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岛的战斗,并未随着指挥部山顶那面仓促升起的樱花旗而画上休止符。它只是改变了形态,从钢铁与烈焰的正面碰撞,沉入到这座岛屿绿色心脏的阴影之中,化作一场更为原始、也更为绝望的困兽之斗。
制高点与深水港的陷落,如同斩断了盟军的头颅与四肢,但躯干仍在微微抽搐。数千名被打散的盟军士兵,如同一捧碎裂的玻璃,散落在岛屿内部广袤的丛林、幽深的山谷与犬牙交错的火山岩洞穴之中。他们是帝国的残渣,是地图上本该被抹去的符号,但他们拒绝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们化整为零,从营、连、排的建制,退化为一个个以血缘、友谊或纯粹的求生本能维系的战斗小组。他们撕下军衔,抹掉番号,成为了丛林中的幽灵。在这片他们曾经试图征服、如今却成为唯一庇护所的土地上,他们利用每一寸熟悉的地形,与潮水般涌入的樱花国军队展开了最残酷的游击战。
率领这支绝望之师的,是英吉利皇家海军陆战队第42突击营的指挥官,伊恩·弗莱明中校。他不像一个传统的英吉利军官,身上没有那种刻板的优雅,只有一种被热带骄阳和硝烟熏烤出的坚韧。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总能在最复杂的环境中找到一丝缝隙。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于樱花国的武士道精神而言,“投降”二字并非通往生路,而是通往耻辱与折磨的开端。
在一个湿热、散发着蝙蝠粪便气味的火山岩洞深处,弗莱明守着他最后的宝贝——一部R-109野战电台。在耗尽最后一块电池的电量后,他向外界发出了那段注定要载入史册的电文。他的声音嘶哑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舰队已失……我部将战斗至最后一人……上帝保佑女王。”
说完,他亲手砸毁了电台,斩断了与文明世界最后的一丝联系。从此,弗兰岛成为一座孤岛中的孤岛,他们成为了一群被遗忘的人。无线电的静默,是他们决心与这座岛屿共存亡的宣言。
对于急于将弗兰岛打造成刺向盟军南太平洋战线心脏的“不沉航母”,樱花国登陆部队指挥官大西泷治郎中将来说,这些躲在暗处的“老鼠”是一种无法容忍的亵渎。这不仅是军事上的威胁,更是对“大东亚圣战”赫赫武功的嘲讽。
“肃清。”大西泷治郎的命令只有一个词,却蕴含着血腥的分量。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最信赖、也最残忍的部队——吴镇守府第三特别陆战队。这支部队在黄洲大陆的战绩,不是用攻占的城市来衡量,而是用屠戮的平民数量来计算的。他们以“勇猛”为名,行野兽之事。
一场巨网般的“清剿”行动,在弗兰岛的绿色地狱中全面展开。
樱花国的陆战队员们,以严密的散兵线,如同一把巨大的铁梳,一寸一寸地梳理着这片土地。他们不再寻求战术上的胜利,而是追求物理上的彻底清除。掷弹筒的炮弹,不再瞄准明确的目标,而是像播撒种子一样,被射向任何一处可能藏人的浓密树丛、岩石缝隙或是洞穴入口。沉闷的爆炸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一群群飞鸟,也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火焰喷射器成为了他们最钟爱的工具。面对深邃的洞穴,他们甚至懒得进入探查,直接将长长的火龙灌入其中。洞穴瞬间变成一个个高热的熔炉,岩石被烧得噼啪作响,里面的一切——无论是反抗的士兵,还是无辜的生灵——都被焚烧成焦炭。丛林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蛋白质燃烧的气味。
弗莱明和他衣衫褴褛的部下们,用生命和智慧进行着最后的抵抗。他们在樱花国军队必经的山路上,布下了用炮弹和手榴弹改造的诡...雷,每一次巧妙的引爆,都能换来几声临死的惨嚎。他们在狭窄的隘口,利用交叉火力设置伏击圈,用缴获来的三八式步枪和歪把子机枪,让骄傲的敌人付出血的代价。
然而,英雄主义无法填饱辘辘的饥肠,也无法治愈溃烂的伤口。在没有补给、没有援军、没有医疗的绝境下,这种抵抗注定是短暂的悲歌。食物只剩下丛林里的野果和不知名的根茎,许多人因为误食而上吐下泻,战斗力锐减。雨林里的疟疾和痢疾,比敌人的子弹更可怕,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他们的生命。持续不断的战斗、转移和警戒,像一双无形的手,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体力和意志。
战斗进行到第五天,厄运终于降临。弗莱明中校的核心阵地,一个位于岛屿中部、由数个天然火山岩洞组成的指挥所,被一支经验丰富的樱花国侦察部队发现了。暴露的踪迹可能是一小撮熄灭的烟头,也可能是一滴不慎滴落在苔藓上的血迹。
顷刻间,四面八方的樱花国士兵如同蚁群般涌来,将整个洞穴群围得水泄不通。重机枪的咆哮声响彻山谷,子弹像致命的冰雹,将所有的出口死死封锁,激起一蓬蓬碎石和尘土。
但这一次,樱花国军队没有立刻发动强攻。他们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高音喇叭被架设起来,用日语和蹩脚生硬的英语,一遍遍地进行着劝降喊话,声音在山谷间形成令人烦躁的嗡嗡回响。
“里面的英吉利士兵听着!抵抗是没有意义的!你们的舰队已经完了!你们的女王也抛弃了你们!出来投降,大日本皇军可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并给予你们战俘应有的待遇!”
