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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中文网 >  探梦缘 >   第8章 灰烬

吴远亮在齐王府醒来,指尖抠出襁褓血诏。

“黑水村”三字被血痂覆盖。

他蘸药汤描摹地图时,窗外响起弩箭上弦声。

同一片断崖上,柳诗窈的指尖触到灰烬中未燃尽的糖凤凰。

当萧屹掐着她后颈按向深渊时,她嘶喊出声:

“明玉的龙凤胎弟弟……在黑水村枯井里!”

意识如同沉船,在冰冷粘稠的黑暗深海中缓慢上浮。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碎裂般的剧痛。耳边似乎有模糊的絮语,像是隔着厚重的棉絮,听不真切。鼻端萦绕着浓烈到刺鼻的药味,混合着一丝清冽的沉水香,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痛。无处不在的痛。

肩胛骨仿佛被彻底洞穿,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有烧红的铁钎在里面搅动。后背的皮肉火烧火燎,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肋下和腿侧的伤口,提醒着它们狰狞的存在。喉咙干裂如同沙漠,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

吴远亮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许久,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极其奢华的帐顶。深紫色的云锦,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从雕花窗棂透入的、略显清冷的晨光中,流淌着低调而尊贵的光泽。身下是异常柔软厚实的锦褥,温暖舒适,却丝毫缓解不了身体内部的酷刑。

这是哪里?

记忆的碎片如同狂暴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刚刚凝聚的意识!

破庙!刀光!血!明玉滚烫的身体!冷锋刺入肩胛的弯刀!塞进明玉衣襟的染血襁褓!齐王的玄甲卫……最后是萧景曜那张在火光下半明半暗、眼神沉凝的脸……

明玉!

吴远亮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慌瞬间压倒了所有伤痛!他试图撑起身体,寻找女儿的身影!

“呃啊——!”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贯穿的肩胛,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四肢百骸!他闷哼一声,眼前发黑,重重地跌回锦褥之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

“吴都督,你伤得很重,不可妄动。”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吴远亮艰难地转动眼珠。

只见萧景曜正坐在离床榻不远的一张紫檀木圈椅中。他换了一身天青色常服,少了几分战场亲王的凛冽,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手中端着一只白玉茶盏,袅袅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他并未看吴远亮,目光落在窗外庭院中几株在晨风里摇曳的修竹上,仿佛只是随口提醒。

“明玉……郡主……她……”吴远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喉间的血腥气。

“小郡主就在隔壁暖阁。”萧景曜收回目光,看向吴远亮,语气平静无波,“高热已退去大半,性命无虞。只是惊吓过度,又兼风寒入体,伤了元气,需要静养调理一段时日。”他顿了顿,补充道,“有最好的太医和医女守着。”

听到“性命无虞”四个字,吴远亮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才猛地一松,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再次瘫软下去。但随即,更深的焦虑和恐惧又涌了上来。这里是齐王府!睿王萧屹的胞弟!他为何要救自己?救明玉?是陷阱?还是另有所图?

萧景曜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并未解释,只是轻轻吹了吹茶盏中的浮沫,淡淡道:“睿王府的追兵,暂时被本王挡在府外。冷锋递了三次帖子要人,都被本王以‘奉旨羁押重犯、待审’为由挡了回去。”他抬眼,目光锐利如电,“但这并非长久之计。皇兄……不会善罢甘休。”

吴远亮沉默。他知道萧景曜说的是事实。萧屹的意志,如同天威,岂是区区“待审”就能轻易阻挡的?这暂时的安全,如同建立在火山口上的茅屋,随时可能被喷发的岩浆彻底吞噬。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吴远亮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无论萧景曜目的为何,他和明玉的命,此刻确实握在对方手中。

萧景曜不置可否,只是放下茶盏,目光落在吴远亮那只被厚厚绷带包裹、却依旧能看到指缝间干涸血痂的左手上。“你的伤,”他语气依旧平淡,“外伤虽重,但筋骨未彻底损毁,以你的底子,假以时日,尚能恢复。只是内力反噬,经脉受损,兼之失血过多,又中了‘蚀骨’之毒……需静养,更要清心。”

“蚀骨”?吴远亮心中一凛。是破庙外那几枚淬毒的暗器!睿王府的手段,果然阴毒!

他试着提气,丹田处立刻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和一种诡异的空虚感,如同被掏空了一般。经脉中更是隐隐有阴寒的滞涩感流转,如同跗骨之蛆。这毒……竟如此霸道!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被褥摩擦的窸窣声从隔壁暖阁传来。紧接着,是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带着浓浓委屈和依赖的哭腔:

“娘亲……抱抱……玉儿怕……”

是明玉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吴远亮!柔烟!明玉!还有……那块染血的襁褓!柔烟留下的血诏!

