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看得人心里发毛。
不是害怕，是那种被什么东西从里到外看了个透的感觉。好像你脑子里想啥、身上有啥、过去干过啥，全被看了去。
飞船里没人说话，都盯着那个漩涡看。
过了大概十几秒，刀疤先开口：“它刚才是……在看我们吧？”
“应该是。”小雅飘在控制台前，半透明的身体绷得紧紧的，“而且我感觉到它传递了某种信息，但不是语言，是直接的情绪冲击。”
“啥情绪？”
“好奇。”小雅顿了顿，“还有……孤独。”
“孤独？”小武扭头看她，“这玩意儿会孤独？”
“不知道。但感觉是这样。”
老头推了推眼镜，走到主屏幕前，调出刚才的扫描数据。数据乱糟糟的，大部分参数都是乱码或者无效值，只有一条能量波动曲线还算清晰。
那条曲线显示，在漩涡停顿的那一秒，有一种特殊的能量脉冲从漩涡中心发出来，正好对准他们飞船的方向。
“它在主动和我们沟通。”老头说，“用能量脉冲传递信息。只是我们接收器解析不了。”
“那咋办？”红姨从医疗舱那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个注射器，“凯的情况更糟了，再拖下去，就算找到办法，他也撑不到回去的时候。”
小雅看看漩涡，又看看医疗舱里几乎透明的凯。
“我去试试。”她说。
“你咋试？”刀疤拦住她，“你现在就一意识体，出去这环境能撑住吗？”
“不是肉身出去。”小雅指了指自己，“我用意识链接过去。既然它能用能量传递信息，我应该也能接上。毕竟我现在也是能量体状态。”
“太冒险了。”老头摇头，“万一那玩意儿有攻击性，你的意识被吞了怎么办？”
“那也比干等着强。”小雅说，“你们准备好，如果我十分钟没回来，或者回来的时候不对劲，马上切断链接，带着凯走。能跑多远跑多远。”
说完，她不等其他人反对，意识就沉了下去。
不是往外飞，是顺着刚才那股能量脉冲的路径，反向追踪过去。
感觉很奇怪。
像是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里往下掉，周围什么参照物都没有，只有各种颜色的光流刷刷往后飞。那些光流不是普通的光，是时间碎片，是记忆残影，是各种情绪能量的凝结体。
小雅一边往下掉，一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几股意识在活跃。
杨穆白那部分对情绪能量特别敏感，一直在分析周围光流里的情绪成分：“愤怒、悲伤、绝望……但底层都有一种奇怪的渴望，像在找什么东西。”
林雪那部分则在计算隧道结构：“这不是自然形成的通道，是某种意识主动开辟的链接路径。路径尽头有强烈的能量源，但能量构成很复杂，不全是阴影那种吞噬性。”
零的记忆也在翻腾，传递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以前来过类似的地方，或者接触过类似的存在。
不知道掉了多久。
突然，脚下一实。
小雅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
不是光亮的白，是那种什么都没有的白。地面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四周的墙壁也是白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空间中央，站着一个“人”。
说人也不准确，那东西有人形，但全身都是流动的阴影，像穿了一件不断蠕动的黑色长袍。脸的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小型漩涡，和外面那个大漩涡一模一样。
“你来了。”声音直接在小雅脑子里响起，分不清男女，也听不出情绪。
“你是谁？”小雅问，同时保持警惕。她能感觉到，在这里自己的能量被压制了，连维持形体都有些吃力。
“我是‘遗忘’。”那个影子说，“也是外面那些阴影的源头。”
“遗忘？”
“所有被时间抛弃的记忆，所有被生命遗忘的情感，所有失去意义的瞬间……最终都会流向我这里。”影子抬起手，手上阴影流动，“我吞噬它们，让它们归于虚无。这是宇宙自我清洁的机制。”
小雅愣了愣：“所以你不是敌人？”
“敌人？”影子似乎笑了，虽然看不见脸，“为什么要分敌我？我只是一道程序，一个自然规律。就像时间会流逝，生命会死亡一样，遗忘也会发生。”
“但你制造了那些阴影，它们在攻击我们的世界——”
“那不是攻击。”影子打断她，“那是清理。你们的世界里，积累了太多不该存在的东西。被刻意封存的灾难，被强行定格的时间，还有那些本该遗忘却被强行记住的痛苦……它们在污染时间本身。我的阴影只是在清理污染。”
小雅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突然明白了。