洞穴内,弗莱明中校靠在一块湿冷的岩壁上,环视着他身边仅存的不到一百名士兵。他们不再是女王陛下精锐的海军陆战队员,而是一群眼神黯淡、衣不蔽体的幸存者。大多数人身上都缠着肮脏的布条,下面是化脓的伤口。他们的脸上,刻满了疲惫、饥饿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弗莱明知道,继续抵抗下去,结果只有一个——被手榴弹和火焰喷射器全部消灭在这个阴暗的洞穴里,化为焦骨。
或许……投降,是唯一的选择。他想起了《人道主义公约》,想起了那些关于文明战争的条款。也许,也许敌人会遵守规则,为他这些已经尽了全力、流尽了血的伙计们保留一线生机。这个念头一旦萌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地缠绕住他那颗濒临崩溃的心。
最终,在喇叭里刺耳的劝降声和洞内伤员痛苦的呻吟声中,他做出了一个令他抱憾终身的决定。
“销毁所有文件。”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士兵们默默地行动起来,将仅存的几张地图、密码本和指挥官日志付之一炬。火光短暂地照亮了他们年轻而憔悴的脸庞。
弗莱明脱下自己那件还算干净的白色衬衫,绑在一截步枪的枪管上。他深吸一口气,举着这面临时拼凑的白旗,第一个走出了洞口。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眩晕,当视线重新聚焦时,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头顶。
洞口外,是黑压压的人群,是刺刀组成的森林。上千名樱花国士兵,以一种狩猎终结的姿态,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接受投降的善意,只有一种看待猎物的、混杂着残忍与好奇的打量。
人群分开一条道路,登陆部队指挥官大西泷治郎骑在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上,缓缓踱步而来。他身穿笔挺的将官服,戴着白手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弗莱明,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战利品。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戏谑笑容。
“英吉军官?”他用生硬的英语问道,词语从他嘴里吐出来,仿佛是某种恩赐。
“伊恩·弗莱明中校,皇家海军陆战队。”弗莱明挺直了因饥饿而佝偻的胸膛,努力维持着一名军官最后的尊严。
“很好。”大西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山本长官有令,帝国不应为无用之人浪费宝贵的粮食。不过,在你们为天皇尽忠之前,可以为皇军做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他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一群樱花国工兵从队伍后面走了上来,他们手里拿着的不是绳索或镣铐,而是铁锹和地雷探测器。他们用上了刺刀的步枪,野蛮地推搡着弗莱明和他那些刚刚放下武器、还心存幻想的手下,逼迫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走向那片他们不久前还在浴血奋战、亲手布设了无数诡...雷的山林。
一个词,一个在黄洲战场上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词,瞬间击中了弗莱明的大脑——“人体探雷器”。
“不!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战争罪!是违反日内瓦公约的!”弗莱明惊恐地大喊,理智和尊严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回答他的,是一记狠狠的枪托,重重地砸在他的后背上,让他一个踉跄,几乎跪倒在地。
“公约?”大西泷治郎在马背上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那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而你们,现在是弱者。”
第一声爆炸,毫无征兆地在山谷中响起。那声音沉闷而恐怖,紧随其后的是一声短暂而凄厉的惨叫。一团血雾在队伍前方升起,一个年轻的生命,连同他最后一丝对生的渴望,被炸得四分五裂。
爆炸声,开始在这片死寂的山谷中此起彼伏地响起,如同死神敲响的鼓点。每一个爆炸声,都代表着一个鲜活的灵魂被野蛮地撕碎。那些刚刚还抱着一线生机走出洞穴的士兵,在绝望的哭喊、咒骂和徒劳的奔跑中,被他们自己埋下的地雷一一吞噬。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为樱花国军队开辟出一条安全的通道。
弗莱明中校被迫走在队伍中间,亲眼目睹着自己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在他面前化为一滩模糊的血肉。他的精神,在这连环的爆炸声和绝望的哀嚎声中,一寸寸地崩裂、瓦解。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年轻士兵的脸,他们在入伍时宣誓的脸,在战斗中坚毅的脸,在投降时迷茫的脸,最后,都在一团火光中,扭曲成无法辨认的碎片。
当最后一个雷区的最后一声爆炸平息后,山谷中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弗莱明和其他在早期战斗中被俘的数千名盟军士兵,如同牲畜般被押解到了岛上最大的一个山谷里。这里,被铁丝网临时围起来,成了一个巨大的战俘营。
所谓的“战俘营”,只是一片泥泞的空地。没有帐篷,没有食物,没有干净的水。数千名俘虏,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这片土地上,白天忍受着热带烈日的无情暴晒,夜晚则在湿冷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伤口在肮脏的环境中迅速腐烂,疾病像瘟疫一样蔓延。
而樱花国的士兵,则将虐待这些失去反抗能力的俘虏,当成了一种日常的娱乐。他们会随意地将某个俘虏从人群中拖出来,当作练习刺杀的活靶子,在其他俘虏惊恐的注视下,看着刺刀一次次捅进同伴的身体。有时,他们会故意向人群中扔进一块发霉的面包,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饥饿到失去理智的人们,为了这一点点食物而像野兽一样自相残杀。
堡垒的陷落,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失败,它代表的是文明与人性在这座岛屿上的彻底沦丧。这座曾经美丽的热带天堂,在樱花国军队的铁蹄下,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弗莱明蜷缩在人群的角落,目光呆滞。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些曾经跟随他的士兵在痛苦中死去,他的内心,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悔恨与冰冷的绝望。
而他知道,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