巨大的冲动让他再次试图起身!

“咳咳咳!”剧烈的呛咳伴随着胸腹间撕裂般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只能徒劳地用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褥,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织物之中。

他的左手!那只被割破掌心、此刻裹着厚厚绷带的左手!就在他用力抓握锦褥的瞬间,掌心伤口被挤压,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传来!同时,指尖似乎触碰到了……某种异常坚硬、带着粗糙纹理的异物!

那感觉……就嵌在他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被凝固的血痂和绷带包裹着!

是什么?!

吴远亮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

他猛地低头,不顾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右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开始撕扯缠绕的绷带!

“你做什么?!”萧景曜眉头一蹙,显然没料到吴远亮突然如此动作。

吴远亮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只左手!绷带被一层层粗暴地撕开,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边缘凝结着大片黑紫色血痂的狰狞伤口!药粉混合着血污,一片狼藉。

剧痛让他的额角瞬间布满冷汗,但他毫不在意。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在那深陷的伤口边缘——就在靠近虎口的位置,一小片深褐色的、极其微小的、边缘毛糙的布片,正死死地嵌在翻卷的血肉和凝固的血痂之中!

那布片的质地!那晦暗的颜色!那粗糙的纹理!

正是那块染血的襁褓残片!柔烟的血诏!

昨夜在破庙,他将血诏塞进明玉衣襟时,掌心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一定是那时,一小片被鲜血浸透的布帛,随着他用力塞入的动作,被生生挤压、嵌进了他自己掌心的伤口里!被后来涌出的鲜血和紧急包扎的绷带死死裹住,竟阴差阳错地带了出来!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冲上头顶!几乎将伤痛和虚弱都暂时压下!

吴远亮颤抖着右手,指尖因为激动而冰冷。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用染血的指甲,一点点抠挖着伤口边缘凝固的血痂和皮肉!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眼中只有那片深褐色的布片!

终于!

嗤!

一小片沾满了粘稠血污和皮肉碎屑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深褐色布片,被他生生从掌心的伤口血肉中抠了出来!

他顾不上掌心再次涌出的鲜血和钻心的剧痛,颤抖着将那小小的布片在身下干净的锦褥上蹭了蹭,抹去大部分污秽。

晨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布片之上。

上面……有字!

是地图的线条!是那用血迹刻画的、扭曲却清晰的地图线条的一部分!虽然只有小小一片,但吴远亮瞬间就认出了——那是代表“黑水村”那个圆圈的边缘!以及,圆圈旁边,那浓重血痕书写的三个字……的前半个字!

“黑”字的半边!以及“水”字模糊的起笔!

黑水村!真的是黑水村!

柔烟的血诏没有丢!最重要的线索还在!

然而,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吴远亮的目光死死盯着布片上那代表着“黑水村”圆圈的位置。昨夜在破庙中,借着星光,他分明看到那圆圈旁边,除了“黑水村”三字,还有一道更细的血线延伸出去,指向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点,旁边似乎还标注了两个字!那两个字,是具体的位置!是柔烟在黑水村可能藏身或留下线索的具体地点!

可是……在这小小的残片上,那个小点和旁边的标注……被一大块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痂……彻底覆盖了!

血痂如同顽固的封印,死死地黏附在布片的纹理上,将那最关键的两个字和延伸的路线,完全遮盖住了!

“不……”一声绝望的低吼从吴远亮喉咙里挤出。他伸出沾血的右手食指,试图去抠掉那覆盖的血痂!但血痂早已与布料的纤维融为一体,坚硬无比,指尖的抠挖只能刮下一点点粉末,根本无法撼动!

怎么办?!线索就在这里!却被这该死的血块挡住了!

就在吴远亮心急如焚、几乎要再次陷入绝望的瞬间——

“吱呀”一声轻响。

一名穿着王府侍女服饰、低眉顺眼的少女,端着一个黑漆托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白玉药碗,浓烈苦涩的药味瞬间在室内弥漫开来。

“王爷,吴都督的药煎好了。”侍女声音细弱,恭敬地对萧景曜行礼。

萧景曜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落在吴远亮那沾满鲜血、紧握着染血布片的手上,眼神深邃莫测。

侍女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正要退下。

吴远亮的目光,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锁定了那碗热气腾腾、深褐色的药汤!

药汤!温热的!湿润的!

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瞬间在他脑中形成!

