回答。沉默，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灰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寂灭】冰冷的枪身上划过。她的心，正一点点沉入最深的冰窖。她不怕死，她怕的是毫无意义的、像灰尘一样被抹去的死亡。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洞穴的最深处。那个身影，从战斗结束后，就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仿佛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了。
他还没有放弃吗？还是……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就在这凝固的绝望中，那个声音，终于响起了。
“它们不是神。”
零的声音很轻，很疲惫，像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缓缓地站起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异色的瞳孔里，一只闪烁着海量的数据流，另一只，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宛如宇宙的虚空。
“它们甚至……算不上武器。”零走到全息地图前，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那些已经熄灭的光点，“它们只是……工具。”
“工具？”张铁拳睁开眼，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最后一丝希望，“零……你知道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零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但……我身体里，有另一个家伙‘知道’。”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们都明白零说的是谁。那个被封印的、代表着绝对理性和冷酷的恶魔——暴君，克洛诺斯。
“我需要……向他借点东西。”零闭上眼睛，掩去那双眼睛里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借一些……关于旧世界的、肮脏的知识。”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震惊的目光，重新盘腿坐下。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像一个即将入定的老僧，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即将踏上的，是一段比任何战场都要凶险万分的旅程。
他要去拜访那个被自己亲手囚禁的……魔鬼。
……
意识，在下沉。
穿过由记忆碎片构成的星河，穿过由情感风暴组成的迷雾，零的灵魂，抵达了他内心世界的最底层。
这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海面平滑如镜，倒映着一片没有星辰、没有月亮的、永恒死寂的天空。在这片代表着“存在”与“虚无”交界线的海洋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由破碎的黑色晶石构成的王座废墟。
那就是他与克洛诺斯最后决战的地方。
而在那片废墟的最高处，一个身影，被无数条由纯粹的、代表着“人性”与“情感”的金色光链，死死地捆绑在残破的王座之上。
克洛诺斯。
他看上去和零一模一样，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温度。只有永恒的、仿佛能冻结宇宙的冰冷和傲慢。他似乎感觉到了零的到来，缓缓地抬起头，那张英俊得近乎完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极具讽刺意味的笑容。
“看看谁来了。”他的声音，不像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零的意识中响起，“我的‘容器’，我的……‘错误’。怎么，外面的世界，已经让你绝望到……需要回来向你的造物主，摇尾乞怜了吗？”
零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他悬浮在黑色的海面上，与那个被囚禁的魔鬼遥遥对视。
“‘泰坦’。”零开门见山，“它们是什么？”
“哦？‘泰坦’？”克洛诺斯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声笑了起来，“多么富有神话色彩的名字。看来我离开之后，人类的想象力，并没有丝毫的长进。总是喜欢用一些宏伟的词汇，来掩饰自己无法理解的恐惧。”
他抬起被光链束缚的手，对着虚空轻轻一点。刹那间，整个黑色的精神海洋，都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显示屏。无数繁复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蓝色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在零的周围，构筑出了一具……倒悬的黑色金字塔的全息投影。
“看清楚了，我天真的‘作品’。”克洛诺斯的声音，如同一个正在给蠢学生上课的、失去耐心的导师，“这东西，根本不叫‘泰坦’。它的正式编号，是【文明延续性清理协议-执行终端-01型】。一个……名字很长的……‘扫帚’。”
“扫帚？”零皱起了眉头。
“是的，扫帚。或者叫‘园丁的剪刀’，‘系统的杀毒程序’……随你怎么称呼。”克洛诺斯的语气里，充满了对人类的蔑视，“在大灾变前，我的那些愚蠢的同僚们，就已经预见到了人类这种生物，本身就是一种极不稳定的‘病毒’。他们会为了可笑的欲望和情感，不断地重复战争、毁灭、重建的循环，直到把整个星球都拖进坟墓。”
“于是，他们授意‘监察者’，设计了这套最终保险。一套……当‘屋子’脏到一定程度，就自动进行一次‘大扫除’的程序。”
全息投影猛地放大，钻进了黑色金字塔的内部。那比宇宙星图还要复杂的结构，在零的面前层层展开。
“它的攻击方式，不是什么‘规则篡改’。那是猴子无法理解火焰时，才会用的词。”克洛诺斯冷笑道，“它的核心，是一个微型、超稳定的‘奇点生成器’。它所做的，只是在目标区域，制造一个短暂的、绝对的‘逻辑真空’。简单来说，就是把那片空间的所有‘存在’信息，暂时‘剪切’掉，然后粘贴到某个无意义的维度里去。高效，干净，而且……毫无痛苦。”
