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手腕轻轻一抖，米浆滑入沸水，锅里“咕嘟”一声，香气又往上窜了一截。那举着麦克风的记者还张着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香气噎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巷子口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了。
脚步声、喊声、手机支架咔哒展开的声音混成一团，三百多人挤在窄巷里，像一锅快要潽出来的粥。有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队尾直喘气，孩子骑在爸爸肩上伸长脖子张望，保温桶、折叠凳、自拍杆把店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让一让！让我拍个门头！”一个穿着荧光马甲的主播扒开人群，三脚架往地上一杵，“老铁们看好了，这就是顶流喝粥的地方！今天我必须替你们尝一口，看到底是真是假！”
余昭昭早被陈砚舟推进了后厨，只留一条门缝往外看。她攥着手机，屏保还是那张碗底金纹的照片，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始终没敢点开评论区。
唐绾站在角落，相机挂在胸前却没开机，目光一直追着那个荧光马甲男。他袖口卷起半截，内衬一角隐约露出“振海餐饮集团”的字样，一闪而过。
陈砚舟没理会外面的嘈杂，舀起一勺粥试了试温度，手腕一转，勺子悬在半空。热气扑在他脸上，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然后他轻轻放下勺子，推门走了出去。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他站上门口那级矮石阶，用木勺敲了三下锅沿——叮、叮、叮。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第一锅粥，免费。”他说，“想喝的，排队。老人孩子站前面，不守规矩的，下一锅也没份。”
话音刚落，许铮从隔壁杂货店后门钻出来，穿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往队伍边上一站，像尊门神。谁还想往前挤，都得先过他那关。
人群愣了片刻，开始慢慢挪动。有人小声嘀咕：“这就认了？也不解释解释？”
“解释给谁听？”陈砚舟回头看了眼厨房，“粥凉了，味道就没了。”
那荧光马甲男却不依不饶，镜头一转对准他：“老板！你这是在回避问题！网友们想知道，你是不是靠明星炒作才火的？有没有卫生许可证？食材来源干不干净？”
陈砚舟静静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美食打假张探长！全网八十万粉丝，专揭网红黑店！”
“哦。”陈砚舟点点头，“那你一定很懂吃。”
“那是当然！我吃过米其林三星——”
“那你尝过自己妈做的饭吗？”陈砚舟打断他。
张探长一下子噎住了。
“尝过的话，现在就能闭嘴。”陈砚舟转身进屋，端出一盘彩虹炒饭，十碗整整齐齐摆开，“这十份，送给直播里留言最走心的观众。既然你是探长，就请你帮忙分发，一碗都不能少。”
张探长愣住了，镜头晃了晃：“我……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信，但饭会说话。”陈砚舟把第一碗递过去，“你说这儿是黑作坊，那你就第一个吃。要是难吃，你砸锅都行。”
围观的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哄笑。
“牛啊！直接往嘴里送！”
“老板玩真的！”
“快拍快拍！看他接不接！”
张探长脸色变了变，咬咬牙接过碗，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
嚼了两下，他的动作突然停了。
眼神直了。
筷子悬在半空，饭粒从嘴角掉下来都没察觉。
直播间弹幕突然炸开：
【张哥怎么了？】
【脸都白了！】
【他在哭？！】
他确实快要哭了。
那一口饭下去，眼前不是灶台不是锅，是他小时候那间漏雨的厨房，妈妈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在煤炉前低头搅锅。她腰不好，站一会儿就得扶墙，可每次他放学回来，总有一碗热腾腾的蛋炒饭等着。
他已经十年没想起这张脸了。
“妈……”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陈砚舟没催他，只是静静站在旁边等着。
唐绾悄悄按下相机快门，录下了他袖口第二次露出来的工牌。
足足过了两分钟，张探长才回过神，手抖着把饭碗放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他手机支架上的直播画面突然一闪，屏幕反光映出炒饭表面——那油亮的饭粒竟像镜子一样，照出一间包厢：乔振海西装笔挺，正把一只黑色箱子推给对面穿制服的男人。
“这次务必把‘心味’定为不合格。”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不然，上次的事兜不住。”
弹幕瞬间死寂，接着爆炸：
【这……这是真的？】
【天啊！那不是质检局的刘主任吗？】
【角度光线都对得上！这不是合成！】
【视频别删！赶紧录屏！！】
陈砚舟抬头看向手机屏幕，语气平静：“食物不说谎。你们看到的，是它想告诉你们的。”
十位拿到炒饭的食客几乎同时停下动作。
一个中年男人忽然蹲下，捂着脸嚎啕大哭：“爸……我对不起你……当年不该骂你没本事……”
一位年轻姑娘颤抖着手拨通电话：“妈，我想回家吃饭……”
还有人当场跪下，对着手机语音留言：“老师，那道题我后来懂了，您讲得没错……”
情绪像潮水般漫开，连没吃到饭的人也被卷了进去。有人默默摘下耳机，有人关掉直播，有人掏出手机给家里人转账。
热搜眨眼刷新：
#心味炒饭照出人心# 爆
#乔振海行贿画面疑似曝光# 热
#请让那个打假博主继续吃#
唐绾收起相机，手指在备忘录上飞快敲字。她没走，反而往店里挪了两步，靠墙站着，像是在等什么。
钱多多混在人群里，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乔振海的声音咆哮着传来：“关掉直播！立刻！马上！”
他手指悬在手机录制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巷子外警笛由远及近，但还没到跟前。
陈砚舟回到灶台前，重新搅动锅里的粥。火苗稳定地跳动着，米浆泛着柔和的光。他抬头看了眼门外的人海，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勺。
勺面映着火光，轻轻晃动。
余昭昭从门缝里望着他的背影，手里那部手机屏幕又亮了，新消息跳出来：
【解约协议已拟好，签完就能自由。但你想清楚，下一碗，还能梦见谁？】
她没回复，只是把手机贴在胸口，像护着一块温热的小火炭。
巷口，陈砚舟端出第二锅粥，掀开盖子时，热气扑了他一脸。
他没擦，只是抬起手，用木勺轻轻敲了三下锅沿。
叮、叮、叮。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有个小女孩踮起脚喊：“叔叔，我也能排队吗？我奶奶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