“等等!”吴远亮嘶哑地开口,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异常刺耳。

侍女和萧景曜的目光同时看向他。

吴远亮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萧景曜会如何想!他用尽力气抬起那只沾满血污、握着布片的右手,猛地伸向那碗滚烫的药汤!

“你!”侍女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想后退。

吴远亮的手指已经蘸入了滚烫的药液之中!

“嘶——!”指尖瞬间传来灼热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迅速将沾满了深褐色药汤的手指抽出!

然后,在萧景曜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注视下,在侍女惊恐的注视下,吴远亮将那只沾满温热药汤的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按在了布片上那块覆盖着关键信息、顽固不化的深褐色血痂之上!

温热的药液迅速浸润了干涸坚硬的血痂!

吴远亮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不敢用力擦拭,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如同抚摸最脆弱的蝶翼般,在血痂表面缓缓地、反复地涂抹、浸润。药液的温度和湿气,一点一点地渗透、软化着那层封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那顽固的血痂,在温热药液的持续浸润下,边缘开始变得柔软、颜色变深!吴远亮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更加小心翼翼,用指尖最柔软的部分,极其轻微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将软化边缘的血痂剥离……

就在这全神贯注、生死攸关的时刻——

窗外,庭院中,一丛茂密的、紧贴着吴远亮所在房间窗下的修竹,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那晃动极其细微,如同被微风拂过。

然而,就在那竹叶晃动的缝隙之间——

一点冰冷、幽暗、凝聚着纯粹杀意的寒芒,如同毒蛇睁开的眼睛,悄无声息地锁定了窗内,锁定了床榻上那个正全神贯注剥离血痂、毫无防备的身影!

紧接着,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如同毒蛇吐信般的——

“咯哒!”

那是……弩箭卡入箭槽、机括绷紧到极致的声音!

鬼见愁断崖。

清晨凛冽的山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钢刀,呼啸着从深不见底的渊薮中盘旋而上,狠狠刮过陡峭嶙峋的崖壁,发出凄厉如同鬼哭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焦糊味的草木灰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皮肉烧焦的气味。

昨夜的冲天烈焰已然熄灭,只留下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焦黑。曾经郁郁葱葱、顽强生长在崖壁缝隙间的灌木荆棘,此刻只剩下扭曲碳化的残骸,如同伸向天空的绝望枯爪。裸露的岩石被大火舔舐得黢黑皲裂,冒着缕缕若有若无的青烟。

一辆玄黑色的巨大马车静静地停在距离断崖边缘不足十丈的平地上。八匹神骏的天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吐着白气。数十名玄甲亲卫如同冰冷的雕塑,分散在马车周围,沉默地拱卫着,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马车内,沉水香的气息更加浓郁,几乎要压过从车窗外涌入的焦糊味和血腥气。

柳诗窈蜷缩在软榻的角落,身上依旧裹着那件厚重的深紫色锦裘,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她的手腕,另一端扣在萧屹的手腕上,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将她死死禁锢在这方寸之地。颈部和手臂的绷带下,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因恐惧而痉挛的肌肉。

她闭着眼,长睫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敢睁开。脑海中,昨夜那场焚尽一切的冲天大火,如同最恐怖的梦魇,一遍遍灼烧着她的神经。柔烟……江柔烟……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她那些卑微却温暖的念想……都被付之一炬,化作了眼前这片死寂的焦土和空气中令人窒息的灰烬。

萧屹斜倚在软榻的另一侧。他换了一身玄色绣金螭纹的骑装,勾勒出挺拔而充满力量感的身形。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他并未把玩那枚白玉凤凰佩,只是随意地搭在膝上。目光透过镶嵌水晶琉璃的车窗,平静地欣赏着窗外那片劫后余生的焦黑断崖,如同在欣赏一件精心完成的杰作。

“看,”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打破了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死寂,“都干净了。”

柳诗窈的身体猛地一颤,蜷缩得更紧。

萧屹缓缓转过头,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如纸、写满恐惧的脸上。他伸出那只戴着锁链的手,冰凉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柳诗窈小巧却冰冷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面对窗外那片焦黑的深渊。

“睁开眼,窈窈。”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耳膜,“看着。看清楚。这就是妄图逃离、妄图保留不该有念想的下场。”

巨大的恐惧让柳诗窈浑身筛糠般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被迫睁开了眼,视线瞬间被窗外那片代表着彻底毁灭的焦黑色所充斥!断崖狰狞的轮廓,碳化的枯木残骸,袅袅的青烟……每一处景象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眼球上,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江柔烟……”萧屹的指尖缓缓摩挲着她下颌细腻却冰冷的肌肤,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已经死了。死得……干干净净。连同那些可笑的、关于糖凤凰、关于并州、关于……吴远亮的一切念想……都化成了灰。”

“不……不是……”柳诗窈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是……”

“不是什么?”萧屹的声音陡然转冷,捏着她下颌的手指猛地用力,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还敢想着他?想着那个不知死活、现在恐怕连骨头渣子都凉透了的蝼蚁?!”