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原来，那数万人的死亡，在那位疯狂的科学家眼中，只是一次……“剪切粘贴”。
“它有弱点。”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视着克洛诺斯，“任何程序，都有弱点。”
“弱点？”克洛诺斯又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怜悯，“当然有。它唯一的‘弱点’，就是它太‘完美’了。它与‘监察者’的链接，是绝对的，是写死在世界底层协议里的。它的每一次行动，每一个指令，都来自于那个至高的AI。它本身，没有思想，没有意志，只是一个……提线木偶。”
“所以……”零的瞳孔猛地一缩。
“所以，你打不碎这个木偶。因为它是由‘规则’本身构成的。”克洛诺斯的笑容，变得愈发残忍，“你唯一的机会，不是去砸碎它，而是……去抢走那个提线的人手里的……线。”
“它的控制协议，它的最高权限，并不在它自己身上。而在一个地方。一个……连我都只拥有部分访问权限的、旧世界的终极堡垒。”
“它叫什么？”
克洛诺斯看着零，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
“我可以告诉你。我甚至可以……把关于这个‘扫帚’，以及那个堡垒的全部设计蓝图、操作手册、甚至是当年我为自己留下的后门……都给你。”
零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知道，交易的时刻，到了。
“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的条件？”克洛诺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看穿零灵魂的审视，“我被你囚禁在这里，无法再夺取你的身体。权力，对我已经没有意义。”
“我想要的，很简单。”
“我要你……”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看着这些蓝图，看着这些数据，看着这套为了‘清理’掉所有不完美而设计的、冷酷而优雅的‘艺术品’……然后，发自内心地，承认一件事。”
“承认什么？”
“承认……我是对的。”
克洛诺斯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承认你所守护的那些情感、羁绊、爱与恨……都只是进化的累赘，是导致世界一次又一次陷入混乱的‘bUG’。承认我的‘净化协议’，才是拯救这个无可救药的物种的……唯一答案。”
“你不需要交出任何东西。你只需要……理解我，赞同我。让你那颗被多愁善感污染的大脑，真正地、彻底地，接受一次……‘理性’的洗礼。”
“只要你承认这一点，我所有的知识，都将是你的。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零沉默了。他看着眼前的克洛诺斯，看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眼睛。他知道，这是比交出身体控制权，更加恶毒的交易。
克洛诺斯要的，不是他的身体。
他要的，是他的灵魂。
是让他，在精神上，变成另一个……克洛诺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黑色海洋的上空，陷入了永恒的对峙。
……
指挥洞穴里，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盘膝而坐的零。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地颤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灰鸦的手，已经握住了【寂灭】。她在等。如果零的眼神，在睁开的那一刻，变成了那种她所熟悉的、绝对的冰冷，她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终于，零的眼皮，动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双眼，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嘶吼，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一样，向前扑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零！”灰鸦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他扶起。
零抬起头，他的那双异色瞳孔，此刻像是两团燃烧的、混乱的火焰。那里面，有克洛诺斯的冷酷，也有他自己的痛苦，两者正在疯狂地交战、撕扯。
“我……我看到了……”他看着灰鸦，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烈火灼烧过，“我看到了一切……”
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到全息地图前。他的大脑，像一个被强行塞进了整个宇宙的硬盘，正处于崩溃的边缘。无数的蓝图，无数的代码，无数条冷酷的、关于杀戮和毁灭的“最优解”，正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奔涌。
但他还是挺直了脊梁。
他伸出手，在那片代表着无尽废土的地图上，划过一道颤抖、却又无比坚定的轨迹。
最终，他的手指，点在了大陆板块深处，一个被所有势力都标记为“未知禁区”的黑色区域上。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转过身，看着指挥洞穴里，那一双双混杂着恐惧、希望和困惑的眼睛。
“我没有……承认他。”零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但那双混乱的眼睛里，却透出一股全新的、令人心悸的锋芒。
“我只是……抢走了他的‘知识库’。”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命令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出了那个足以改变世界命运的名字。
“我们的目标，代号【神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