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狮山的秋阳总带着三分凉意，穿过漫山柘树的掌状叶片，在鸳鸯草场的枯黄草地上投下斑驳的碎金。双城站在祭台左侧的青石上，玄色麻布长袍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悬挂的骨笛——那是去年猎获成年黑熊时，部落巫医用熊的颌骨为他打磨的，笛身上刻着三道细纹，代表他统领双城部落三年来的三次丰年。
祭台中央的青铜鼎正冒着袅袅青烟，鼎中供奉的是今年头茬采挖的太子参。参须完整如银线，参体饱满似婴儿手臂，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黄。按照柘荣联盟的古礼，秋参祭需由联盟中人口最多的部落首领先执礼，可双城的目光却越过鼎烟，落在了祭台右侧的富溪身上。
富溪穿着一身月白葛布衣裙，裙角绣着细小的白茶花——那是富溪部落的图腾。她手中握着一支柘木杖，杖顶镶嵌着块淡青色的玉石，是去年白茶祭时，双城亲手为她挑选的。此刻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仿佛对祭台中央的动静漠不关心，可双城却看见她握着柘木杖的指节微微泛白。
“双城首领，请执礼。”联盟巫医的声音苍老如枯木，打断了双城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从鼎旁拿起一把青铜小刀，正要往自己的指尖划去——按古礼，首领需以精血浸润太子参，祈求来年参田丰收——却听见富溪的声音突然响起，清冽如东狮山的泉水。
“巫医，今年的参王似乎产自富溪的参田。”富溪抬眼，目光落在鼎中那支最大的太子参上，“按古礼，应由参田所属部落的首领先执礼，不知我说得对吗？”
祭台下瞬间安静下来，各部落的人都交头接耳。双城握着小刀的手顿了顿，他知道富溪说的是实话——今年春夏之交雨水丰沛，双城部落的参田受了涝，倒是富溪部落位于山腰的参田长势喜人，那支参王确实出自富溪的地界。可秋参祭由人口最多的部落首领先执礼，这规矩已经沿袭了几十年，从未有人质疑过。
“富溪首领，规矩便是规矩。”双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双城部落三百三十九人，靠这些太子参过冬的人比富溪部落多，先执礼合情合理。”
“可规矩也说，要敬天敬地敬劳作之人。”富溪上前一步，柘木杖轻轻点了点地面，“我的族人在参田里守了三个多月，日夜提防野猪和山鼠，难道不比‘人多’更该被尊重？”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城郊、楮坪等部落的人纷纷点头。双城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富溪说的是事实，可他更清楚，今日若是退让，双城部落在联盟中的威信便会受损。他正想开口反驳，却看见巫医走了过来，手中握着一个柘木制成的圆盘，圆盘上刻着马仙娘娘的神像。
“两位首领莫争。”巫医将圆盘放在鼎旁，“马仙娘娘庇佑柘荣众生，不如让圆盘来定夺——圆盘转向谁，谁便先执礼。”
双城和富溪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巫医轻轻转动圆盘，柘木圆盘在阳光下飞速旋转，最后缓缓停下，神像的目光恰好落在了富溪身上。
富溪拿起青铜小刀，毫不犹豫地划破指尖，将鲜血滴在参王上。红色的血珠在淡黄色的参体上晕开，像一朵突然绽放的花。双城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三年前，他们在白茶花丛中约定，要一起让柘荣联盟越来越好，可如今，却因为一支参王起了争执。
祭礼结束后，各部落的人陆续离开。双城正要回部落，却被富溪叫住。“双城，”她走到他面前，眼中带着一丝复杂，“明日我要去东狮山采白茶，你要不要一起？”
双城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部落还有事，我不去了。”他说完，转身就走，没有看见富溪眼中闪过的失落。
回到部落时，副手东源正等着他。“首领，富溪部落最近和黄柏、东源走得很近，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东源的声音带着担忧，“今日秋参祭她又当众驳你的面子，恐怕是想挑战我们的地位。”
双城坐在石凳上，拿起桌上的白茶喝了一口。茶味清苦，却带着一丝回甘，像他和富溪的关系。“再看看吧。”他说，“富溪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人，或许只是我想多了。”
可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已经随着今日的争执，悄悄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