剧痛让柳诗窈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却不敢挣扎,只能绝望地摇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萧屹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的寒芒。他猛地松开她的下颌,手腕一抖!

哗啦!

冰冷的锁链骤然绷紧!巨大的力量将柳诗窈整个人从软榻上狠狠拖拽下来!

“呃啊!”柳诗窈重重摔倒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车厢地板上,浑身的伤口被瞬间撕裂,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缠着绷带的手腕被锁链勒得生疼,几乎要断掉!

萧屹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她彻底笼罩。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因剧痛和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女人,如同俯视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看来,昨夜的火……烧得还不够旺。”他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毁灭一切的寒意,“不足以让你这贱骨头……彻底认清现实!”

话音未落,他竟不再看柳诗窈一眼,转身,拉着那冰冷的锁链,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大步走向马车门口!

“不……不要……放开我……”柳诗窈被巨大的力量拖行在地毯上,手腕传来骨头即将碎裂的剧痛!她徒劳地用另一只手抓住地毯,指甲在昂贵的波斯绒毯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却根本无法阻止身体被粗暴地拖向车门!

车门被侍卫从外面无声地打开。

凛冽刺骨、带着浓重灰烬味的山风瞬间灌入温暖的车厢!

萧屹拉着锁链,一步踏出车门,站在了断崖边缘冰冷的岩石上。清晨惨淡的阳光照在他玄色的骑装上,反射着幽冷的光泽。他如同掌控生死的魔神,矗立在深渊之畔。

而柳诗窈,则如同破败的玩偶,被那冰冷的锁链拖拽着,半身摔出了温暖的车厢,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冰冷粗糙、布满灰烬的岩石地面上!深紫色的锦裘沾满了黑灰,散乱的发丝被狂风吹得贴在满是泪痕的脸上。手腕被锁链勒得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染红了雪白的绷带和乌黑的锁链环扣!颈间的伤口也因剧烈的挣扎而崩裂,猩红迅速在紫色的锦裘上洇开!

冰冷的山风如同钢针,瞬间刺透了她单薄的寝衣和锦裘,冻得她浑身僵硬,牙齿咯咯作响。眼前是萧屹挺拔冷酷的背影,脚下……是深不见底、罡风呼啸的鬼见愁断崖!浓烈的焦糊味和灰烬的气息呛入肺腑,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

绝望!深入骨髓的绝望!

萧屹缓缓转过身。他逆着光,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冰冷的眸子,如同深渊般俯视着地上狼狈不堪、濒临崩溃的柳诗窈。

“现在,”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地敲打在呼啸的山风中,“给本王爬过来。爬到你当年跳下去的地方……好好看看,你那些痴心妄想……烧得有多干净!”

柳诗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萧屹冰冷的眼神,看着脚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看着周围一片死寂的焦黑……柔烟的一切……真的都烧光了……什么都没了……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放弃了挣扎,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任由冰冷的锁链拖拽着,用膝盖和那只没被锁住的手,在冰冷粗糙、布满尖锐碎石和滚烫灰烬的岩石地面上,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向前爬行。

碎石和碳化的木刺划破了她膝盖和手掌的肌肤,鲜血混合着黑灰,在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触目惊心的痕迹。冰冷的锁链随着她的爬行哗啦作响,每一次声响都像敲打在她濒临破碎的灵魂上。

一步……两步……

她爬过一片厚厚的灰烬。灰烬中还残留着昨夜火焰的余温,烫得她掌心一阵刺痛。就在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片厚厚的灰堆时——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一个没有被完全烧毁、还带着一丝奇异圆弧轮廓的硬物!

柳诗窈的动作猛地一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无边的绝望和恐惧!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那硬物上的温热灰烬……

一点鲜艳的、刺目的红,混着透明的、凝固的琥珀色,猝不及防地撞入她模糊的泪眼!

那是一只……糖凤凰的残骸!

只有半个翅膀和一小截扭曲的竹签!翅膀上的彩凤纹路早已模糊变形,被火焰燎烤得焦黑卷曲,沾满了黑灰。但那一抹残存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鲜红糖色,还有那透明琥珀般的糖稀质感……却如同黑夜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柳诗窈被绝望冰封的记忆!

