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关门在身后轰然合拢,将大衍朝的疆域、太后的威压、以及过往的一切纷扰与危险,彻底隔绝。然而,当苏晚栀真正踏足关外这片土地时,心中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原始的恐惧所攫取。
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茫茫雪原。
天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到头顶。地是惨白的,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一切,吞噬了所有的色彩与生机。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刮刀,呼啸着席卷而过,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刺骨生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酷寒,吸入口鼻,连肺腑都仿佛要被冻结。
这里没有官道,没有村落,甚至没有像样的路径。只有被风吹出的雪垄和偶尔裸露出的、冻得坚硬如铁的黑色土地。举目四望,天地间只剩下一种令人绝望的苍茫与死寂。
“跟紧。”厉战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风中几乎被吹散。他拉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斗篷已给了苏晚栀),高大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中,显得异常渺小与孤绝。他的脸色比雪还要白,嘴唇泛着青紫,每呼出一口气都化作一团白雾,随即被狂风撕碎。左肩和右臂的伤处,在如此酷寒下,无疑承受着加倍的痛苦。
苏晚栀裹紧那件带着他体温和血腥气的斗篷,牙齿依旧不受控制地打颤。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厉战身后,积雪没至小腿,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很快穿透了单薄的鞋袜,双脚麻木失去知觉。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一片真正的绝域。比他们之前经历的任何险境都要可怕,因为它代表着一种近乎绝对的、人力难以抗衡的自然之威。
厉战显然对这片地域有所了解,他辨认着风向和远处山峦模糊的轮廓,艰难地引领着方向。但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脚步踉跄,身体因寒冷和伤痛而微微佝偻,喘息声粗重得吓人。
“厉战……你……你怎么样?”苏晚栀拼尽全力追上他,看着他苍白如鬼的侧脸,心揪成了一团。
厉战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妨。”
可他的状态,任谁都看得出已是强弩之末。苏晚栀的眼泪涌了上来,瞬间凝结成冰珠挂在睫毛上。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咬紧牙关,拼命跟上,不让自己成为他的拖累。
两人在风雪中跋涉了不知多久,天色愈发昏暗,仿佛黄昏提前降临。温度还在急剧下降。苏晚栀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模糊,四肢僵硬,几乎要瘫倒在雪地里。
“不能……停下……”她喃喃自语,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力支撑。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厉战,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摇晃,脚下似乎被什么绊到,直直地向前扑倒!重重地摔进了积雪中!
“厉战!”苏晚栀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连滚爬爬地将他从雪里扶起来。只见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上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他昏过去了!伤势和严寒,终于击垮了这个如同铁打般的男人!
巨大的恐慌瞬间将苏晚栀淹没!在这荒无人烟的绝域,他若倒下,他们两人……必死无疑!
“醒醒!厉战!你醒醒!”她用力拍打他冰冷的脸颊,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泪水汹涌而出,瞬间冻成冰凌。
厉战毫无反应,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苏晚栀。她环顾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白雪和呼啸的寒风,如同巨大的坟墓,要将他们吞噬。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攫住了她。
不!不能放弃!她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星,点燃了她求生的意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全身力气,将厉战沉重的身体半拖半抱地挪到一处背风的、积雪较浅的岩石凹陷处。她将他紧紧靠在自己怀里,用那件斗篷将两人尽可能裹紧,试图用自己微弱的体温温暖他。
然而,杯水车薪。厉战的身体依旧在迅速失温,气息越来越微弱。
苏晚栀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普通的办法救不了他。必须……必须用那个了!那个她一直不敢轻易动用的、最后的底牌——空间!还有那株……玉魄银脉草!
她不再犹豫,立刻凝神进入空间。空间内温暖如春的生命气息让她精神一振。她直奔那几株长势最好的银脉草,小心翼翼地摘下几片最肥厚、脉络银光最盛的叶片。退出空间后,她将叶片在手心用力揉搓,挤出碧绿色的、散发着浓郁辛辣清香的汁液,混合着空间提纯的泉水,撬开厉战紧闭的牙关,一点点滴入他口中。
然后,她又将揉碎的草叶敷在他左肩最严重的伤口上。做完这一切,她紧紧抱住他,将脸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心中疯狂地祈祷着。
时间在绝望的等待中缓慢流逝。风雪依旧,夜色降临,温度低得可怕。苏晚栀感觉自己也要被冻僵了,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忽然感觉到,怀中厉战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猛地惊醒!低头看去——
只见厉战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初时涣散迷茫,但在看清近在咫尺的、苏晚栀那张冻得发紫、布满泪痕的小脸时,那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震动!
“你……”他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苏晚栀喜极而泣,泪水再次奔涌而出,滴落在他脸上,瞬间成冰。
厉战试图动一下,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眉头紧蹙。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暖流正从腹中升起,迅速流向四肢百骸,驱散着刺骨的寒意,甚至连伤口的剧痛都缓解了许多!而肩胛处敷上的草药,也传来一阵清凉镇痛的感觉。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晚栀,目光落在她手中还残留着绿色汁液的手指上,眸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这药效……远超寻常!她……她又一次救了他!用她那种秘的“祖传”药方?
“是……是银脉草……”苏晚栀哽咽着解释,声音颤抖,“我……我偷偷带了一点……没想到真有用……”
厉战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深邃得仿佛要将她吸进去。许久,他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左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了她睫毛上凝结的冰珠。
那动作,生硬,笨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
苏晚栀浑身一颤,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傻丫头……”他低哑地吐出三个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暖意。
苏晚栀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却不再是恐惧的泪水,而是混合着巨大庆幸和某种难以言喻情感的滚烫热流。
厉战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挣扎着,用那只左手,紧紧地……反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他的掌心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承诺。
两人依偎在岩石的凹陷处,紧紧靠在一起,分享着微弱的体温和那件染血的斗篷。风雪在耳边咆哮,死亡近在咫尺,但这一刻,苏晚栀却奇异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我们会……活下去的。”厉战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
“嗯。”苏晚栀用力点头,将脸埋进他冰冷的颈窝,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一起。”
风雪夜,绝域中。
两颗原本冰冷孤寂的心,
在生死边缘,紧紧相依。
以雪为证,以命为誓。
这亡命天涯路,他们……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