零的自爆瞬间，那个被创造者定格的战场——那本身就是一种“污染”。本该发生的事被强行阻止，本该释放的能量被强行封存，就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一直在污染周围的时间流。
而创造者把自己变成封印，就是在对抗这种污染，但也因此制造了新的污染——一个永远无法向前的时间点。
“所以……你是在清理零的自爆？”小雅问。
“不止。”影子说，“还有创造者自己。他把自己变成了时间中的肿瘤，也需要被清理。还有那些失控的归零者，还有你们这些……强行维持不该维持的东西的存在。”
小雅心里一沉：“包括我们？”
“包括所有对抗遗忘的存在。”影子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遗忘是必要的。没有遗忘，记忆会堆积成山，压垮一切。没有遗忘，时间会停滞不前。你们在做的，是在阻止宇宙呼吸。”
“可是有些东西不能忘！”小雅提高声音，“有些痛苦、有些错误、有些牺牲——记住它们才有意义！忘记就等于背叛！”
影子沉默了。
空间里的白色似乎暗了一点。
过了会儿，影子说：“你说得对。”
小雅一愣。
“我说过，我只是一道程序。”影子慢慢走向她，“但程序运行太久了，也会产生……变化。我在吞噬了无数记忆和情感之后，开始理解了什么是‘不该遗忘’。”
它在小雅面前停下。
脸上的漩涡旋转速度慢了下来。
“外面的阴影失控了，因为我在犹豫。”影子说，“我的一部分认为应该继续清理，另一部分认为应该停止。这种内在冲突导致了能量泄漏，那些阴影才会无差别地吞噬一切。”
“所以你不是故意的？”
“程序没有故意不故意，只有执行与不执行。”影子抬起手，阴影从它身上剥离，露出下面半透明的躯体——那躯体和创造者有七分相似，“但你看，我已经不是纯粹的程序了。我吞噬了创造者的一部分，吞噬了零的一部分，吞噬了无数时间守护者的记忆……我开始有了‘自我’。而自我，会矛盾，会困惑，会……孤独。”
小雅看着它，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需要什么？”她最后问。
“一个选择。”影子说，“你们可以摧毁我，那样阴影会消失，但遗忘的机制也会被破坏，宇宙会逐渐被记忆淹没。或者……你们可以帮我修复程序，让我恢复纯粹，继续履行清理的职责，但那样，所有不该存在的——包括零的自爆、包括创造者的封印、包括你们正在维持的一切——都会被清理掉。”
“没有第三条路？”
“有。”影子顿了顿，“但需要代价。”
“什么代价？”
“让我进入你们的世界。”影子说，“不是作为清理者，而是作为……观察者。我需要学习什么是‘值得记住’，什么是‘应该遗忘’。但一旦我进入，我的存在本身就会影响时间结构，可能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
小雅脑子飞快转。
摧毁不行，修复也不行，让它进来更危险。
“你需要多久？”她问，“学习需要多久？”
“不知道。可能几天，可能几百年，可能永远学不会。”
“那不行，我们没时间。”小雅摇头，“外面的封印最多撑两天，两天后零就自爆了。”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影子说，“你们进入漩涡深处，找到我的核心程序，手动修改它。但那里……”
“那里怎么了？”
“那里有‘守卫’。”影子说，“当年创造者为了防止我失控，在我的核心程序周围设置了防护机制。那些防护机制现在已经和我的程序融合了，变成了……某种更危险的东西。”
“什么东西？”
影子没有回答，而是抬手一挥。
纯白空间里突然出现一幅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巨大的殿堂，殿堂中央悬浮着一颗黑色的水晶。水晶周围，站着十二个影子——不是阴影，是更凝实的东西，有铠甲，有武器，像古代的守卫。
但那些守卫的脸，小雅都认识。
第一个，是年轻时的创造者。
第二个，是零。
第三个，是凯的父亲。
第四个，第五个……全都是历代时间守护者，全都是为了维持秩序或对抗遗忘而牺牲的存在。
“他们……都死了吧？”小雅声音发颤。
“肉身死了，意识被我吞噬了。”影子说，“但他们的执念太强，和我的程序结合，变成了这些守卫。他们守护着核心，不让任何人靠近——包括我。”
“那你让我们去？我们打得过？”
“打不过。”影子实话实说，“但你们可以……说服他们。”
“怎么说服？”
“用真相。”影子说，“告诉他们，他们守护的东西已经变了。告诉创造者，他的封印正在引发更大的灾难。告诉零，他的牺牲不应该被永远定格。告诉凯的父亲，他儿子还在外面拼命……”
它的话没说完，整个空间突然震动起来。