糖凤凰!

并州!七夕!灯火如昼!人潮汹涌!

“真好看。”那个粉衣女子笑靥如花,小心翼翼地捏着竹签,对着漫天的灯火细细端详。手中那只晶莹剔透的彩凤糖人,薄如蝉翼的羽翼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晕……

那是她!是江柔烟!是她生命中……最后一点……纯粹的甜!

它……它竟然没有被完全烧毁?!在这片被萧屹亲手点燃、意图焚尽一切的灰烬里……它竟然残留了下来?!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柳诗窈所有的麻木和绝望!滚烫的泪水如同岩浆般汹涌而出!她死死攥着那半截焦黑的糖凤凰残骸,小小的、冰冷的硬物硌着她的掌心,却带来一种近乎灼烧灵魂的剧痛!

柔烟……她的过去……她的念想……没有死绝!没有!

就在这时——

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从锁链上传来!狠狠地拽了她一下!

萧屹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她头顶炸响,带着被彻底激怒的暴戾和毁灭一切的寒意:

“贱人!你在看什么?!本王让你看的是深渊!是灰烬!是彻底死绝的过去!”

柳诗窈被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她下意识地将那只攥着糖凤凰残骸的手死死护在胸前!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萧屹眼中酝酿的狂风暴雨!

他猛地俯身!那只戴着锁链的大手,如同冰冷的铁钳,带着狂暴的戾气,狠狠地、精准地掐住了柳诗窈纤细脆弱的脖颈后颈!巨大的力道几乎瞬间捏碎了她的颈椎!

“呃——!”柳诗窈发出一声窒息般的短促悲鸣!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被那只恐怖的大手死死钳制住!

然后,在柳诗窈彻底涣散的意识中,在周围玄甲亲卫冰冷沉默的注视下,在断崖呼啸的罡风卷起的漫天灰烬里——

萧屹掐着她的后颈,如同拖拽一只待宰的羔羊,将她整个人粗暴地、毫不留情地……按向了断崖边缘!按向了那深不见底、罡风呼啸的鬼见愁深渊!

她的上半身被巨大的力量狠狠压得向前弯曲!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崖风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视线瞬间被下方那吞噬一切的、浓稠如墨的黑暗所占据!

“看清楚!这就是你的归宿!”萧屹暴戾的咆哮在她耳边炸响,如同地狱恶鬼的嘶吼,“给本王看!看清楚下面有多深!多黑!当年没摔死你,今日……”

“不——!!!”

就在身体即将被彻底按入深渊、意识彻底沉沦于无边黑暗的刹那!

就在萧屹那毁灭一切的咆哮声中!

柳诗窈被死死掐住的后颈传来骨骼濒临碎裂的剧痛,胸腔里的空气被彻底挤压殆尽!极致的恐惧和那半截糖凤凰残骸带来的、绝望中迸发出的最后一丝疯狂,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地反击,冲破了一切束缚!

她用尽残存的、也是生命最后的力量,在呼啸的罡风和萧屹的咆哮声中,发出了一声凄厉到破音、尖利到足以刺穿灵魂的嘶喊:

“明玉的龙凤胎弟弟——!!!”

这石破天惊的嘶喊,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疯狂,瞬间撕裂了断崖上呼啸的风声,也硬生生……截断了萧屹暴戾的咆哮!

“……在黑水村枯井里——!!!”

最后七个字,如同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身体软软地垂了下去,被萧屹掐着后颈的手死死提着,悬在断崖边缘,如同风中残烛,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呼啸的山风依旧在嘶吼,卷起焦黑的灰烬,在断崖上空盘旋飞舞。

掐在柳诗窈后颈的那只大手,那带着毁灭力量的大手,如同被最坚硬的寒冰瞬间冻结,所有的狂暴和戾气,在听到“龙凤胎弟弟”和“黑水村枯井”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骤然凝固!

萧屹挺拔如标枪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僵硬。

他那张俊美无俦、永远如同戴着一张完美假面的脸上,那深潭般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一丝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巨大震惊和某种更深沉、更恐怖情绪的裂痕,如同蛛网般,在他冰冷如寒玉的眼眸深处……骤然蔓延开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地钉在被他掐在手中、悬在深渊之上、如同破败玩偶般失去意识的柳诗窈脸上。

黑水村……枯井……龙凤胎……弟弟……

这几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荒谬的谎言,狠狠地、猝不及防地……凿进了他坚不可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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