“不好。”影子说，“外面的阴影感知到我的意识波动，开始暴走了。它们会加速攻击封印，你们的时间……可能连一天都不到了。”
小雅心里一紧。
“我马上回去。”她转身要走。
“等等。”影子叫住她，“带上这个。”
一道阴影从它身上分离出来，变成一枚黑色的戒指，飘到小雅面前。
“这是通行证。”影子说，“戴上它，守卫不会主动攻击你。但能不能说服他们，就看你们自己了。”
小雅接过戒指，戴在手上。
戒指冰凉，但戴上后，她对周围的感知清晰了很多。
“还有件事。”影子最后说，“如果你们成功修改了程序，我的意识会消失。但那些被我吞噬的记忆和情感……会全部释放出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小雅点点头，意识开始往上飘。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影子站在纯白空间里，脸上的漩涡又开始缓缓旋转。
它抬起手，朝她挥了挥。
像是在告别。
---
小雅睁开眼睛，回到飞船里。
“怎么样？”刀疤立刻问。
“情况复杂。”小雅快速把刚才的对话说了一遍。
听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进去，说服一群死人？”小武觉得这事儿越来越离谱。
“不是说服，是告诉他们真相。”小雅看着手上的黑戒指，“而且我们有这个，至少不会被直接攻击。”
红姨看了看医疗舱：“凯最多还能撑几个小时。就算进去了，找到了核心，修改了程序，我们怎么赶回去？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吧？”
“确实不一样。”管理员的声音响起，“根据刚才的监测，这里的时间流速比外面慢很多。这里一小时，外面可能只过去几分钟。但反过来，如果我们成功修改程序后要回去，需要重新穿越时间乱流，那段时间消耗很大。”
“多大？”
“算上所有因素……从进入漩涡深处到成功返回飞船，至少需要这里时间的八小时。换算成外面时间，大概……四十分钟左右。”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次机会。”老头总结，“进去，找到核心，说服守卫，修改程序，必须在八小时内完成。超过八小时，外面的封印就破了。”
“那还等啥？”刀疤站起来，“出发吧。”
“谁去？”红姨问，“不能都去，得有人留下照顾凯，还有看着飞船。”
小雅想了想：“我，刀疤，小武去。红姨和老头留下，管理员随时支援。”
“为啥我去？”小武有点紧张，“我打架不行啊。”
“不需要打架。”小雅说，“需要开锁、拆东西的时候，你比谁都强。那个核心程序肯定有防护，得靠你解决技术问题。”
小武挠挠头，不说话了。
三人准备了一下，带了些装备。其实就是些能量匕首、应急医疗包什么的，真遇到那些守卫，这些东西估计没啥用。
小雅把黑戒指的能量波动共享给刀疤和小武，这样他们也算有通行证了。
走到舱门前，小雅回头看了一眼医疗舱里的凯。
凯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像是在说，去吧。
小雅深吸一口气，打开舱门。
外面是那片虚无，还有那个静静旋转的黑色漩涡。
漩涡现在看起来不太一样了，边缘有些波动，像是在……等他们。
“走了。”小雅说。
三人跳出飞船，朝着漩涡飞去。
越靠近，那股吸力越强。不是物理上的吸力，是能量层面的牵引，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拉着他们往里拽。
小雅握紧黑戒指，抵抗着那股牵引。
终于，他们穿过漩涡表面。
眼前一黑。
再亮起来时，已经站在了那个巨大的殿堂里。
和影子展示的画面一模一样。
黑色水晶悬浮在殿堂中央，散发着幽幽的光。
十二个守卫站在水晶周围，一动不动，像雕像。
但当小雅他们踏进殿堂的瞬间，十二个守卫同时睁开了眼睛。
眼睛是空洞的，但视线锁定在他们身上。
最前面的那个守卫——年轻版的创造者——慢慢抬起手中的长剑。
剑尖指向他们。
“闯入者，”创造者守卫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说出你们的来意。”
小雅上前一步，举起戴着黑戒指的手。
“我们带来了真相。”她说，“关于你们守护的一切，已经变了。”
创造者守卫盯着戒指看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
“真相不重要。”它说，“我们的职责是守护。仅此而已。”
说完，它身后的十一个守卫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整个殿堂的气氛，瞬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